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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宛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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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婚事将尽,冯宛珠得到郡主匆匆召回,她拿着信笺心中熨贴,只觉得郡主还是需要她的。
手指在檀木桌上敲击半响,李飞鸢张以清不是好人她自然知晓,不过她冯宛珠交朋友地准绳可不是以善恶来论。
不过,郡主是不是如此……
冯宛珠揉了揉眉心,拿不准。
因此,拿到信笺的冯宛珠内心激动难抑,数日不见,一是思念之情如潮水,二是明白郡主并不怪罪自己。
她天性懒散,任长史一职,不过是出于情义,为了郡主而勉力为之。
当年长史之位也不乏觊觎者,但她请缨,郡主便会应许。
真不公平。
有人汲汲营营伏低做小只为求一方庇护,然而,这般苦心孤诣,却常常抵不过贵人轻描淡写的一句戏言,谈笑间,便能将蝼蚁碾为齑粉。
人间就是不公平的。
冯宛珠优优雅雅地从马车中踏出,莲花庵的女侍一见她,顿时面露喜色,纷纷迎上前来。
她轻抬眼眸,随意瞥了她们两眼。
带着一队女侍,准备浩浩荡荡面见郡主,却在临行前忽地驻足,挥手遣散,冯宛珠决定独自前往。
长宁曾多次讥讽她,言其身为长史,气派竟比郡主还大。
虽觉此言无理,但冯宛珠亦知此时不宜过于张扬。
落日熔金,映照莲花庵。
冯宛珠独自漫步,忽见前方有一白衣人影,顿时驻足不前。
那人身材高挑,双眼狭长,面色苍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冯宛珠心中一紧,有些疑惑。
似乎是冯宛珠的眼神太过于炽热,那白衣人缓缓走近,声音清冷地问:“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冯宛珠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扬了扬下巴,“你又是何人?”
那人如实相告:“在下宋雪衣,乃药房坞医者,受郡主之邀,前来为长宁姑娘诊治旧疾。”
长宁?一听到这个名字,冯宛珠便觉心中不快。那位三言两语便能将她气得半死的坏女人。
她匆匆扫了那人两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宋雪衣见状,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冯宛珠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去。
她记得药房坞的医者总是身着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红绳白玉葫芦。
晚风渐起,带来一丝丝阴冷的气息。忽地,一声凄厉的鸦啼划破夜空,冯宛珠心中一紧,抬头望去,只见树梢上站着一只黑鸦,叫声凄厉刺耳。
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夕阳将她的背影拉的很长与树影融为一体,树枝像是无数只怪手,牵扯着她的影子。
没来由,她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但随即强自镇定下来。
她挺挺后背,莲花庵佛法普照之地,一定是这黑鸦作祟。
弯下腰捡起一个石子,气冲冲地朝那黑鸦扔去。
黑鸦惊飞而起,留下她一人在暮色中独自前行。
树丛之后,雀翎捂着脑袋,缓缓走了出来。她龇牙咧嘴地四处张望,眼中闪烁着疑惑与愤怒,不知是谁这般无礼,竟敢暗算她。
“真是可恶,竟然敢砸我!”雀翎嘟囔着,对那个未知的坏人充满了怨恨。
她揉了揉被石子砸中的地方,疼痛稍减,但心中的怒火却愈发旺盛。
她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砸她的人,好好教训一番。
雀翎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些线索,但除了夜色中的树影婆娑,什么也没有发现。
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坏人真是无处不在,连她这样的小孩子也不放过。
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也从一道小路上,准备前往郡主的念堂。
两个人去往同一个方向,却没有相遇。
雀翎一早就准备过来,却被山间鲜焕彩翼的不知名鸟儿吸引。她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不甘,眼眸却又见到一种新奇鲜艳的虫子,但是又被吸引住,声音消失在竹影中。
冯宛珠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一心只想尽快见到郡主,将心中的思念和担忧倾诉出来。
然而,脚步过快,临近念堂,差点撞到一人。
此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目光如刀,仿佛能将人看穿。冯宛珠被那目光一扫,心中不禁一凛,但她随即大喝一声:“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做什么?”
黑衣人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恢复了冷峻。她冷冷地道了声歉,便转身离去,仿佛不欲与冯宛珠多言。
冯宛珠心中奇怪,回想起此人是长宁的旧友。虽然一开始见面时,她并未觉得此人讨厌,但此刻心中的情绪却让她对此人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长宁的一切她都讨厌,更别提这个与长宁关系如此亲密的人了。
她皱了皱眉,决定不再去理会。
大摇大摆越过她,向前走着,却发现这个人总是不紧不慢得跟在自己后面。
快步两下,她在后面。
慢步两下,她在后面。
她耳边像是响起乌鸦的嘶鸣,后背发凉,头皮发紧。
她忍不住回头,故作气势道:“哼,你是伤害不了我的!我是冯家大小姐,身边有无数暗卫,你要是敢动手,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还在后面。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她的脚步平稳,眼神冰凉。
冯宛珠见过这种眼神,在军营里,将士们杀过无数贼寇、土匪、敌人,可都没有这样的眼神。
这种冰凉刺骨的感觉,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她的父亲。
当她的父亲亲手杀死偷东西的小厮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可冯宛珠知道,这都是借口。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消失。
这种眼神,只是想亲手扼杀一个生命的眼神。
冯宛珠屏住呼吸,琥珀眼眸眼角苍金扫了她一眼,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晚风拂过她的衣角,带来一丝丝凉意。
她什么都没有做?
冯宛珠回头,望向这个人的背影,她步伐快了许多,而在这个人前面,郡主的念堂门口,一个淡青色的影子拄着拐杖,正在挥舞着手臂。
打招呼一般。
冯宛珠默默走过去,淡青色的影子,也就是长宁,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她?
冯宛珠一直是个忘性很大的人,一见长宁就什么都记不住了,顿时咬牙切齿,觉得长宁灿烂的笑脸生生刺眼。
她走到长宁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怎么?看到我来了,你就这么高兴?”
长宁轻哼一声,笑容不减:“哪里,我只是觉得,每次你出现,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
冯宛珠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眉头一皱:“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长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哦?正事?莫不是又来找郡主诉苦,说我的坏话?”
冯宛珠被说中心事,脸色一沉:“你少血口喷人!我来这里是为了郡主的事情,与你无关!”
长宁笑意更浓,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是吗?那最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不是靠暗中使出一些阴损的绊子就能解决的。”
冯宛珠被长宁这番话气得脸色通红,唇齿翻动,却像是被绳索束缚,一个有道理的字也吐不出。
她家教不严,然在郡主身边修身养性这些年,也学会了些许大家风范,不说知书达理也绝不粗俗。
但,这仅限于对郡主。
她从来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
每当被长宁激怒,眼冒白光那一瞬,她能感觉到喉咙里翻涌的毒汁,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她太清楚长宁的身世了。
京城里,谁家没有隐私,谁家白璧无瑕?
只不过,她没有家族撑腰罢了。
只不过,她不用顾及家族颜面罢了。
那恶意的、不堪的、捕风捉影的传言,如幽灵般在她耳边低语。
长宁得意洋洋自负神情愈加生动,她喉咙里的毒汁就愈加浓稠。
月色如水,一缕晚风掠过。
晚风带来的,还有一种熟悉的,使得冯宛珠脊背一凉,心生寒意。
那道冷漠淡然的目光投注而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猛地打了个激灵,冯宛珠顿时清醒。
她偷眼望向鸦羽,只见那双眼睛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她不再锁定自己。冯宛珠也发觉身上寒意消散,恢复温暖。
鸦羽静静立在一旁,红痣点缀在苍白的皮肤上,眼眸苍金。
似乎有什么声响,她转眼望了一眼长宁。
长宁的拐杖戳到一个小石子,她不忿的踢了一脚,石子滚到鸦羽脚边。
鸦羽侧目,转向长宁。
长宁回望过去,朗朗地笑了一下。
冯宛珠心中疑惑,只觉得鸦羽这一眼藏着深意,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种眼神,名为温柔。
冯宛珠不再嘲讽,长宁也不好讥诮。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愈发紧张。
长宁的笑容依旧灿烂,今夜一定好梦,她实在太喜欢和冯宛珠斗嘴,句句如章,字字生香。
冯宛珠则是一脸愤慨,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李云璋的贴身女侍小跑着过来,温温柔柔地说道:“冯长史、李郡傅,郡主请你们过去一趟。”
长宁和冯宛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和无奈。
但她们也明白,此刻不是继续争执的时候。
冯宛珠强抑住心中的急躁,梗着脖子道:“郡主说与我有要事相商。”
女侍环顾四周,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有所顾忌。
长宁见状,轻轻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善解人意地宽慰道:“无妨,便让她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