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向北》祭漓y

11、第十章

　　暮色茫茫，吞噬了白昼的最后一点微光，之后的暗夜慢慢将那墨紫色染成孤寂的墨色，如泼墨一样将天际染成了墨色，却仍然阻挡不了星子透过墨云释放自己的耀光，天光满斗，星光璀璨，夜色未央。
　　在曳曳星光之下，两位少年迎着昏黄的路灯往一处有些破旧的小区里走。灯火阑珊下，少年的白衬衫也染上了灯光的微黄。
　　灯光的昏暗衬得一个少年的脸分外冷然，脸色沉沉，宛若遮住青墨山峰的山岚，不能看见他的真实情绪。另一个脸色坦然，似乎面对什么事都能做到临危不乱，处事不惊，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映照下，他脸上如清潭般平静的脸色依旧没有改变。
　　长夜漫漫，宋临然侧头看着旁边脸上光影忽显忽隐的谢韫，眸光流转到他的眸色上了。
　　谢韫不同于宋临然的黑瞳，他的眸色属于那种有点淡的浅棕色，就像刚泡开不久的幽幽清茶，而宋临然的眼眸就像暗夜中的星辰，在黑暗中独舞，吻着暗夜。
　　“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么？”谢韫看到宋临然一直看着自己，心中也自然起疑，他摸了摸脸，一脸疑惑地看着正在努力憋笑的宋临然。
　　宋临然努力憋着笑，不让自己笑出来，两个人刚刚配合用双人舞《trouble maker》作为了自己献给军训最后一天的赠礼，告别了同学们和教官之后趁着暮色回到了家中，正如谢韫所说，他没有家了，于是他就选择住在了宋临然家中，帮宋临然照顾宋妍。
　　“没有啊，你别那么多疑，真的没有，你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我但凡撒谎一个字都是我对你的欺骗。”宋临然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惹的谢韫一阵奇怪。
　　“宋临然，我最后问你一遍，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没有洗干净？”谢韫幽怨地开口质问着宋临然，他的眸中满是对宋临然的嗔怪。
　　宋临然朝他摆了摆手，尝试遏制住嘴角荡漾的浅浅笑意。
　　他随后侧头看着谢韫，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知道么？你跳舞的时候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你知道我为什么笑么？因为啊，我听见了有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喊着我们是一对，薛灿阳那一脸疑惑的表情对我来说挺搞笑的。”
　　“所以说，我没有说你，小星星。”宋临然轻声叹息。
　　你是只属于我的明星，照亮着我宛同暗夜的这个世界。
　　不，应该说是，你是我的引路星，带我逃出这个黑夜孤寂白昼如焚的世界吧。
　　“小星星？”谢韫听到宋临然这么叫他恍惚了一瞬间，他清醒过来之后没有吭声，眸光流转，与宋临然无意瞥见的视线相撞。
　　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慌忙，而是一脸平静地缓缓收回目光，低声呢喃：“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呢。”
　　他们都是叫我灾星，说我是害得家庭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是我害得我的母亲死在了手术台上，是我害得父亲吞安眠药自杀，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又怎么可能会是夜色中纯洁无暇的星星呢。
　　谢韫在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他不是谁的救赎，他就是他，他是灾星，是那个害死自己亲生父母的灾星，他只会带来厄运。
　　他应该远离宋临然，但是，他不想远离宋临然，宋临然的热烈感染了他，他被冰封的内心终将会在宋临然的影响下解冻，或者说变成一个如骄阳般热情阳光的人。
　　他和宋临然是好朋友，他不想远离宋临然，也不想食言。
　　如果重来一次，我们再也不要相遇好了。
　　不对，是你将我拉出了深渊，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成了承载着谩骂和嘲讽的冰冷坟墓或者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宋临然，我不想远离你。
　　在一番思绪纠结之后，谢韫选择继续呆在宋临然的身边，毕竟他身侧这个人将他拉出了深渊。
　　“不，你才是我的星星，引路星。”
　　没有你，我将迷失在黑暗中，不知道何去何从。
　　你是在深渊的重重围剿下冲出来救赎我的光。
　　“我并不满意这个称呼。”谢韫嘴角带笑，如同春风拂面，他破开了他那往日的平静如水，“因为我并不是小星星，对我而言，你才是我的引路星。”
　　宋临然本来还在难于为什么谢韫不喜欢这个称呼，听谢韫这么说之后，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在谢韫心中，他就是谢韫的引路星，但是在他心中，谢韫也是他的另一个精神支柱。
　　他们的相逢固然是上天亲自安排的，毫无异议。
　　原来我们的相逢就是做对方的救赎，将对方拉出各自的深渊，带着对方去往新的世界，太阳终究能拨开云雾见得天明，我们也终究会相逢在一个最好的时候。
　　“所以，我们是对方的救赎，也是对方的星星。”
　　对方的引路星。
　　“我还得去照顾我妈，你要一起去么？”宋临然知道谢韫有时候会住咖啡店老板那里，他之前就撞见过一次。
　　那时候他太困了，但是碍于还有一堆作业需要整理，于是来咖啡店想点杯咖啡，正巧撞上了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谢韫。
　　谢韫睡眼惺忪，头上的乌发有点乱，几根呆毛翘起来，身上的白衬衫有些褶皱，修长的手指挠着头发，一看就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这样看来倒是一个乖乖的小孩子。
　　谢韫看到宋临然也有些意外，宋临然简单介绍自己为什么大半夜来的原因，谢韫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了有些困倦的眼睛之后打开灯给宋临然做咖啡。
　　谢韫不知道的是，他的样子是宋临然见过的最乖的小孩子，宋临然紧紧盯着宋临然那张有些倦色的脸。
　　面庞白皙，发丝有些凌乱，从宋临然的方向看低垂的发梢遮住了他的双眸，他似乎也觉得碍事，把额前的头发往上面一撩，露出了他的双眸和柳叶般的眉毛，也确实是一副乖小孩的样子，只是这个动作格外的勾人，有点痞帅。
　　“喏，给你。”谢韫制作好咖啡之后将咖啡放在了柜台上，宋临然并没有去接，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旁边。
　　他垂眸看着刚刚制作好，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他抬起眸看了一眼随意的坐在沙发上的谢韫：“你为什么睡在这里？我家也可以。”
　　“但是，我并不想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在这个没人的咖啡馆才能让我减轻叨扰对方生活的罪恶感。”谢韫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宋临然。
　　由于睡意的缘故，目光渐渐迷离，宋临然在他眼中也越来越模糊，他终于扛不住睡倒在了沙发上，鼻息轻轻，胸口一起一伏，睡得安详，看起来就像不谙世事，堕入凡尘的天使。
　　宋临然关灯的前一瞬扭头看了看沙发上的那个睡得安详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声：“做个好梦，晚安，阿韫。”
　　他说完这一句之后自己就愣住了，他是怎么说出来这两个字的，谢韫并没有睡得太沉，他听到“阿韫”这两个字时，蓦然睁开眼，起身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幻听了么，但是那是宋临然的声音没有错啊……谢韫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就是对宋临然太有依赖了，他蒙头大睡一场，妄想以睡眠盖过自己复杂的心绪。
　　宋临然并不知道因为这个谢韫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入睡，只知道他第二天难得地在下课后趴在桌上睡着了，被顾澜调侃了一番。
　　“不了，我记得我应该说过我为什么不选择去别人家住的原因。”谢韫摇了摇头，婉拒了宋临然的邀请，他可以选择不去打扰宋临然的生活的。
　　更何况……
　　谢韫想不下去了，他率先往前走，朝着灯火阑珊的方向迈步，谢韫回头看着宋临然：“你快回去吧，宋姨还等着你照顾，我就去咖啡馆那里凑合一晚上，那里也很舒服。”
　　“等等，一会儿能来一趟老地方么？”宋临然忽然开口，他的眸子好像黑暗中跳动的烛火，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着周围。
　　少年在黑暗中伫立着，眸中的光成了他身处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他的神色忽然黯然，他背对着谢韫往公寓走去，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谢韫在后面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背过身去，就仿佛他们两个只是素不相识，擦肩而过的过路人，一个慢慢隐入黑暗，一个走向黑暗的另一端。
　　打扰你的生活只会让我心中的罪恶感加深，我不能再打扰你的生活了，但是我也不想和你分开，谢韫矛盾地想着，但是他这一次选择推开宋临然，独自面对孤独和黑暗。
　　宋临然有些郁闷的往小区走，他不明白为什么谢韫面对他的好意会选择拒绝，但是那是他的选择，他没有权利去干预，无所谓了，宋临然随机踢了一块小石子用来泄愤，看着小石子滚落到黑暗的一角，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少点烦躁。
　　但是今天晚上，他应该会来吧，现在这时间咖啡馆也没有什么客人，谢韫倒是可以帮老板收拾一下咖啡馆，免得老板明天起不来而没有打扫咖啡馆。
　　他会来的，宋临然坚定了这个看法，他不相信谢韫不会来，那个刚刚说自己是他的引路星的人怎么可能会失言呢。
　　他不会失言的。
　　宋临然心不在焉地照顾好宋妍，看着她入睡以后，才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
　　迎着微凉的兮兮晚风，他那没有拉好的外套随着凉风在夜色中摇曳，星辰已经拨开了迷雾，正在夜色中迸发自己的曜光。溪边如旧，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乍一看是点点萤火飘飞，溪边的杂草在风中凌乱。
　　凉月皎皎，洒落一地银霜，少年屈身蹲在池边，注视着池边的萤火虫，纷纷扰扰的红尘凡俗中，似乎唯有这里才是一片清净之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宋临然本就坚持的谢韫一定会来的自信开始一点一点被磨灭，他开始怀疑是否谢韫真的失言了。
　　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种人。
　　宋临然在内心中挣扎着，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切换到了与谢韫的聊天框。
　　S：在么？
　　S：你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么？
　　另一边灯火阑珊的一角，谢韫靠着墙，昏暗的台灯灯光斜照着他的脸庞，他的手攥着手机，看着聊天框，却沉默了好久，哪怕心里已经酝酿好久的话也没能说出去。
　　沉默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不会选择把你拉进去。
　　他终于迟疑地用手机键盘打出来几个字：嗯，有事耽搁了，你不用等我了，早点睡。
　　发完信息之后，他看着寂静得有些可怕的家，只觉得心里难受，却说不清原因。
　　他父母去世之后，房子被他的亲戚霸占着，直到去年谢韫亲自找他们要回来之后，这栋房子才物归原主了。
　　但是回来又有什么用，这家人只剩下他一个，全家福上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泛黄照片上的小孩天真灿烂的微笑已经不复存在。
　　谢韫并没有告诉宋临然他回家了，回到了那个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那个让他背负着“灾星”骂名的家，这个家冷寂得让他心寒，他只是想回望一下过去，回望一下过去父母没有他的生活。
　　在另一旁，宋临然依旧站在池子的周边，他望着清潭，望着潭水倒映出他的轮廓，清水潺潺，撞击石头时发出银铃般的清响。
　　他将胳膊伸向了水潭，潭水冰冷，冰寒入骨，他渐渐适应水的温度之后开始有意激起水花。
　　在潭边待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脸上出现了倦色，于是索性离开了这个地方，但是潭边依旧点点萤火明亮，以自己的微光照亮着潭旁边的一草一木。
　　躺在床上时，宋临然辗转反侧，脑畔永远都是谢韫回复他的那条消息，他鬼使神差地给咖啡店老板发了一条信息。
　　00：30
　　S：谢韫在你那里？
　　发完之后，宋临然就把手机放在一旁，拽起被子，闭上双眸，不久，他的房间就响起轻轻的呼吸声。
　　直到明天清早宋临然才收到咖啡店老板的消息：？？？没有啊，他就没有来过。
　　这让宋临然百思不得其解，谢韫去哪里了呢，难道为了不见他，谢韫甚至都开始撒谎拒绝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