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奶茶里的紫薯芋圆

3、新芽（2）

　　三姑娘起的太早，糊里糊涂，身边的小丫鬟鹅黄起的更早，也是糊里糊涂，她只记得今天是个大日子，有些麻木地给任念安装扮，一身折纸梅花纹路的珊瑚红长袄，外罩了一件暗红色的比甲，发间笼着几串累垂可爱的珊瑚珠串，瞧着虽不秀丽，总算添了几分可人。
　　姑娘们登上马车时，任念安发觉四姑娘与自己打扮所差不多，唯有二姑娘，芳名任念平，已快十岁，身段渐渐抽高，像是一支瘦削的竹，她今日换上了一身天蓝色水仙花图案的褙子，发髻上簪着一支精巧灵动的白玉簪子并些许珠花，显得格外出尘。
　　任念安起的太早，有些困，没多久就在马车上与四姑娘任念欢抱着睡成了一团，唯有二姑娘强撑着自己的形象不曾睡倒，一直捱到了永宁伯爵府门口。
　　永宁伯爵府尤为庄严雅致，亭台楼阁层层叠叠，间或种着大片风竹绿梅，古朴之中不乏风雅，待侍女迎着进了门，经过曲折的长廊，走进一件遍植风竹的精巧院落，牌匾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寒凝榭。
　　任念安这才见到了那位寒大娘子，永宁伯爵夫人，乌发梳理成一个精致小巧的发髻，上只一支剔透的玉簪定住，里面一件月白色长裙，外面又一件墨绿色竹暗纹的长袄，偏又肤如凝脂，五官冷丽精致，端的是少见的清妍貌美。
　　永宁伯爵夫人倚在榻边的软枕上，只是面色颇见失血般的苍白，身边的男婴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匀净，没多久就被奶母带下去了。
　　“我这身子自幼惫懒惯了，没什么气力，这孩子生了足一天，生下来我便昏死过去了，第二日才看了一眼。”夫人浅浅地笑道。
　　“你哥哥特地让我送来了补药，什么人参茯苓，我也不大懂，你可千万好好调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衣夫人说道。
　　“嫂子费心了。”伯爵夫人眼眸盈着笑意，对着众人说道，“我给孩子们准备了些礼物，莫嫌寒酸了才是。”
　　小孩子们一人分到了六七个银锞子后，众位夫人便凑在一起说话，任念安顿觉无聊，站在一旁安静地充当摆设，时不时瞧座上的夫人们一眼，然后低下头暗自思索哪位夫人的衣裳更好看。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太医院院正家的夫人身上那件藕荷色褙子最好看，上面的花纹是花裳楼最精致的花样，用极细的浅色丝线勾勒出同色的海棠，活灵活现，动起来仿佛把人带进了海棠开放的时节。她给伯爵夫人把脉时，叮嘱了许多，絮絮叨叨的样子像是海棠花上叽叽喳喳的小鸟。
　　“你看到坐在最上首那几位没有？那几位可都是国公夫人，听说永宁伯爵最善结交，如今看来，人缘真是好得很。”二姑娘任念平小声对她们说道。
　　“我好困。”任念安喃喃低语。
　　“我也困……”四姑娘也同意。
　　人无聊到一定地步，真的会发毛。任念安突然想念自己不大的屋子，想念自己的功课，想念自己还没做完的刺绣。
　　然后，三姑娘在心里掰着指头算，寒大娘子是伯爵府的庶长女，品貌好嫁了伯爵世子，这位礼部侍郎夫人是三朝老臣的庶孙女，自己无权无势，生得不好看又不机灵，大抵是高嫁不了的。
　　突然间，几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谈笑着越来越近，从寒凝榭门口传进内室。
　　首先绕过屏风进来的是个一身暗红衣裳的男子，眉目英俊非常，谈吐潇洒自如，进门向女眷们致意后，看到身后的一圈孩子，便笑着说道：“娘子今天的银锞子又快不够了吧，我姑且帮着贴补些，下月多发我二两月钱就是了。”
　　——这人是永宁伯爵。
　　他身后一位紫色衣衫的年轻男人目光从姑娘们身上流转而过，任念安看得清楚，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任念平身上。
　　永宁伯爵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一个女使拿了盒子上来，等到女使将东西放入自己手中，任念安才惊异地发现，那是一块质地极佳的红宝石，晶莹剔透，深邃细腻，其余众人皆有各色珠玉宝石一块，质地皆是上乘，一时之间，满室华彩。
　　“现下只求娘子把溟儿抱出来看看，外面等着瞧呢。”男子笑着看着寒大娘子。
　　“这就让奶母抱来……”夫人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你看着点，别瞧丢了。”
　　“娘子大可放心，便是我丢了溟儿都不会丢的。”永宁伯爵爽朗地笑起来，带着奶母与男婴离开了内室。
　　离开的路上，任念安又看到庆宁伯爵陪着几个国公爷和大人在伯爵府门口，他们等待着自家夫人一同回去，一时有说有笑，一时又嬉笑怒骂，待到坐上马车，任念安对四姑娘说：“你觉得我们成婚是什么时候？”
　　“及笄之后吧，你好不知羞，问这个做什么？”四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觉得一天又一天地过日子挺没趣的，就是成婚，也是两个人一起没趣地过日子，”任念安很认真地说道，小脸一丝不苟，“但我今天真的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像是庆宁伯爵，像是几个国公，也像是几个大人，和这样的人一起待着，我会很开心，我会觉得每一天都和昨天不同。”
　　四姑娘任念欢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傻姐姐，不一样的。”
　　想着想着，任念安忽然想起自己案上那盆杂草，那么凌乱不堪，干枯瘦弱，好像下一瞬间就会彻底枯萎，而今天早上，她看到它抽出了一条嫩芽，像是生命的象征与呼唤。
　　她觉得，虽然不知道是何品种，是否好看，它早晚有一天会开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