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外传》许忆深

2、青白初见落预言

　　许碌山给许素英办完丧事后便一人抚养碌光遗孤长大，初见孩子时知道这是白蛇娘娘显灵救下这孩子一命，于是便给孩子取名许白。

　　许碌山视许白为己出，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无论豆丁点的许白提出什么要求，许碌山都恨不得抓星星抓月亮全都送到许白眼前，而许白居然没在这样溺爱的环境下长歪。

　　虽说许白平时也是同他爹淘气贪玩的性子，总能整出各种新花样折磨府里的婢女小厮，但一直怀着一颗赤子感恩的心，谨遵许碌山平时的教诲，每每许碌山考察功课时，一张稚脸瞬间就端了起来，考文课时学那学堂夫子背得摇头晃脑，考武课时扎马步耍拳头也是颇为老成。

　　有一日许碌山看完之后哈哈大笑，可笑完之后，小小的许白看到伯父孤零零一人回到寝室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许白顿时有些难过，便用小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手扶着门梁跨过半个自己高的门槛，看到伯父红着双眼转过头看向自己，不知为什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跑到许碌山怀里。

　　许碌山抱着许白轻声安慰，知道自己触景伤情的模样吓坏了他，连忙一把抱起许白哄着他带他去玩。

　　许白搂着许碌山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胸膛里，听到许碌山要带他去玩，立刻满血复活忍不住往许碌山嘴上一亲，亲完后又看到了许碌山微红的眼睛，一张奶呼呼的小脸皱了起来，伸出软乎乎的小胖手替许碌山擦了擦泪痕，随手也想擦擦自己的，可是眼睛里好像没有湿湿的东西。

　　许碌山脚步一滞，刚刚伤怀悔闷的心情被小家伙这个举动暖得烟消云散，他忍不住也亲了亲此时皱得跟苦瓜似的小脸，那小脸瞪大了眼睛十分嫌弃地把许碌山一张俊脸推到一旁，奶声奶气得说道：“伯父，胡子扎人，哼。”

　　许碌山不禁爆发一阵爽朗的笑声。

　　再后来，许白过六岁生日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那是个很漂亮的姐姐，一身青绿色丝袍，只是姐姐带着一个白色面纱，看不清楚模样。

　　许白好奇地跟在那位姐姐身后，姐姐似乎没有发现他只顾着自己往前走。等那位姐姐穿过自家的长廊之后，许白不敢在跟上前，他发现了一些异常，自己府里的那些婢女小厮仿佛没看见他们两人一样，面无表情从自己身旁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许白顿时汗毛直竖，他平时爱看话本，什么雷峰塔镇压白娘子啦，水漫金山啦，妖精鬼怪啦，都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此情此景让他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许白立刻掉头瞪大了双眼想要呼救，可是眼前景物突然一颠，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之后便是一片漆黑。

　　醒来后，许白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云雾缭绕的房间里，玉床前后厚厚的帐幔低垂，四根白色长柱分立四方，柱子表面雕镂着交缠的青白二蛇，空气里隐隐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许白轻手轻脚地下了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只要找到出口就能跑回家了，可是跑遍四周竟是没有发现门在哪里。

　　就在此时，嘭地一声一块石壁竟是徐徐打开，许白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床上假装睡觉，一边眯着眼打量进来的女子。

　　竟是当天那个身着青衣的女子！

　　许白顿时忘记了呼吸，闭着眼假装自己还没醒。
　　过了许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声音出现，许白又忍不住微微睁开一只眼，只看见那青衣女子正盯着他笑。于是吓得一个哆嗦爬起来，拼命往那石壁方向跑。

　　谁知跑了几步，身后似有物什勾着他的衣服，后背微微传来一股力，许白一下子又被拉回了床上。
　　小青揭开面纱不悦道：“臭小子，我有这么吓人吗？”
　　许白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肩膀，一张小脸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此时抬头看见那位姐姐揭了面纱不像是书上写的坏人的样子，也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哼，你这个坏人为什么抓我，你快放了我，我伯父发现我不在会担心的！”

　　小青瞧许白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顿觉可笑道：“亏你还记得你伯父会担心......”话头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许白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许白瞪着眼前的女子，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想说话。

　　小青平生最讨厌小孩，没想到遇上了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差一点就要火从中来张牙舞爪，最后还是忍了下去，耐心问道：“你可知道白蛇娘娘白素贞？”

　　许白听到白蛇娘娘的名字，转过了头仔细端详眼前的女子惊讶道：“你就是白蛇娘娘？可是书上说白蛇娘娘平时一身素衣温婉贤惠，你的话......”

　　许白颇为怀疑地看了看小青，心里暗自腹诽：伯父自小就教我为人要温文儒雅知书达理，连脏话都不许我听，眼前这人虽然无缘无故把我绑到这儿来，但是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自己就不要逞口舌之能指出对方的粗鲁啦，嗯，我可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小青看到这孩子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一股火就要上来，但最后还是忍住告诉自己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看许白说道：“我是小青，白素贞是我的姐姐。”

　　许白顿时犹如晴天一道霹雳，想到刚才的想法不觉有些尴尬，尴尬之后便是脑子迅速飞转，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小青侧过头，拂袖而坐，不答。抬手招来两杯茶，一杯挥到许白跟前悬于半空。

　　许白瞪大了双眼，心里害怕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刺激。

　　小青看向许白说：“白蛇娘娘是你的曾祖母，许仙是你的曾祖父。”

　　许白被小青的话雷得外焦里嫩，什么？我是白蛇娘娘的？额，她是我曾祖母，那我就是她曾孙？不知道，反正不重要。不对！可是白蛇娘娘不是传说吗，伯父也从未跟我提起过，我怎么突然就跟白蛇娘娘扯上了联系？

　　许白又朝小青投去了怀疑的目光，小青忍住捏碎茶杯的冲动，敛眸逼自己微笑然后抬起头继续说道：“两百多年前你曾祖母被法海镇压于雷峰塔下，虽说之后你祖父许仕林救出我姐姐，但许仙与我姐姐却已阴阳相隔，姐姐又由于常年镇压于雷峰塔下道行折损最终郁郁寡欢陨落归天。”

　　说道这里，小青的眼神覆上一层哀伤，她敛了敛情绪站起身，双眼直直盯着许白接着说道：“而你，继承了你曾祖母的白蛇血脉，等你将来二十岁生日之时，紫微星托生成熟之日，你便可助你曾祖母重生。”

　　许白震惊得微微张口，小青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没法缓过神。“可是那不是民间传说吗？我，我真的是......”

　　小青看着他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拂袖一坐，“我没有必要骗你，你曾祖母师承骊山老母，白蛇血脉尊贵。虽然你如今只有七岁，但你继承了你曾祖母的血脉，便能凝聚妖丹施展法术，如果你不信，可以试一试聚气于丹田，感受身体的变化。不过你现在年纪尚小，感受不大罢了。”

　　许白看着小青的模样，心下了然她并没有骗人。但是妖丹是什么？她的意思是我是妖？！

　　许白怔怔地看着小青，几乎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我是妖？可我明明是人！”

　　六岁的许白顿时对这个荒唐的世界充满了困惑与愤怒，明明自己一出生就是人的！对方的话荒唐得就像自己以男的身份活了好几十年，突然有一个人出现打破他的认知，言辞凿凿地说其实他是女的！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得一阵五雷殛顶！

　　小青看许白陷入迷茫与不安，十分恨铁不成钢说道：“怎么，妖这个身份让你很难堪？你曾祖母可是骊山老母座下弟子，且不说体内有没有女娲血脉，就算没有，以你曾祖母的道行和能力，做个万妖之主来日飞升甚至都轻薄了她的身份。而你一出生就继承了你曾祖母的血脉，你将来的修行与悟性是那些野妖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有甚好自薄？”

　　许白只是一时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从小到大就只和人相处过，大人也说书里的故事都是虚构的，但他的心里深处是相信白蛇娘娘的传说是真的，妖，也分好坏。

　　曾经读到白蛇被镇于雷峰塔下时他更是难过的大哭一场......刚刚趁着小青机关枪嗖嗖蹦出来一段话，他调整了呼吸按照小青的说法聚气丹田，忽觉身体一热，仿佛有一团气在自己体内冲撞。

　　小青发现这小子像是开了窍，也不再责斥他，一挥手许白的面前竟出现了一面铜镜。许白缓缓抬起头看见自己镜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一条白白的长长的巨物在他体内缠动，竟是和人体重叠在一起！

　　他瞪大了双眼，手撑着玉床不断后退，虽然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但突如其来的赤裸裸血淋淋的画面摆在面前让他连一丝喘气和反应的机会也没有。

　　小青看许白吓得脸都白了，心想对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于是便收了那照妖镜，坐在玉床边上靠着床栏语气缓和道：“这世上有三种妖，一种是在人界由山精野怪修炼化成人形的统称为凡妖，一种是在妖界出生修炼的统称为纯妖，最后一种则是最特殊的人与妖结合所生的半人半妖或者是先祖为妖后代觉醒了先祖血脉的，统称为半妖。

　　虽然你的生父母都是人，但你曾祖母的血脉刚好在你这一代觉醒，所以......”小青身子微微前倾，许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流扑面而来，那张妖艳诡谲的脸近在咫尺，冷冰冰得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是半妖。”

　　漆黑的瞳孔如同漩涡，把人的魂魄吸入深渊搅碎碾破。许白的身子仿佛如坠冰窟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双圆瞳猛地一竖，竟幻化出一条白色的蛇影。

　　小青盯着许白，用催眠术让许白的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为妖的事实，此刻她一个旋身站起，许白猛地一颤，险些栽倒在床。

　　小青双目恢复柔和却突然又蒙上一股哀伤，“只不过白娘子如今已不在人世，你是她的后人，我想你应该也希望能够救活她吧。”

　　年幼的许白听得迷迷糊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青循循诱之：“当年你母亲难产，危在旦夕，是我的一缕神识救了你一命。可惜你母亲失血过多，无法生还。”

　　许白脸色惨白，心想，原来是青姨救了我一命么，我的娘亲当时一定很痛很痛吧。娘，在天之灵您能看到孩儿吗，伯父对小白很好，您在天上过得好不好，小白也许要去见您了。

　　思考许久，许白应声道：“那我要怎么救白娘娘，是用我的命吗？”

　　天真而又直白的童语振聋发聩，殿中火光猛地止住摇曳。

　　床上小小的身影紧紧蜷缩成一团，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许是感受到身后的惧意，青衣掌风拂袖，瞬间寒意褪去，灯火明曳。小青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徐徐转过身，手中出现了一把泛着白色仙气的剑。

　　“你的命，先留着。这是白虹剑，是你外祖母生前所持之物，这剑弥经千年仙气洗涤，早已成为仙器。如今，我便把它赠予你了。从今往后，你须得勤加修炼，汲取日月精华，在你十六岁那年，我会再来找你。”

　　许白还没消化过来，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许白跌回房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白虹剑瞬间化作一道白色雾气，注入许白体内。

　　夜，又开始沉静起来。

　　紫竹林

　　明月高悬，清风阵阵。一抹青影漫步在竹林之间。

　　姐姐，那孩子年纪虽小，但是却能不卑不亢，知恩图报，心怀慈悲，倒是我不如他了。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楚。

　　但是，即使是欺骗，是作恶，是触犯天条！我也不会因此放弃，只要能救你，我愿永坠地狱，不死不灭。

　　折射着明月的清辉，一滴晶莹融入土里。

　　等我，姐姐。

　　十年后

　　“师父，您这是何意？”

　　一处秘境前，俊美的黑衣少年站得笔直，双手捧着一个巨型锁妖囊。他的面前是一位身着黑袍，手持拂尘的道士。

　　道士眼神微醺，慵懒地卧在一块避尘石上，在少年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堪堪打了个哈欠。

　　“锋儿啊，如今你多大来着？”

　　陆玄锋心里一阵无语，依然认真答道：“师父，玄锋如今已是弱冠之年。”

　　“二十了啊”，千机道人自言自语道，慵懒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锋儿，你年幼便跟随我修习除妖之术，如今这方圆十几里的妖物想必都已消灭殆尽。你可想走出这方天地到外头去，继续降妖除魔？”

　　听到这话，陆玄锋心中燃起一道烈火：“徒儿自然愿意，从我跟随您修习除妖之术那天起，降妖除魔便是我此生的梦想。只是，徒儿有一个疑问......”

　　“噢，什么疑问？”千机拿出酒葫芦饮起酒来，又恢复了轻佻之态。

　　“师傅您说除妖之术是用来自保，同时也是用来庇护一方百姓的。您留在魁星镇多年不愿外出，为何如今倒是允许徒儿外出除妖？”

　　千机饮酒的动作一顿，似乎思索着什么，瞬间变了一副脸孔撒泼打滚道：“以往你年纪小，术法修习不精，就算我放心你出去除妖，你父母能同意？我要是把你打发出去，你爹娘非得对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看不得那些！”

　　陆玄锋再次失语，思索片刻朝前迈了几步甩袍一跪，千机神色一变正欲起身，陆玄锋神情毅然道：“师傅，是您教会了我降妖之术，没有您就不会有今天的我，请您接受我这一拜。”

　　说完，陆玄锋重重磕下一头。

　　千机走上前神色复杂，陆玄锋再次说道：“幼时小妹不幸死于妖魔之手，如果不是您出手相助，玄锋早已命归黄泉。如今玄锋乃家中独子，家父家母对我疼爱有加，只求我一世平安一帆风顺。但大丈夫志在四方，我此生坚定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绝不会轻易动摇，请师父相信我的决心！”

　　又是重重的一拜，陆玄锋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幼时的画面，自己最疼爱的小不点跟在自己身后咿咿呀呀的模样，最后倒在了那片血泊之中再也不起。一时悲恸交加湿红了眼。

　　千机扶起徒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锋儿，除魔卫道之术需得心无杂念，如今你血气方刚，断不可意气用事。为师知道幼时的惨剧一直是你心中的一根刺，但你不可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做事需得三思而行，你可明白为师的用意？”

　　陆玄锋抹了抹眼睛，重重地点点头，一把揽住了千机道人。

　　千机无奈笑了笑，又恢复了那个老顽童模样骂道：“你想勒死为师不成？！”

　　陆玄锋讪讪地收回了手，看着面前吹鼻子瞪眼的同时也是自己最尊敬的人再次红了眼睛。

　　“师父，玄锋走了，望师父今后能帮我多照看照看我的父母，您自己多多保重。”

　　“去吧，如今的你已是一只羽翼渐丰的雄鹰，外面的妖魔拦不住你，自由地翱翔去吧。”千机内心也是一阵酸涩，只是脸上神色无异。

　　话毕，千机目送陆玄锋转身离去，突然心铃作响，脱口道：“锋儿，记住为师从小与你说的话！”

　　陆玄锋一顿，沉默不答。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千机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锋儿，寻找你的机缘去吧，希望你不会走上一条与我一样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