《乌鸦小姐见闻录》冰美式天下第一

28、28

　　我从保险柜里取出这张神明小姐留给我的船票，开始仔细阅读票面上的手写字迹。

　　“出发地：宝石镇海港。”
　　“目的地：花眠月落之海。”
　　“登船时间：当你还能想起我的每一个夜晚。”
　　“备注：不要轻易把这张船票交给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劳而产生的错觉，我总感觉这张神明小姐留下的船票里隐隐透露出一股难以界定的气息。这个气息与幻影的气息多少有些相像。

　　从见到神明小姐本尊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彻底下定了继续追随她的决心，哪怕前路不明，我也坚信，现在的自己已经做好了直面神明的准备。

　　我捡起神明小姐给我留下的船票，放入背包，随后便驱车赶回白鸽社长所在的报社。

　　因为现在是下午，我要先回报社向社长汇报情况，等我确认幻影袭击真的停止了以后，我会第一时间动身寻找那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神明小姐。

　　由于之前的一系列突发事件，部分去往报社的道路仍然处于封锁之下，交通尚未完全恢复。来往的车辆不是抢险救灾的车辆，就是我这样的挂有“新闻记者”的车辆。

　　在我回到报社时，社长办公室的大门是敞开的。

　　办公室内，白鸽社长正在反反复复地阅读一份简短的文件。他把同一份文件翻过一两页，然后又翻回去。

　　他似乎是在一行一行地和电脑屏幕里的实时数据作对比。而他手中那只签字笔迟迟没有要落笔签字的迹象。

　　社长隔着玻璃的反光看到了刚到他办公室门口的我。

　　于是，他在原地对我说：“莱卡，我刚好要找你，你过来一下，猎手协会的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

　　“好。”我一边答应社长，一边顺手关上了社长办公室的大门。

　　我走到社长的办公桌后面，站在社长边上，和社长一同看着那块巨大的显示屏。

　　社长手指屏幕说：“协会那边和我们确认说，目前是不会有新的幻影袭击了。那道神秘的光束之后，所有出现过幻影的地方都已经恢复平常，且没有任何幻影复苏的趋势。”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社长用手势把屏幕页面往下一滑说道，“根据我们之前从现场收集到的幻影气息，最新的分析结果显示，这些幻影的来源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也就是说协会可以从中推算出这一大批幻影的具体来源。”

　　我望着满屏幕的文字和数学公式对照表，问道：“所以，是哪里？”

　　社长拖动鼠标，把那份ai自动生成的报告一直拉到了最后一页。他右键框出一串预测的地址，略显犹豫地说道：“这里。那束光芒的源头大概率也在这里。”

　　屏幕中地图上，数个圆圈相较于一点，且这个焦点正好处在一片无人海域之上。

　　当然，这个坐标不是让社长陷入怀疑的缘由。

　　我猜测，最令他难以理解的，大概率是那个坐标边上的地名备注。

　　“花眠月落之海。”

　　这个本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名赫然出现在了这份严谨的分析报告里面。

　　看到这里，我急忙打开背包，从中翻出那张写有同样地点的船票，随后一字一字地比较起船票上的目的地和这个被预测为产生幻影的地点。

　　没有错，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这个名为“花眠月落之海”的地方。

　　我记得很清楚，神明小姐第一次提及这个地方的时候，她就和我说过，那里，是万物终焉，并且，潮起潮落，虚实摇摆之时，此即为我们认知到的幻影的时刻。

　　我至今还是搞不懂这些神明小姐的话语。

　　同时，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那认真的眼神。

　　我拿起那张她手写给我的船票，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又对社长复述了一遍那个有关幻影的说法。

　　只是鉴于我和神明小姐之间的约定，我没有在复述的时候提及任何与神明相关的字眼。

　　听完我说的话，社长眉头紧锁地看着我手上的船票，转而问我说：“这是谁告诉你的？你这张东西又是哪里弄来的？”

　　我不能说这是神明小姐的说辞，可我突然又好像找不出比这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在我极力思考对策之际，白鸽社长追问道：“不会又是所谓的神明吧？能让我再看一下船票吗？”

　　他对我伸出手，像是想要我把船票交给他一样。

　　我瞬间回想起了神明小姐写在票面上的备注。神明小姐明确地和我说过，我不能把船票交给任何人的。

　　“即便是社长，可能也不行吧……”我心里想道，“这是写在票面上的事情，对事不对人呀，更何况她还是我的神明啊。我是她的神使，自然也不能违背她给我的指示。”

　　因此，我下意识地收回手中的船票，只得间接地承认说：“我能确定，这票不是假的。社长，你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一定给你调查清楚。”

　　社长的阅历相当丰富。他肯定是从我脸上读出了某些抗拒的意图。

　　不过他倒是没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或者是不理解。

　　社长收回手，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好吧，我先信你一次。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都这种时候了……”我不满地嘟囔道。

　　社长显然是没有理会我的低语。

　　他一本正经地说：“莱卡，请你答应我，无论你之后想去哪里，无论你之后想做什么，你都要给我像现在这样回来，不要变成米娜那样的幻影，也不要和特蕾莎一样去和未知的存在去做任何后果自负的交易。”

　　“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见证一遍了。”社长躲开我的视线说道。

　　这瞬间，现场的空气凝固了。只有我们脚下的那个主机风扇还在发出高速旋转的声响。

　　“社长，原来你知道啊。”我很惊讶地说道。

　　社长抓住自己为数不多的白发，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可能是存在的，可我啊，偏偏最不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当繁花坠入谷底，亡魂终归故里。”

　　“当万千幻影诞生于海底。”

　　“诸神绘制的坐标依旧在那里。”

　　“听上去就像是在描述同一个地方，不是吗？”社长低头看着我手中的船票说道。

　　我无法反驳白鸽社长的说法。

　　社长叹息一声后，捂住脸说：“我还以为现在的人早就不相信这个说法了。结果嘛，总有人以为自己是被神明选中的唯一，一意孤行地前往那片危险的海域，有人说，自己要去觐见神明，也人有说，她是去消灭那些连神明都束手无策的幻影。”

　　他放下捂住侧脸的手，抬起头，然后继续说：“到最后，无数的野心家与他们放不下的执念一同化作新的幻影，无休无止地干涉着这个世界。”

　　“那些我认识的人，那些出发的旅人，那些我阻止不了的人……”社长说，“他们……无一例外。”

　　我默默地观察着社长的神情，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他所说的东西完全符合我目前认知到的事实。

　　鹿型幻影、米娜师傅、特蕾莎教授等等事件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他们的人生轨迹都因此而反生了不可逆的变化。

　　一念之间的变化就好像能决定他们全部的未来。

　　对于神明小姐和这些事情的关系，我到现在仍是不得而知。

　　可如果我不去神明小姐所在的那里，我又该如何了解这些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呢？

　　当我还在思考的时候，白鸽社长向我交代道：“其实呢，我本想和你商量一下，看你愿不愿意推掉这个把你派往‘花眠月落之海’的调查委托。”

　　“我一直觉得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太多，甚至有可能会远超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与其让你去冒这样大的风险，那还不如不要去，维持现状没什么不好。”社长说。

　　随后，社长又纠结地说：“可是啊，我又仔细一想，无论是我们还是那位可能存在的神明，都不会对于幻影诞生的地方熟视无睹，以后也总要有人解决的。目前最强的空间猎手应该是非你莫属，协会发出这个委托确实有他们的道理在里面……”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这个机遇亦是明牌的陷阱。”

　　“成则名垂千古，败则身归尘土。”

　　“莱卡，决定权在你。我的任何说法都只能给你做个参考。”社长向我强调道。

　　“你好好想想，再给我一个答复。”社长陈恳地劝我说，“不着急的，多拖几天也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办法帮你推掉这个委托，把你留在这里。”

　　“但是，”社长说道，“如果你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一定要去那片海域，那再多的理由也没法阻止你。对此，我只能说，除了祝你一切顺利，我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社长站起来，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我。他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他可能是在因为自己的发言而持续纠结，他也有可能是真的在尝试着从我的角度去考虑那些充满未知的未来时刻。

　　一向坚决果断的社长首次在我的面前表现出如此举棋不定的姿态。

　　我不声不响地把神明小姐交给我的船票收回背包。

　　然后，我背上背包，走到白鸽社长身前，问他说：“我不在，这里不要紧的吧？”

　　社长经过左思右想，还是摇头说道：“未来的事情没人知道。”

　　“但是呢，假设协会那边的推测没错，当前，百分之九十的幻影都与那片海域有所关联，若是能解决那边的问题，那剩下的幻影理应不足为惧。”社长透露说，“实在不行，利可过几天会回来，我也可以招募一些其他地区的空间猎手。”

　　社长的这番话彻底解决了我最后的顾虑。

　　我愈发坚定地告诉社长：“既然如此，那我没有理由不去一趟啦。”

　　“社长，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我随后又向他保证道。

　　社长看着我，没有继续说话。

　　而我则是心想，现在，是时候重新去寻找那位护佑我的神明小姐了。

　　我仍然记得，初次见到她本尊时，她明明嫌弃过船票贵，硬是找了一个快递箱打包的自己。

　　可换她邀请我时，她还是给我留下了一张通往“花眠月落之海”的船票。

　　虽说只是疑似手写的船票，但我不知道这种反差感是否意味着某种来自于她的心意。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又是否是神明小姐留给我的某种考验。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真实存在的神明小姐将我称为她的使者，而我也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着她曾为我所导演的全部奇迹。
　　不然，我的心跳早已止步于某个过去的时间节点。

　　我想为她做些什么。

　　单单是凭借这一条理由，我也足够说服我自己了。

　　午后的阳光撒在窗沿。社长看着我，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嘴角连续动了好几下。

　　最终，白鸽社长对我说道：“莱卡，你先回去吧。这周晚上，我会找人替你值班的。”

　　“当然啦，你完全有时间再慢慢思考。一旦有什么新的想法，请你及时联系我。”他补充说。

　　“好，我知道了。”我说完后便背好背包，转身走向办公室的门口。

　　走出办公室后，我随手关上那扇大门。

　　这时，隔着门板的社长往我手机上发了还几条他没来得及和我说的消息。

　　“莱卡，记住，不管那边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回来。”

　　“我不在乎这个世界神明到底是什么存在。”

　　“我只希望，等你归来，你，仍是现在这般模样。”

　　看到这些消息时，我的内心思绪万千，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位一直很关心我的老社长。

　　我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方悬停许久。

　　好几秒过去，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回答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收到”。

　　之后，我又不放心地补充道：“社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同一天的下午，我整理好新的行囊，拉上各个房间的窗帘，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的傍晚。

　　也正是在今天的月夜，我如约来到写在票面上所写的这个海港。

　　我手持神明小姐给我的船票，不断地四处张望。

　　黑色大海一片寂静。海港的灯光扫过前方，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一艘即将靠岸的船只。

　　我面朝幕布般的大海，开始回忆起自己与神明小姐之间的每一段故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首首缓慢变化的鲸歌终于乘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