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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   素湘覆寒,难息,未必封昭。 ----题记
      蓝兔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半点生命气息的紫衣男子,脸色微冷。料峭寒风吹动着她染血的素衣,滴着潸潸鲜血的霜锋裁破着寂空之岭,已过正午,银芒映着她沾上红骤的面庞,漆眸恰如黑暗中的阑珊灯火。
      她似乎早已惯于厮杀,在莽红尘走上一遭,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
      总以为自己能不沾染凡尘,可惯杀于江湖,这寒锋终究也是要染上霜青血,她的身后的央央鬼魄总能将她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醒来后或许才知道终究只是恍稀长梦,往事若如烟,他离开之后她也就打算步入鹤鸣之遇,天下太平,盛世繁和,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子犹见她解决掉敌人之后,才怯生生的从秋草枯丛中出来,他看到那位姐姐为了保护他竟然用自己的肩膀受伤为代价救了他一命。
      她救了自己不止有一次了,他想,七侠是不是也像蓝姐姐那样呢。
      蓝兔左肩被裁破一个大口子,血丝沾染,贪婪地吞噬着她左肩膀惟剩不多的残白,猎猎秋风肆意的撕咬着她淌着血的肌肤。她将剑封入刀鞘,神色漠然,她呢喃自语:“我似乎,和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子犹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欲要问她,可她却回头问他是不是可以继续赶路了,他点点头,将快要说出去的那句话顺着喉咙咽了下去。蓝兔又跟在了他的身后,血仍顺着飘飘素袖而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回首陌路早已怅然血花,迎着骄炽曦阳,拉长了两人的阴翳。
      幽幽林中小径,潺潺青水冲击着顽岩,溅起的点点雪白拍击于岸边,促织不再于林间鸣响,万物有灵,纵使飒飒寒秋也无法磨灭它的灵性,故而生生不息。
      绕过山郭,远山横卧,浓浅云雾掩住青山,残阳恰似艳血惨红,惊鸿度掠残阳,南飞的北雁徬佯云端,雁啼声声于天际云端,残夕已为云染上金色。
      炊烟渺渺,篱笆围绕着村落,灯火已然依稀亮起,子犹自然识得这是自己的家乡,他算来也已经失踪了两天了,他的姐姐恐怕现在着急的为之落泪,他一向最怕姐姐掉眼泪了,所以他几乎是用平生最快速度跑到了村内,在一排排屋中寻找自己的家。
      忽然一声凄绝不似人声的哀鸣回荡在他的耳边,他慌忙朝那声音的方向跑去,他怎么会听不出来那声音是谁呢。
      那正是常常在阑珊灯火下给他讲故事伴他入眠的姐姐啊,他的亲姐姐。
      茫茫人群中的女子是那么无助,那么瘦弱,布衣荆钗,双眸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水,通红一片,仿佛要渗出,盈盈秋波已经肿胀。
      子犹挤了进去。急不可耐的喊着那位女子:“姐姐!我在这里。”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后先是怔了一下。蓦然回头,看见那虽然模糊但是却熟悉的一剪影,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他的面前。确定是他之后,搂住了他,开始嚎啕大哭,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哭声断断续续的。
      蓝兔漠然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这对苦命姐弟重逢,毕竟子犹已经失踪两三天了,他的姐姐恐怕已经快把这片小村翻遍了,就差没有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了。毕竟,子犹是她在这茫茫人生中的唯一的一处依靠,如果他真的失踪了,她可能会不惜任何代价,哪怕赌上自己的韶华青春去走遍茫茫江湖的每一处角落,她也要把他找到。
      子犹感受着姐姐怀抱中的温度,就像妈妈一样,但是他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母。后来他从村里的人闲谈中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在姐姐三岁时就已经死了,妈妈七年后在寒冬中将他诞下之后,身体愈来愈严重,病逝在了四月的春色阑珊中。
      他的姐姐一个人抚养他,而他幼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的姐姐啊,就背着他,挨个敲门去找村民们要饭。那些村民一脸嫌弃的把剩饭倒在了她手中的破瓷碗里,然后就重重的关上了门,只留下他的啼哭声和他姐姐一声又一声的“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后来姐姐进入豆蔻之年后便去京城的一家绣房打工了。老板娘看她可怜,有时候也会多给她一些钱。但是她把那些钱攒了起来,她说以后要让他去读书,她并不想靠着弟弟去支撑门户,而是希望他通过自己的十年寒窗去过上好日子。名声什么之类的她不在意,她只想照顾好弟弟,现在她已经及笄,村里面的媒人见她面容清秀,于是想着给她介绍一户人家让她出嫁,但是她拒绝了。
      “姐姐,我现在不是很好的嘛,我听隔壁村里的人说山里有好多野菜,对了,有个大娘还教我怎么做野菜汤呢,然后我就去采野菜了。多亏了蓝姐姐,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子犹有些笨拙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擦着她面颊上的一滴滴眼泪。
      “蓝姐姐?”女子有些奇怪,她有些不舍的放开了怀中的弟弟,开始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环顾着,忽然她似乎看见了一抹素影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带着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她的三尺青丝和摇曳的素裙,就像一支探出的春色梨花。
      她缓缓来到了蓝兔的面前,看着面前的姑娘有些迟疑的问她:“你是阿犹说的那个蓝姐姐吗?”她心里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她在村里居住了十七载,尝遍了人间冷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着。如今村中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纯洁如同天际清朗皎月的女子,如何不让她猜出来一个大概。
      “我叫蓝。你就是他的姐姐吧,他一路上都很担心你。”蓝兔的声音一向很清冷,总会给人一种距离感,就像高山的薄薄烟雾,让人猜不透她的情绪。
      但是女子似乎并没有在意,激动地拉过来她一直垂在素裙两侧的手:“多谢蓝姑娘,这般仗义之心或许能和七侠相媲美了。”
      “举手之劳罢了,又何足挂齿呢。”蓝兔的漆眸带着几分笑意,用另一只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云鬓,然后悠然开口:“如今天色不早了,来此叨扰。”
      “无妨。对了,我叫晚若。如果有什么需要叫我便是。”晚若有些欣喜,于是叫上在一旁有些不知所错的子犹,拉着蓝兔沿着围着片片篱笆的小径,就朝不远处有着昏暗微光的草庐中走了。
      一路上晚若都在询问蓝兔的事,蓝兔都会一一详细作答,晚若有时候会惊讶于蓝兔的言语举止间的优雅和不凡,她”认为蓝兔一定是一个富户家的姑娘,和她这么大或许甚至还比她大上一两岁,可能早已嫁于哪家富甲一方的公子为妻了,于是便试探着去问她:“蓝姑娘可曾已经为人妻?”蓝兔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哪家公子能有如此福气,娶到蓝姑娘这样贤惠的妻子。若有来日再次重逢时,不知我是否有福气一睹真容。”
      蓝兔摇了摇头,声音寂冷了下来,她的语气早已变得极其悲哀:“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他啊。”
      一一早就死了,早就撒手人寰了,死在了大好春光之中。
      晚若看着她在暮色中的背影,那么凄凉,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人用剑刃捅出来一个大口子一样。她轻而易举地就知道了蓝兔并未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怪不得她只身一人就敢来到了这常常被强盗欺辱小山村,来到了这寂寥无人的深山老林,都是为了祭拜她的爱人,她那早已在桃花纷扬落肩的深春离开她的丈夫。
      一一这又是何道理!相爱之人因为命运永远阴阳两隔,一人在鬼门关的黄泉彼岸过着奈何桥,慢慢遗忘前尘往事和风花雪月。一人独留在这莽莽红尘中徘徊,承受着相思之苦,终日辗转反侧,泪湿枕巾,消磨着自己的余生,就算死了也未必在奈何桥旁见到自己那早就离开的爱人。
      蓝兔片刻之后回眸一笑,在晚暮中她的面纱被吹落,娇颜展露无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她的陪衬,在她的面貌之下,就连身后欲落的血阳都黯然失色。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晚若不再言语,她只觉得可惜,可惜这么一个天仙为何要藏起自己的羽衣,不惧红尘的沾染降临人间,却又要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自己提起她的伤心事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叹了口气,生怕再次唤起她的失意,她不敢想象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的生命力一点点的消逝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时,她得有多无助,多么悲伤,又要去感叹命运的不公让有情人分离,天各一方,只剩她在此驻足。
      来到草庐之后,蓝兔坐在有些阴冷的岩石上,在灯火阑珊下,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呆呆地看着面前淌着点点烛泪,任凭烈火灼烧的红蜡,火光中仿佛出现了那个久别的白衣少年的身影。
      神说少年惊鸿,倒是月下翩迁。你是惊鸿一面一骑绝尘,亦是一眼万年风尘仆仆。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水人去,明月如霜。你曾几何时笑曰不会独留我一人,但是这次却食言了,纷扬江湖你都能悍然挺过,一次次置身死而后生,却终究抗不过命中劫数。
      子犹趁着晚若在灶旁做饭的功夫偷摸着跑了进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蓝兔的身旁,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要一直盯着这昏暗孤灯。
      “蓝姐姐,你为什么一直要盯着这蜡烛,这蜡烛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村子里的后山可是有很多萤火虫呢,姐姐有时候会带我去看,那才叫好看呢。”子犹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了胳膊上,也看起来那阵阵灯影,不过很快他就又感到有些无聊了,转头看向了映进窗棂洒在地上的一片银霜,他跑过去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
      没多大一会儿后,晚若就端着热腾腾还冒着素白热气的野菜汤就出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着头:“家里向来节俭,只有野菜,希望蓝姑娘莫要嫌弃。”她的手有些颤抖着将碗放在蓝兔面前的石桌上,蓝兔也借着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了她的晚上有一处伤口,正是烫伤的。
      蓝兔拉过她的手,垂眸看着她的伤,然后将手轻轻握在了她的小臂上,晚若感觉到一股虽然寒冷但是温和的力量来到了她的伤口处,用清凉的温度去剔除她的伤痛,她惊讶的看着她:“蓝姑娘你……”
      蓝兔是在用她的内力去祛除她伤口处的热气,她正在用自己那阴寒的内力去治疗她:“晚若姑娘,不要乱动。”晚若自然也听话照做了,不再有任何挣扎,而是让蓝兔去疗伤。
      蓝兔疗伤完之后才放开了晚若,并不忘叮嘱她:“这几日要注意伤口,若是感染恐怕就不好了。”晚若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然后就招呼蓝兔坐下吃饭。
      晚饭之后,子犹又缠着蓝兔去捉后山的萤火虫,蓝兔答应了,毕竟自己明日就要继续赶路了,所以她也肚里寻思着要不然在多陪他一下罢。
      天际茫茫,就像白绸被泼上了水墨,只有寂寥的暗夜和草丛中的点点萤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她站在一旁任凭凉风吹动自己的素衫,萧瑟寒风刺痛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往日,每当这个时候,那个穿着单薄白衣的少侠总会将长袍披在她身上,然后带着几丝埋怨意味的问她为什么不穿厚一点,要是着凉了又得不远万里去请远在六奇阁中的神医,而她总会含笑应着因为知道他会把披风披在她身上。
      但是往后月光下只剩那个蓝影徘徊,也自然没有什么白衣少侠为她披上厚衣服了。
      想到这里,她眼中净是怅然之色,脸上的淡淡忧伤是藏不住的,可在夜色阑珊中,谁能察觉到她的情感变化的起伏呢。
      一一自己终究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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