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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尾声 ...

  •   又是一年春天,春和景明之际,京城办了好几桩婚事,先是大皇子娶了英国公嫡长女,后永宁伯爵府世子娶了辅国公嫡幼女,前一桩婚事乃天子之喜,后一桩婚事则是天子赐婚,无上荣耀。永宁伯世子徐溟文采斐然,年纪尚轻便高中探花,生得又酷肖其母清俊非常,所配的辅国公嫡幼女据说也是美貌出众善诗书的姑娘,永宁伯爵府这么些年终于可以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办喜事,于是当天足足放了一整条街的爆竹。
      也是那个时候,静姐儿早早出嫁,嫁给了任停云同僚的嫡子。任念安在自己的五妹妹出嫁那日为她梳妆打扮,任念静自幼不乖巧安静,上树摘花,下水摸鱼什么都做过,一等一的顽皮淘气,每回被捉住还总是有一番道理,宁大娘子不知头痛了多久,偏偏任停云又最宠爱她,于是任念静一日日愈发娇纵。每每有机会挣脱宁大娘子管束,便去任念安的安平居中同她的两个女儿混在一起,待到宁大娘子发火才慢吞吞地回府。
      任念安总是笑着向刘成文说道,宁大娘子一直平静镇定,天上掉下个雷都吓不到她,年纪大了反倒被五妹妹制服了,每天都在佛前祈祷她快些出嫁。
      一年之后,刘成文决定不再在御史台工作,寻了任外放,青州虽偏远却不贫瘠,只是冷了些,冬日更是千里冰封,倒是任念安觉着,此番凛冽之景,若是细细赏来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般便要远离京城,远离那些已经看了那么多年的亭台楼阁,那些各种各样的人们,还有那些似乎已经很久远的记忆。
      在临走之前,她还要办一场宴席,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刘成文这次还算是升迁,翌日许多有交集的官员和夫人都会来恭贺。任念安忽然觉得重担在身,早早吩咐厨房加派人手准备菜式,还定了一家颇有名的戏班子于女眷宴席上表演。
      不想不知道,一想,许许多多的琐碎杂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任停云如今渐老,越发离群索居,长久地呆在书房,除了宁大娘子不许人靠近,有一次任念安路过,看到他在看他第一个女儿的画像,一如既往地沉静淡漠,任念安却觉得自己的父亲那么悲伤;寒大娘子寒璃和永宁伯从江浙归来后身子越来越弱,已是五月都不敢穿夏衣,如今也已很少出门;二姐姐故去几年,听说楚家公子又纳了几位才艺双绝的妾室,她的儿子养在主母膝下,年前一场风寒夭折了;五妹妹任念静生得灵动秀丽,颇像宁大娘子,她头胎便得了一对龙凤胎,如今随夫君赴任上,离京城甚远;弟弟任望凌则高娶了户部尚书连家的嫡次女,如今也仕途在望……
      记忆里的这些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每次想起还是会觉得那些瞬间恍如昨日,青州离京城隔着几千里风霜雨雪,遥远到可能和所有的过去都无法再见,因此,任念安想好好地告个别。
      任念安向管事的婆子吩咐宴饮事宜时,仪姐儿正坐在安平阁内间习字,她年纪尚小,还一团孩子气,眉眼间的认真却与她年少时无甚区别,任念安的次女礼姐儿更小,正趴在姐姐案前安然熟睡。任念安无意间看到两个女儿,开心地笑了笑。
      “阿娘在笑什么?是爹今天又要带回城东的金丝蜜枣了吗?”仪姐儿有点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阿娘忽的很高兴。”任念安说道。

      宴饮定在三月初八的好日子,前一晚任念安满意地看着桌上定下的菜式:家中厨子向千春楼大厨特意学的茄汁牛肉,任念安记得英国公夫人和宁大娘子上次来时特意夸过,大理寺卿孙大人的夫人一心向佛,便特意准备了两道素烩丸子和清炒时蔬,另两道珍珠鱼片和鲜笋蟹肉汤是寒大娘子最爱的,还有几道粉蒸排骨等精巧菜式自己婆母素来心爱。戏台席前还摆着几味可口糕点,都是任念安这么些年在京城的糕点铺子里挑出的最好吃的几样。
      那一日任念安早早起来,梳洗过后换上一身端庄的鹅黄色的丝缎袄裙,虽是春日,但还是有些凉,于是刘成文不顾她的抗拒又给她套了一件银鼠褂子:“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还是身子康健最要紧!”——这是某次拜访永宁伯爵府后他得出的结论。
      任念安和刘成文都已不年轻,但一直像新婚般亲密无间,某次任念安问他:“你真的不需要我给你纳一房年轻貌美的通房妾室吗?”没错,任念安的确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京城几乎每家高门大户的大人房中都有妾室通房,英国公世子房中足有七八个美妾,定王府中更是妻妾成群,打牌都能凑上三桌,就连素来一脸正直的翰林院大学士陈大人,也仔仔细细挑了两个老实细巧的丫鬟收作通房——更何况,在任念安看来,他们的正妻都出身高贵,又容貌端丽、精于琴棋书画,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
      刘成文却一脸疑惑地问她:“夫人是瞧上了英国公世子吗?”
      任念安马上摇了摇头,英国公世子又胖又笨,动不动就被老国公拎着拐杖满府邸追着揍,谁会瞧上他?
      “那夫人是看上了陈大人,不喜欢我了?”刘成文又一脸无辜。
      任念安忽然有点想揍他,陈大人今年已经年近半百了好吗?
      “既然夫人不与他们过日子,管他们干嘛?”刘成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更何况夫人早知道我不会。”
      任念安的婆母本想等几年后,将他婚前服侍过他的丫鬟抬作姨娘,可婚后一月他便散了自幼服侍他的两个丫鬟,给了金银财帛,自那之后全家上下再也无人提起。
      “我是要与夫人白头偕老的,夫人舒心我便舒心,旁人的看法和所作所为有何要紧?”刘成文总这么说,这个时候任念安往往就会脸红,揪一下他新蓄起的胡子,示意他闭嘴。
      这般想着,任念安拢了拢身上的银鼠褂子,坐在镜前让侍女为自己簪上一枚黄玉琉璃簪子定住发髻,又戴上了珍珠华盛,愈发显得温柔,镜中的女子温婉端庄,安静平和,望之可亲。
      她身边的掌事妈妈鹅黄吩咐了下去,巳时打开中门迎客,任念安站在正堂中向来客施礼,身后的仪姐儿端庄规矩地站着,随着任念安敛衽下拜。
      当时院落中满院的菊开得正盛,任念安婚后不久把盆中的菊花栽在院中,如今已经花开满园,往后许多年岁,任念安始终记得这一刻,她一直认真努力地生活,想找到如同那盆杂草般萌芽开花的一瞬间,所幸神灵眷顾,成全了她小小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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