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薄幸》白鹤初夏

67、圣意休妻

　　远处的山峰被染上了一层绯红，层层叠叠的山峦在暮色中愈发深邃静谧，顾息野双腿一夹马腹，棕马随即昂首，马蹄高高扬起又猛然落下，如同一阵狂风扫过，带起漫天尘土。

　　他伏低身子，紧握缰绳，朝京中疾驰，终于在宫门落锁前赶到。

　　御花园里荷花正盛，翠绿的荷叶如伞般铺展在湖面上，有粉嫩娇艳的花苞绽放其间，粉红与雪白交相辉映。

　　湖心亭内，文帝一身素衣端坐其中，面前是一张宽大的茶台，几盏精巧的白玉瓷杯立于台前，茶香袅袅升起，缭绕在空气中，闻着心静凉爽。

　　顾息野整理好灰尘仆仆的衣衫，步履稳健，上前跪拜行礼

　　“臣参见陛下！”。

　　文帝正挑选面前的茶类，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诧异，“你不是告假去参加冷宴节了，怎么又回来了？”

　　顾息野抬头，不假思索回道，“臣已偷来半日闲暇，又怎么可贪恋放纵，陛下尚且忧心操劳，做臣子的也应当勉精历操，晨兴夜寐不遑宁息才是”。

　　文帝手指搓捻着干燥的茶叶，似笑非笑看着顾息野，“你向来是勤政的，真该让你几个兄弟们也学学你”

　　“起来陪我喝杯茶，这凤凰单枞香气浓郁，你也来尝尝”。

　　顾息野谢恩起身，走入亭内，湖中有鱼悠然游动激起涟漪，他端起茶杯放入鼻下，果真极品。

　　文帝目光悠然凝视着眼前这一片绮丽的美景，一杯过后才慢悠悠问道，“说吧，什么急事让你快马回来”

　　顾息野朝无生所站立的位置看去，轻描淡写的解释起来，

　　“陛下误会，只是前段时间在霞岛缴了几幅绝世好画，本想一回京就送来给您的，却因那画破损的严重，臣找人来修复耽误了一段时间，这刚修好就送过来了”

　　说话间无生手上的画，已经转交到了王公公手中，由他递上来。

　　文帝一听是画，还是绝世好画，连茶也不喝了，直直盯着王公公催促，“快些打开给我瞧瞧”

　　顾息野低头佯装品茶，将那一抹算计按压下去。

　　王公公不敢马虎，又找来了一个人，两人拉着画卷的天杆和地杆左右站开

　　画卷还没完全展开，仅仅是露出了三分之一的画幅，文帝双眼便亮了起来，激动地站起身，往前凑近了看

　　“这可是《万国来朝图》？”

　　他似乎不敢相信，激动的胡子都在发抖

　　顾息野侧后方看着他痴迷的身影，心中冷笑，看来这枚棋子还是他先落定了。

　　“陛下好眼力，的确是万国来朝图”，他走上前，替代另一个小公公的位置，快速拉开剩下的画幅，

　　“这是臣在马士龙的家中找到的，当时这画已被虫蛀，破损严重无法见人，还请陛下原谅臣私自将它修复回来”

　　文帝爱不释手，好似要钻进画中一样，越看越发骄傲得意，至于顾息野说的什么他只是听了个一星半点。

　　这图能让文帝如此欣喜重视，可不仅仅是因他自己爱画，更因这图是纪实绘画烨朝先祖，开辟江山统一周围十六小国后的盛世场景，作为烨朝的后人，当今皇帝，自然是满心骄傲的

　　尤其这画还早在前朝时就已经遗失，他从小也只是在书上见过，还曾因想到这辈子都无法见到这幅名画而感到过遗憾。

　　“这图能找回来，可是一件大事，该展出让全京城的大臣皇子们都来看看，我们的祖先是多么英勇！”

　　顾息野低眸，附和着，“臣当时找到这幅画时也是激动不已，没想到皇家的物品竟然出现在马士龙家里，还有余下十几幅画，臣也一并修好了，已经派人先送到琳琅阁去了，陛下若是喜爱，不妨让人取来慢慢欣赏”

　　“马士龙”，文帝皱眉念着这个名字，眸色复杂，痛恨大过可惜，“霞岛一事，我始终没给你一个正式交代，但马士龙死了，霞岛也没出现什么差池，所以你也不必介怀”

　　他抬起手，拍拍顾息野的肩膀想安慰，但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如此高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半的头来，他脸上流露出一些感叹之色来。

　　顾息野眼神从他落下的手臂上移回来，往侧边挪动，“谢陛下开恩”

　　他的生疏，被文帝看在眼里，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滋味在他心中溜走，他叹口气，将注意力转回画中

　　他伸手去触碰这画，不断靠近，看清了画心和边缘处密密麻麻的折条后，又往后退了一两步，看着完整无缺，栩栩如生的画赞叹不已

　　“这画究竟是谁人修复的？竟有如此精巧绝伦的手艺”。

　　顾息野思忖了片刻后收起画，将它交给王公公手中，自己走到文帝面前，低头如实相告　“修画之人名叫沈时卿，是沈繁之女，也是臣的三夫人”

　　文帝听着这名字愣住，反应过来后十分不满，看着他们收起来的画，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

　　“他父亲为官不走正道，聚众赌博妄议朝政，还险些败坏你的名声，前些日子你府中失火我也听说与她有关，这女子品行不端，心思不纯，又爱惹祸端，委实不配做我皇家儿媳”

　　顾息野直视文帝，眼底闪出几分轻蔑，“皇家儿媳”这几个字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笑话。

　　“外界传闻不可尽信，陛下操劳天下事甚是辛苦，臣的家事就不必再由陛下担心了”

　　他语气无波，漠然回应，文帝恼怒对上他的眼神，霎时竟有些心惊，他分明看到了顾息野眼中的隔阂和冰冷，那神情竟如此像她......

　　往日的回忆忽闪，文帝赶忙转过身忍住心中的异样。

　　缓和了良久，一条金尾白身的鲤鱼跃出水面，跳上荷叶又落入水中，激溅的水花让两人都冷静下来

　　文帝再次转身，面无表情，或许是怒其不争，又或许是碍于天子颜面，说话间多了几分强硬：

　　“沈家家风不正，其女素无品德，当初她进我皇室之门乃是用了腌臜手段，令你骑虎难下。能让她入你府中，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如今正好借机休了吧，不过她修画有功，朕给些赏赐，也算厚待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令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臣的家事不敢扰陛下操心，沈氏品德端正，且并无七处之过，无理由休！”

　　文帝怒不可遏，抄起一旁的茶盏砸向他，“你这是要抗旨吗？”

　　顾息野额上一疼，立即红肿起来，但依旧不卑不亢，直视面前勃然大怒的天子，冷静告退

　　“臣叨扰陛下已久，心中有愧，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顷刻间，眼底的阴戾如浓墨般化开，久久缠绕挥散不去。

　　宫灯已点，夜幕低垂

　　文帝看着毅然消失的身影气的火冒三丈，还是王公公上前来劝，赶紧送来一颗药丸服下后，文帝才勉强冷静下来

　　王公公小心翼翼蹲着身子，弯腰去捡走地上被摔坏的茶盏，这场景和八年前如此相似，但不同的是当年捡杯子的另有其人。

　　他望向水池中的荷花，只有一朵开的最盛最艳，如红宝石一般耀眼夺目。

　　顾息野出了宫门，眼中的寒冰仍未散去，两人又翻身上马，没有片刻停歇，径直来了一座地牢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味，陈年的霉菌与长久未散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昏黄的油灯挂在墙上，照亮了正中央的刑具，夹棍、枷锁、钉板、竹签、火烙、刀剪、绞架都发出阴森压抑的光。

　　顾息野坐在木椅上，等着把人带过来，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声响，像死亡之音。

　　很快刘萤就拖着一只断腿被两名狱卒推搡着过来了，沈鸣跟着自家二哥和四妹走在后面，三人都形同枯槁，最小的沈梦秋还有胆怯，害怕地揪着沈鸣破烂的衣摆。

　　顾息野盯着几人，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根中指粗的铁针：“好久不见刘夫人”

　　刘萤恍惚间听见声音，如同木偶般僵硬抬头，使劲眯着眼睛对焦找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谁，像是见到了阎王，忽而大力跪下求饶

　　“求求王爷饶了我们吧，饶了我家三个孩子吧，他们是无辜的”

　　顾息野像是没听清，往前倾了身子，等她说完后嘴角透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问道，“原来刘夫人只记得自己有三个孩子啊”

　　他的脸被烛火照映着，幽幽可怖，冷戾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沈梦秋和他对视了一眼，吓得再也憋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顾息野心烦，指着沈梦秋朝手下人弯了弯手指，立即就有人将她带回牢中，声音消失了，他心情才好些。

　　刘萤震惊地看着沈梦秋被带走，害怕的浑身发抖，眼睛如同骷髅一般大而空洞，匍匐着想来抓顾息野的腿认错，却被无生用刀挡下

　　顾息野嫌弃的将双腿抬起，悠闲慵懒地交叉放在前面的刑具桌上，“刘夫人若不想自己和他们受苦，只需认罪签字就行，还在等什么？”

　　刘萤一边磕头一边凄厉哭起来，她不肯认罪，她心中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沈繁

　　只要沈繁还活着，他们就有救。

　　顾息野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将手中的铁针扔到她面前，逐渐失去耐心，“刘夫人不必等沈大人联合二夫人来救你们了，他已经死了”

　　无生走过去，掏出早就写好的认罪书放到他面前，捡起那跟铁针，抓着她手指用力刺下去又抽出来

　　瞬间鲜血四溅，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

　　沈鸣和二哥沈光这才回神，沈鸣赶忙上前跪下抱着刘萤哀求，“娘，你就说了吧，我早就说过二夫人不会来救我们的”

　　沈光还算稳重，颤抖着帮她包扎住手指，抬头怨恨地看着顾息野，“王爷，你把我们父亲怎么样了，你这样杀了他，沈时卿也不会原谅你的”

　　顾息野斜眼看他，像是瞧见了一堆会说话的腐烂臭肉，嫌弃无比，“要你们父亲死的人，不是我”

　　“不，不可能，你在说谎！”，刘萤突然发疯一样挣脱开两个儿子的怀抱，欲想冲起身去找顾息野要一个说法

　　却被狱卒手中的铁链一拉，狠狠摔了一个狗吃屎，好似鼻梁也断了，霎时间她整张脸都被血填满

　　顾息野抬眸看着她愚蠢又自负的样子，心中忽然庆幸，幸好沈时卿不是她亲生。

　　他站起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彻底失去耐心警告，“我只给你们最后一晚的考虑时间，若还想活下去，就认罪签字，一五一十说出你的幕后指使，还能饶你们四人一命，否则我送你们一家去地下团聚”

　　他眸中的杀意在危险涌动，带着几分睥睨和胁迫站立在沈鸣面前，看着他因害怕而发白的脸色，他蹲下身嘲讽冷笑，丝丝寒意渗骨，

　　“你若是坚定了要给她留条生路，该多好”

　　沈鸣崩溃，抱头痛哭，不断求饶，“娘，求求你了娘，就签字吧，都是二夫人害的我们，她才是罪魁祸首啊”

　　刘萤傻傻笑着，眼中的神采暗淡，重复着说话，“二夫人害的，是二夫害的”

　　顾息野捂住口鼻，抽身回退两步，云淡风轻道，“做我的人证，我还可以保全你们性命，若诸位不愿配合，那就由我擅自作主，替时卿报了沉水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