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见闻录》冰美式天下第一

26、26

　　阿德里安事件过后的一个夜晚，我再次变作乌鸦，偷偷摸摸地降落在利可的病房窗口。

　　利可的病房里别无他人。

　　我用鸟嘴轻轻啄了好几下没拉窗帘的窗玻璃。

　　利可还没入睡。她已经等我等了很久。

　　当利可一眼认出窗外是我以后，她随即走下病床，单手扶墙，费力地跳到窗口，为乌鸦形态的我悄悄打开了半个窗口。

　　我钻过窗口，进入深夜的病房，然后不声不响地变回原来的人类形态。

　　我听说，利可受的伤比我预想的要严重一些，身上有多处肌肉撕裂和软祖师受损的迹象，好在医生告诉她，检查后的情况没有特别严重，估计再休息一个多月就能回归工作。

　　今天下午，我去空间猎手协会递交调查报告时，利可突然发了一条要我晚上过来找她的消息。

　　可这里的医院原则上不允许深夜探访，我也是事出无奈才变作乌鸦飞进来的。

　　“利可，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我把利可扶回床上问道。

　　躺在床上的利可用床边的按钮调高后背部分的床垫。她靠在床垫上，不安地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

　　接着，利可不自觉地低下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前辈，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刚说到这里，她便微微抬头，观察起我的反应，而我也同样在她眼中看出了一丝丝的胆怯。

　　“她的存在在逻辑上是不会自相矛盾啦。”我避重就轻地说道。

　　利可难以置信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说：“那，我也可以转而信仰你的神明吗？”

　　听到利可的问题后，我第一时间心想：“这个问题你问我也没用啊。你该问的是你自己。你要信，我拦不住。你要不信，我也不会强迫你呀。”

　　可我话还没说出口，神明小姐就突然借走我的身体，并用我的声音对利可说道：“我问你，你到底是在信仰神明本身，还是在信仰神明身后的某种势力？”

　　“若是前者，我不反对，但还请你不要指望天天祈祷就能换来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是后者，我一点都不支持，因为我同样可以负责地告诉你，神明能给你的帮助几乎等同于没有，她要是真有这种能力，她倒也不至于连过去的你都拯救不了。”神明小姐继续用我对床上的利可说道。

　　神明小姐借我身体的时候没打招呼，她在还我身体的时候同样没有提前通知我。

　　回过神来的我赶忙找补说：“啊，这是我本人的感想，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利可看着我，欲言又止。

　　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利可下定决心，对我说道：“前辈，假设我没有推断错，你要么是真正的神明本身，不然至少也是那位神明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之一。”

　　“你是受阿德里安的影响才这么说的吧。”我准备拉上死无对证的那位主教作为脱身的借口。

　　“不，我是自己得出的结论。”利可略显着急地辩解道。

　　她很认真地说道：“因为阿德里安和我一同调查过前辈的过去。我所看到的东西千真万确。”

　　我心里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于是，我连忙站起来朝利可问道：“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利可出人意料地回答说。

　　“但，这正是问题所在。”她如此对我说道。

　　“我们原以为是米娜大师故意在隐藏有关前辈的信息。”利可回忆道，“可实际一调查，我们发现，任何城镇的系统里都没有与前辈相关的蛛丝马迹，甚至连出身年月都是后来才录入的，其他的背景均为不祥。”

　　“而阿德里安之所以对你感兴趣，那也是因为他认为从前的你长得很像某位短暂造访过海滨教堂的神明小姐。”

　　“阿德里安说，那一晚，他本是在教堂里值班的牧师，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幻影对于正在解读秘典的他群起而攻之。”

　　“他慌忙逃入楼上书库，锁上门，关紧窗户，一个人在无尽的惶恐之中忍受着门外幻影的哀嚎。”

　　“他还和我说，大约过了好一阵子，门外才最终安静下来。”

　　“当他重新推开门，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时，他说，他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立足于无数幻影的残骸之中。”

　　“那女孩身披月光，周围环绕着许多黑色羽翼。并且，就在阿德里安的注视下，那个女孩低头变成乌鸦，飞身穿过了教堂顶部的彩色玻璃天窗。”

　　“从此，阿德里安认定，这位女孩如果不是神明，那她就是神明派遣而来的使者。”

　　“这，同样是阿德里安之前费尽心思也必须要拉拢前辈的理由。”利可详细地阐述了那些我不曾知晓的事件。

　　利可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随后扭头看着病床边的那扇窗户说道：“多年以来，阿德里安都在派人寻找当初他所见到的那位女孩。”

　　“而我又好巧不巧地遇到了莱卡前辈。”利可回头对我说，“从那时起，在我眼里，前辈你就是最接近神明或神使的那一位。”

　　“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利可颇有感慨地说道。

　　“不过，要是反过来推导，如果前辈是真正的神明或神使，你也完全没必要趟阿德里安的这趟浑水嘛。”利可摇头说，“我之前也问过阿德里安这个问题，可他还是一口咬定说，前辈你会答应的，就像他的母亲，也就是特蕾莎教授当年所做的那样。”

　　利可说着说着就抱起床上的枕头，留着眼泪对我说：“要不是前辈没把我供出去，我迟早要替阿德里安背上全部的过错。据我所知，教会和协会是不可能就这个机会放过对方的，而且他们谁都不会主动站在我这边的。”

　　“你知道就好。”我回头望着床上的利可说道。

　　我本想过几天再把这件事情告诉利可的。既然利可已经自己搞明白了这些事情，那我也就不用过几天再特地往这边跑一趟了。

　　利可用手背擦干眼泪鼻涕，说：“或许，我想相信的可能既不是神明本身，也不是支持神明的某种力量。”

　　我错愕地盯着利可的两只狐狸耳朵，完全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突然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我想相信的，应该是莱卡前辈。对，就是前辈你本人没错。”利可正经地分析道，“无论你是神明还是神使，又或者你只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不想辜负莱卡前辈你对我的帮助。”

　　“我很感谢前辈为我所做的，我今后也会完全听从前辈的调遣，所以……”利可支支吾吾地说。

　　“前辈……你还愿意相信我吗？”利可惶恐地问我，“哪怕我确实……我确实曾有过试图阻止你的那种想法。”

　　在我想要开口说话的瞬间，我能感受到远在宝石镇的神明小姐又一次自说自话地借走了我的身体。

　　“利可，我不会无休无止地追究过去，”神明小姐借我声音说道，“但你要知道，再多言语都比不上你实际展现出来的改变。”

　　“你我的过去不会因为你今天的承诺而不复存在，可我依旧愿意，且有能力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的口中一字不落地说出了来自神明小姐的话语。

　　“怎样把握机会取决于你，而如何看待你，以及如何应对此后的你，这件事情始终取决于我。”神明小姐使用我这个媒介对利可说道。

　　到了最后，我脑中的神明小姐还特意强调说：“我不指望你无条件地为我去办什么事情，不过我同样不希望你再次失去把握自己未来的机会。”

　　神明小姐借我的身体对利可说了很多，然后她便一声不响地把这个身体再次还给了我。

　　我接过神明小姐的话，用我内心最直接的想法对利可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可能也正因如此，阿德里安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直接面对当时的我。”

　　“勇气可嘉，就是下次千万别这么干了。当然啦，我不是阿德里安，我是不会让你去盲目挑战我这种对手的。”我摸了摸利可的脑袋说道。

　　随后，利可喜极而泣地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说：“前辈，谢谢你。你果然是再次拯救我的神明。”

　　“哪怕你不是真正的神明，你也一定是个我想信任的存在。”利可这样说道，“我绝对会用我的方式完成我对自己的救赎。”

　　夜晚的房间内，月光清澈如水。细腻的光芒宁静地照耀在我与利可身上。

　　不知何时，原先空白的墙角处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人影。

　　那个平面的人影先是朝我挥挥手，然后，这漆黑的影子便从墙体中走了出来。今夜的月光不仅渲染出了她的五官，还一比一地还原出了她在我记忆里的衣着与黑色发色。

　　“神明小姐，这个是你吗？”我在脑中迅速询问起本体还远在宝石镇上的那位神明。

　　“你没有看错。这是我。”神明小姐用自己的声音在我脑中说道。

　　目睹人影的利可看起来相当紧张。

　　我继续抱住利可，轻声告诉她不要紧张，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她正是多年来一直守护着我的神明小姐。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神明小姐第一次在利可面前用自己的声音对我说道：“莱卡，一段时间不见，你还认得我吗？”

　　已知神明小姐能读取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我毫不掩饰地对她说道：“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嘛。这几天光是看到信用卡的消费记录，我都能想象出你在点外卖以及在网上购买各种毛绒玩具的样子。”

　　我放开利可，转过头去，态度端正地对神明小姐的投影说：“如果这样的消费就能使您满意，那还请您不要低估了我的信用额度和还款实力。”

　　“莱卡，你，不用这么直白的啊！”神明小姐的投影连连摆手说，“而且呀，神明和信徒的关系可不是靠供奉的多少来衡量的。”

　　“那……我给信用卡设置一个每日消费上限？”我费解地问她。

　　“你是不信任我吗？”神明小姐反问我说。

　　“可你不是说……”我不免这样在心里想道。

　　我即将开口之时，神明小姐抢先一步说道：“本神明对你很满意，请你务必维持现状。”

　　“好吧，我不改就是啦。”我不明不白地答应了她。

　　“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是想问一下，”一旁利可面露困惑地问我说，“前辈，难道这位真的是……”

　　“小狐狸，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神明小姐双手叉腰说，“本神明的形象千变万化，现在，以这个形态来说，我正是作为护佑莱卡的神明而存在的。”

　　“听说你有要信奉本神明的想法，所以我就特地过来看你一眼。”

　　“先说好咯，我的力量只给莱卡。就算你和莱卡一样把信用卡供奉给我，你也捞不到半点好处哟。”神明小姐非常直白地对利可说。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嘛。”利可说，“我每次去祈求神明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继续向前的借口。”

　　利可似乎是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在面对一位真实存在的神明。

　　因此，利可赶紧找补说道：“我不是说您不重要。我是想说您的影响总是潜藏于无形之中。今后，我也会像莱卡前辈一样供奉您。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尽力替您实现。”

　　利可往我身后一缩，好像是生怕自己之前的回答会引起神明小姐的不满。

　　好在神明小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用神明的口吻说道：“好吧，算你识相。”

　　“你之前埋伏莱卡的事，我暂时不追责了。”神明小姐对利可说。

　　“再敢有下次，我可没法保证自己不会亲自介入。送你去见阿德里安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这些让利可开始发抖的话语。

　　这时候，神明小姐才图穷匕见地说：“我希望你能用实际行动来遵守自己今天对莱卡做出的承诺。”

　　“我以后还是会在暗中继续观察你的。”她补充道。

　　说完，神明小姐转身走向窗边。

　　窗外飘来微风，神明小姐她就像是书中描绘的那样，张手抓住一缕月光，口中振振有词地对利可说道：“请你记住，歉意仅仅是态度上的传达，而行动本身才是衡量改变的唯一准则。”

　　神明小姐刚说完这些没多久，她的投影便和月光融为一体，无声地淡出了我和利可的视野，病房又重新回到只有我和利可在内的模样。

　　这一瞬，我既看到了神明小姐展现出的仁慈，同时又和利可一起体验到了她那足以震慑任何人的神明威严。

　　我不知道哪幅面孔才是神明小姐原本的样子。

　　不过我也无法排除一种可能。

　　就是说，神明本身即是一种存在的不同表现方式。

　　也正是这一幅幅看似不同的面孔，才最终真正构成了我心中这位难以揣测的神明，且所有片面的描述都不足以单独解释清楚她这种超出认知的存在。

　　我的这个想法一定是完整地传达给了那位与我相连的神明小姐。

　　尽管我在不断地思考自己与神明的关联究竟为何物，可那位护佑我的神明小姐依旧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态。

　　我的脑中还是如同现实里的这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