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野兽一样生活》九仙女在人间

29、权力的本质是人性的邪恶，我们只能像狗一样活着

　　徐小山本性依旧，依旧喜欢独处，依旧喜欢去他爸妈家里，依旧沉默木讷，依旧自我。
　　静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备课，双手捧着高一上学期语文教材，正在专心地读《诗经·氓》这篇课文。他从卧室的床上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也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她，低声说：
　　“我走了，回洛南，项目部很忙”。
　　她淡然地说：“好的，去吧”。
　　她知道他要走，这是必然的。因为他以前回家也是如此，最多在家里呆三天。而且，这三天多半时间他都呆在他爸妈家，只是晚上回她在西安租住的房子里睡觉而已。他在，他也是很少说话；他在，他也是躺在床上睡觉或者想心事；他在，她也是孤独。
　　他回洛阳上班了，她在西安教书，他们两地分居的生活依旧在继续。他穿着黑色的几十块钱的T恤，提着蓝色的帆布行李包，穿着灰色的运动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无奈而又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位老实巴交的丈夫，他什么时候能够穿得阔绰有面子？
　　现在是早上七点，她准备去学校餐厅吃早餐。她租住的房子离学校很近，走路十分钟。学校餐厅里，最里面的那一排，最中央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两包“心相印”高档餐巾纸，一瓶美丽的绣球插花也在上面。这是领导就餐的位置，这附近的几张桌子没有员工去坐，大家都不想和领导离得近，惧怕领导在这个学校很流行。
　　这所学校的伙食还是可以的，餐车里有六个素菜六个肉菜，还有水果和汤汁，以及多种甜点。静姝拿起餐盘，里面打的菜有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烧茄子，蒜蓉油麦菜，干煸豆角，凉拌粉丝。她把餐盘放在领导视线盲区的座位上，也就是拐角的座位上。她又去打了一碗珍珠豆腐汤，取了一盒水果沙拉。不吃肉，这是她的饮食习惯，因为她和爸妈都是素食主义者，从不做出任何伤害生灵的行为。
　　她正在埋头吃饭，突然，听到了喧嚣的声音。她向餐厅门口望去，只见七八个人簇拥着主任，说说笑笑地朝这里走来。原来是教务田主任来餐厅吃饭了，难怪动静这么大。二十多岁的史老师，有着晴雯般的漂亮。那眼睛，那鼻子，简直和《红楼梦》里的晴雯太像了。不同之处是史老师比晴雯个子更高，年龄更大。史老师走在田主任右边，一会给主任递水杯，一会又是大声附和主任的笑。王老师走在主任的左边，他右手里提着黑色的运动背包。大家都知道，这包的主人是主任，王老师在替主任拎包。张老师穆老师等五六个老师跟在主任后面，因为这几个老师无权无地位，也只能在后面，而不能像史老师和王老师那样在前面。来这个学校一个星期了，她越来越感觉到有些老师在对权力的崇拜中，失去了人性本真。她们唯领导是瞻，领导对与错都是对的。她们对领导卑躬屈膝，对同事勾心斗角。

　　对浮名浮利，她素来不在意。此刻，她在意的是饭菜的味道。就在她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木木老师端着餐盘坐在了她这桌。来饭堂吃饭的员工太多了，这里人声鼎沸，有些吵闹。
　　木木老师四十多岁，比较瘦。皮肤黑黑的，小小的眼睛陷进眼眶很深，包包头过耳，整体形象有种刻薄的感觉。木木老师坐在静姝的右边，大口地吃饭，没有一点知识分子和女性斯文的气息。戴着眼镜，看起来木木老师文绉绉，吃饭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文雅。
　　“静姝老师，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你是怎么给学生复习的？考不好是不是要被领导批”？木木老师嘴里嚼着饭，还在操心着自己班的学生期中考试的成绩。这个人，不仅长相功利，心更功利，任何事情都想着超过别人。争强好胜是木木老师的天性，算计别人是其本性。
　　她不太喜欢木木老师，毕竟是同事，她只好硬逼着自己回答这个她并不喜欢的问题。她敷衍着说道：“不用管领导批评人，咱只管认真教书就行。期中考试成绩，不在于老师，更在于学生是否努力”。
　　真烦人，吃个饭也要谈论工作，这个工作狂不可救药。她在内心里对木木老师抱怨，抱怨这位对虚名着魔的人打扰了她吃饭的情趣。这位满眼利益的老师，在学校教达博班的语文，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
　　静姝起身离开餐桌，她准备回宿舍午休。这时，木木老师也起身离开。她发现这位变态女魔餐盘里剩了很多饭菜：白亮亮的馒头咬了一口就不吃了，鸡腿吃了两三口也剩着，珍珠般晶莹的东北大米也是只吃几口，其它几个菜也是吃几口就不吃。她从小就讨厌浪费粮食的人，而木木老师对粮食的浪费简直超出她的承受力，她不想和这位逐利成魔的人多说话，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她说：“我肚子有点疼，先回宿舍躺会，我先走了。”说完后，她端着餐盘径直向餐厅门口走出去。
　　那位木木老师拿出手机，在学科网上下载期中考试的复习资料，其目标是达博班的语文成绩，这次期中考试必须拿第一，必须干翻所有班级。
　　静姝来这个学校上班两个多月，她最大的感受是：这里，人人都在争强好胜，都在巴结领导，都在证明自己优秀无比，都无休无止地加班，都在想尽办法升职加薪，都想干翻别人。
　　教职工宿舍的环境还可以，两个人一个宿舍，宿舍里有洗浴间，有空调，有衣柜，有书柜。她躺在床上睡午觉，一觉醒来是一点五十。天哪，迟到了。学校规定一点四十五必须打卡，否则，扣除三十元作为迟到的惩罚，并记入绩效考核表。来不及梳头发，来不及上厕所，她用了两分钟时间快速穿好衣服，直接向教学楼飞了过去。
　　夏天的太阳比恶妇的心毒辣，火热的圆球把烫灼的光晒在静姝的脸上，胳膊上。她的脸又辣又疼，马上起皮了，痒得发红。胳膊立刻被毁容，白皙的颜色变成了黄黑。只暴晒十分钟，她就被毒太阳炙烤得难以忍受，如同一头猪躺在案板上被一刀刀切碎。
　　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学楼一层，她心惊胆战，宁愿扣除三十元罚金，宁愿计入绩效考核表，也不愿遇见田主任。田主任是出了名的“黑包公”，他对老师是恶声恶气，破口大骂。人生很邪门，越不想遭遇什么，越害怕什么，什么就偏偏降临。
　　静姝诚惶诚恐地向四周望了望，没有一个领导。整个教学楼一层连个领导的影子也没有，也没有其他老师出现在这里，估计就她一个人迟到了，其他老师早在办公室里备课或者去教室上课了。
　　她蹑手蹑脚地沿着教学楼右边的楼梯往二层走，因为她的办公室在二层。就在她刚刚走到二层楼梯口时，苏老师站在了她的对面。
　　“静姝老师，您去一下田主任的办公室，领导有事找您”，苏老师严肃地说。
　　天哪，人生果真荒谬。不想要的，它偏偏奉送给你；你害怕什么，它偏偏给你什么。这个世界最大的敌人，是人生，总是喜欢逆流而上，总是喜欢和我们对着干。这个世界的脸很多，帅哥的脸，美女的脸，老爷爷的脸，老奶奶的脸，可爱的脸，温柔的脸，狰狞的脸，不计其数的脸里面，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田主任的脸。他的脸已经变形，整张脸不和谐，大大的鼻子塌陷着，一说话牙龈就显露出来，嘴唇很厚，嘴巴又宽又大。
　　看到田主任的那张脸，等于看到了类人猿的脸；看到田主任这三个字，会想起《悲惨世界》里的卡西莫多。可是，他貌丑，心更丑；卡西莫多貌丑，却心善。类人猿主任是怎么知道她迟到的？他今天中午没有站在教学楼一层查岗呀？静姝很纳闷，他到底是如何用妖法知道她的迟到的。她忐忑不安地走到了田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尊严会不会被他蹂躏得粉碎？
　　站在门口，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紧张害怕的心情，然后轻轻地敲了两下门。“请进”，田主任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
　　她推开门，站着，不知道自己会被怎样批评。
　　批评老师，这是他习以为常的事，对于他而言，轻车熟路。他麻木了，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说：“坐”。
　　她呆呆地坐在黑色的办公沙发上，双手平放在腿上，腰直起来，像一位做错事情的小学生在等着老师的狠批。
　　他开始说话了，看样子很生气，很凶，很义正言辞。他板着黑脸，声音较大，说道：“叫你来是为了迟到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师德是什么？学校有学校的规定，你不服从。你自由散漫，无视工作纪律。迟到一次，罚金三十；迟到两次，罚金一百；迟到三次，按照旷工处理。每次迟到，均计入绩效考核。你以后注意点，你怎么不向优秀看齐，见贤思齐，语文老师该懂得这成语吧。你们办公室的其他语文老师，有的不午休，在备课批改作业；有的午休一会，一点半就开始工作；你厉害了，一点五十才到”。
　　田主任批评下属，像长江水，滔滔不绝。这么多的话，他一口气说完，中间不停一秒。他狠批时也不累，批评人这事情他也干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自尊心很强，和多数文化人一样，士可杀不可辱。她对田主任的话很不认同，极力为自己辩解，紧张又生气，涨红了脸，说道：“两点才上课，为什么让老师一点四十五打卡呢？我一点五十到又没有影响上课，而且今天下午我没有课，我的课今天早上已经上完了。我又不是故意迟到的，偶尔这一次也要上纲上线么？谁没有迟到过，为什么这点小事就一定要夸大化呢”？
　　田主任傻眼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和他辩论的下属。他是谁？他是领导。下属有资格和领导辩论吗？领导说的话是对的，领导做的事是对的，和领导辩解是不尊重领导，是以下犯上。
　　在他面前还敢辩解，这明显是不服从领导的权威，他对静姝非常生气。他声音更高，脸色更青，嘴巴更狠，直接说：“我对你很不满意，你好自为之，你可以出去了”。
　　不懂人情世故的静姝，闯了一个大祸，她得罪了领导。
　　她胆战心惊地离开了田主任的办公室，心里虚得慌。她已经感觉到了田主任对她的不喜欢，不清楚后面有怎样倒霉的事情等着她。活着可真难，倒霉的事情比天上的云都多，随时会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活得不如一条狗，可是自己却没有狗聪明，没有狗情商高。狗会摇尾乞怜，自己不仅不会，还直言直语把领导得罪。
　　她心情难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好强的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脸色惨白地回到办公室，大家都齐刷刷地望着她，十双眼睛全部盯着她看。她更惶恐，更不知所措。
　　办公室的门口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语文数学组。这间办公室比较宽敞，里面坐了十个老师。语文组五个老师，数学组五个老师，都在这里。环境很好，窗明几净。每个老师的电脑桌上都有一盆绿萝，有着绿色的美丽。
　　她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水杯喝水，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这时，座位距离门口很近的丁老师瞪着眼睛，急切地瞅着她，声音洪亮地问她：
　　“田主任找你是什么事？怎么啦？他为何批评你”？
　　丁老师的话语里有对她的关心，也有八卦看热闹，更有从她这里获取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她在思考为何大家都知道她被田主任批评的消息？谁把这事情传播出去的？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