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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隔阂 ...

  •   谢怀逸嫌墨不好,自然不会继续写课业,于是搁了笔,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苏洛不知道为什么。他自问自己谨小慎微、事事替谢怀逸着想,为何反倒受了冷遇?
      边清拿着东西进来,却不知该放在何处。
      “边清,东西放那边儿上,你来替本宫研墨。”谢怀逸指了指旁边放着的案几,道。
      那原本只是摆些吃食的小几,十分低矮,即便跪坐着,也需要弯着腰。苏洛顺着谢怀逸的手看了一眼,委屈夹杂着气闷,腾得一下站起来,从边清手中抢过东西,便跪坐在那案几前,开始弯腰研墨。
      边清只拿了三块墨锭,品质却远不如五皇子平日里用的,堪称劣等,砚也是如此。苏洛不过研了第一块墨锭的一半,便觉腰酸背痛,右臂已经没了力气。
      谢怀逸下午去马场的时候,苏洛依旧留在那里研墨,边清看着苏洛这小公子身娇体弱的样子,派了个小太监“监视”着。
      谢怀逸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宁贵妃身边的太监——安恒。
      “奴才拜见殿下,殿下金安。”安恒行礼道。
      “安公公免礼。”谢怀逸道,“母妃可有什么吩咐?”
      “是旃大人那边派人过来,让奴才转交一样东西。”安恒说着,将一轴画卷双手呈递向谢怀逸,道,“松荷宴在即,还请五殿下借此重获恩宠。”
      松荷宴,是夏季之前皇室众人在离开上京、前往避暑山庄的最后一场宴会。而皇帝大多在七月上旬出发前往避暑山庄,松荷宴便在六月下旬举办。
      “松”与“荷”原本仅仅只是简单的对应男女双方,但湘皇贵妃盛宠之时,为这场宴会以取得前往避暑山庄资格为目的的争奇斗艳赋予了更加张扬肆意的寓意——“松擎灼日几度阴,荷曜清泉半边华。”
      皇帝看着湘皇贵妃张扬肆意的样子,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与珍重。
      谢怀逸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打开了那份卷轴。
      赫然是郁崆澈郁老先生的画作。
      郁崆澈是郁琮的祖父,延清年间便已致仕,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久居谨南行省沧川府望城秋水县,故而又被尊称为“秋水仙人”。秋水县临海,距水患瘟疫之处尚远,基本未受波及。
      这幅画作乃是新作,画中右上是红日初升、水天一色的盛景,左下是秋水县百姓日出而作的欣欣向荣,每一个人物都栩栩如生,间置错落,左下落的是郁崆澈的私印,右上是一篇诗作。
      由于谢怀逸的身份原因,以及郁崆澈的身体原因,二人不曾见过面。但谢怀逸时常听说这位在明璋、延清两朝如日中天的文臣——郁崆澈在朝堂上的事迹大多凌厉,诗文画作却截然相反,恬然若隐士。
      这一次也不例外。
      “秋水曳长天,春社颂先贤。晴来远道否?未及枕风眠。”
      春社,是在睢飏水疫刚刚发生的时候。
      郁崆澈早就猜到郁琮会出事!——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提前预料到,又为什么……不提醒郁琮。
      郁崆澈身体不便,郁家为他安排了那么多侍从,送个信儿总是不成问题的。
      谢怀逸想着,突然背后爬上了一层冷汗。
      真正弱势的,明明是郁家——郁家自郁崆澈退隐之后,便逐渐走向没落,苏家在京城更算不上真正的权贵。可如今……
      郁崆澈大有重新涉政之意,苏家和郁家也被默认加入了五皇子一方——即便现在五皇子似乎受了冷落,但仅以郁崆澈的名号,谢怀逸重获盛宠,不过朝夕。
      事情似乎一步一步朝着郁崆澈的筹谋发展着,而他郁崆澈所求,却远不止于此。
      谢怀逸这才第一次感受到,当廉少师口中寥寥数语的前朝旧事以崭新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位第一文臣是如何的令人感到震撼。
      很多事都被时间湮没了踪迹,但只要还有人活着,还有人记得,便终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
      谢怀逸生的晚,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故而看不懂这首诗的深意,他只看到诗中所描绘的秋水县春社,但却直觉并没有这么简单——否则母妃不会特意派人来这么一趟。
      “一定要收好了,边清。”谢怀逸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卷,“你亲自负责,切勿假手他人。”
      “是,殿下。”
      谢怀逸突然想起来苏洛还在殿内——这研墨得有几个时辰了,估计累坏了吧。
      谢怀逸终究抵不过一阵心疼,快步朝着殿内走去。
      果然,苏洛的衣物已经被浸湿了,拿着墨锭的手直发颤。
      “苏洛。”谢怀逸愣了愣,才出声道。
      苏洛已经没有心思去怨谢怀逸了,连忙放下墨锭行礼道:“臣参见殿下。”
      许久没有听到谢怀逸的声音,苏洛以为谢怀逸又要像第一次见自己时那样,让自己跪上许久。却是一双手将自己扶了起来,苏洛忘了礼节,抬头与谢怀逸对视,瞳孔之间满是诧异。
      “免礼。”
      谢怀逸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润,一如从前。
      苏洛看向谢怀逸的双眸满是诧异,却干净澄澈;谢怀逸凝视着苏洛,眼波流转,尽是温柔,却又复杂浑浊,叫人捉摸不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不过一瞬,谢怀逸开口,却有几分艰涩。
      “你回去吧。”
      苏洛早就站了起来,他惊诧于今日谢怀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前朝定然发生什么、或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被谢怀逸说出口的一刹那,苏洛恍然间竟有一种生离死别之感。
      可他还太小,他们都还太小,捕捉不住这一瞬间的、超出他们负荷的心绪。
      而谢怀逸终于错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着苏洛的手腕,过了一会儿,才松开,道:“日后,不必再来了。”
      谢怀逸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苏洛,似乎试图在这样不成熟的年纪,将这位机缘巧合之下闯入自己人生的少年刻入心底——
      尘封、却又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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