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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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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尽头通向一扇障子,木框糊纸的拉门后烛火通明,倒映出一个人影。
塞缪尔抿了抿嘴唇,障子后是虫也好,是人也罢,他都将是胜者。
呼出一口气,不再多想。
随着障子被拉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殷魑,他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塞缪尔,平日里缠的密不透风的脑袋终于见了天日。
殷魑一声不吭。
“殷魑。”
一声呼唤在寂静空荡的房间显得格外刺耳。
塞缪尔环顾四周,有些没底的害怕,他怕再次见到那种扒皮露骨的头颅,失去固定的眼珠咕噜噜地在地上乱滚……绕道殷魑身前,发现他双目紧闭,脸色死白阴沉,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安稳落地。
不等碰他,殷魑突然向前栽倒。
塞缪尔去感受殷魑的精神海,刚才还有的一丝波澜彻底静止。
“塞缪尔,许久不见。”
不知何时,屋内的主台上盘坐着一个人类,亲切的仿佛两人是旧相识。
塞缪尔戒备的盯着他。
人类带着单片琉璃镜,和蓝眼睛长得很像,高鼻深目,脸上长着明显的皱纹,约莫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阶段,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背头。
优雅磁性的声音,唱着梵歌的语调问候:“亲爱的朋友,我以为你已经死在二百年前,没想到上帝让我们重逢,感恩我主。”
语罢,还在胸口打出感恩祷告的手势。
塞缪尔没理睬老男人的话,从记忆里搜寻着和他对的上号的角色。
但他的记忆在过去,叫得上名字的人类将领就有几十个,看起来都是大同小异的长相。
秋慈见他没有反应,失望的扬起眉头:“我水火不容的仇人,开化的雄虫怎么会忘记我这个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塞缪尔错愕:“你在哪学的虫语?”
“当然是报班,我的老伙计。”
塞缪尔尴尬地抿了下嘴唇。
秋慈站起身,整理着微皱起的白色长袍,身上的黄金配饰叮当作响,走向塞缪尔:“让我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每个音调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听得人抓心挠肺。
塞缪尔欲言又止,尽量说的委婉些:“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被骗钱了?”
“……”秋慈双手抱臂,“主啊,我的朋友将我遗忘。”
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塞缪尔突然从脑海中闪出这个名字。
塞缪尔尬笑着面朝秋慈向后退,不太愿意和老头挨得太近:“想起了又如何——秋慈?”
秋慈欣喜地站定,神情骤然严峻:“当年你是怎么从罗佩地带逃出生天的,为什么虫子都说你死了?”
塞缪尔被问得有点烦,浑身上下燥得很。
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类,奇怪的言语,好像猫儿子的爪子在心尖上挠个不停。秋慈的言语之下,一定掩盖着过去的辛秘。
但塞缪尔对秋慈说的地点一无所知,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
“我亲爱的朋友,你在思考什么?请告诉我你的答案。”
塞缪尔垂眸,深吸一口气,决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靠祈祷复活了。这个世界真的有主,如果他不曾赐福,我祈求祂救下我;如果他赐福于我,我恳请祂再次拯救我。”
秋慈摇头低笑:“阿祖拉,你并不信神。”
可不是,塞缪尔连虫母神明都不信。
“阿祖拉”是塞缪尔的曾用名,他开的马甲遍布宇宙各星球,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塞缪尔沉默,用精神力操纵旁边的烛火,引导它点燃成滔天怒焰,在他和秋慈之间形成一道火墙。
“哈哈哈。”秋慈赤脚走过,他在火焰中一丝不乱,张开双臂,“朋友,我认为你失去过往的记忆。”
塞缪尔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所以呢?你是不是要觉着——你这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在大发慈悲的,拯救我这个落后愚昧的可怜虫。我对过去那些事儿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塞缪尔,你确定你不想知道你的事迹?”
“混日子,半路死了,感恩主,最后复活。”
“……你大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灵境中,和谢玉京等人的联络突然中断。
塞缪尔瞥了眼秋慈,这人从一开始并未流露出敌意,拉着他聊些不知的过去,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秋慈扶了扶眼镜,转开话题:“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塞缪尔把殷魑放下,摆出长谈的架势。
秋慈拿起桌上的白兰地,为自己斟满,饮了一口:“当然是内鬼,你们的内鬼。”
塞缪尔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接到内应的消息,在这里等候,他告诉我们在这里会有一条大鱼。”秋慈递给塞缪尔一杯,“老实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塞缪尔接过,思索一下,半信半疑:“或许吧。”
“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用虫族的话,‘一报还一报’,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秋慈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这人引用谚语的样子,堪比他引用成语。
塞缪尔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不知道。”
秋慈一饮而尽,掀起左臂上的袖子,仿真肌肤伴着机械声褪去,露出钢铁骨架。
“老伙计,你还记不记得鹿鸣涧,砍下我左手手臂的那次?”
塞缪尔皱着眉饮下辛辣的液体,缓了一阵:“不知道。”
秋慈长叹一声,单手掩面,惋惜道:“主啊。我们的跨越种族的友谊就是在这里缔结的,你居然忘记了。”
一群凶神恶煞的虫族战士中,塞缪尔明明可以杀死他,却选择放他一命,只砍掉他无用的左手。
塞缪尔很尴尬:“你别说的能么暧昧。”
秋慈笑道:“好朋友,我真羡慕你们的漫长的寿命,我时日不多,你却眉眼如初。”
塞缪尔被这种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注视着对面秋慈满脸饺子皮似的皱纹。良久,尴尬道:“回头找人起诉那个虫语班吧,你真的被骗了。”
显然他还是没相信秋慈。
秋慈又叹了口气,自斟自酌:“要不你试试,咱们打个赌。就赌你被我抓走,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那条大鱼不是我,来了也不是救我的。”塞缪尔挡住秋慈想续杯的手,对着殷魑扬了扬下巴,“估计是他,这一切的行程都是他定的。”
秋慈垂眸看了看殷魑,嗤笑道:“和你一比,他就是小虾米。”
“什么?”
“没人会来救他的。”
“这个计划里,我听过这小子,他叫殷魑,对不对?”秋慈得意的笑着,“他被至亲卖了,被他的发妻,在虫族得叫、得叫雌君。他被人怀恨在心,然后就给送来了。”
塞缪尔想起他在家苛待雌侍的一系列操作,被坑得找不着北也说得过去,转了话题:“他还有多久会醒?”
秋慈估算了一下时间:“半刻钟。”
塞缪尔回头看向窗外,树影婆娑,日头偏西,外面应该得闹翻了天:“还是别赌了,我得回去。”手欠的在殷魑额头弹了一下,昏迷的人吃疼的哼哼。
“话不多,都在酒里。”秋慈举起酒杯,清亮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有几滴洒落在外面。
塞缪尔的小指在杯中沾了沾,然后在空中弹了几下:“都在酒里。”
他再次扛起殷魑,却被秋慈拦住:“请神容易送神难,塞缪尔,你得留下。”
两个穿着机甲的人走入,腰间别着猩红的光剑,站在秋慈的身后。
塞缪尔不再理他蹩脚的话语,两个文化有限的人就别交流了。他闪身到窗边,窗外是奇诡的山石,他望着迫近西山的太阳,利落地翻越窗棂。
没想到,落地仍是刚才的地点。
虫母神明啊,他们走不掉了!
秋慈笑得和蔼。
塞缪尔难以置信。
好吧,此时此刻,他确实没得选。
塞缪尔透过舷窗,望见飞艇外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很快,帝国的机甲铁翼就手持光剑降临,那里再次陷入黑暗。
“我的老朋友,你在观望些什么?”秋慈换回军装,手里领着两瓶威士忌,意识到塞缪尔看到了帝国军人杀虫的画面,见怪不怪的解释道,“这些虫子总在这个时候出现,试图攻击我们,所以不要为他们悲伤,要怪就怪他们的上级占着茅坑,不对,尸位素餐。”
“军人的使命就是服从。”
塞缪尔声音没有起伏的反驳:“前提是领导者不是废物。”接着,他转身道,“殷魑醒了没?”
秋慈挑眉:“醒了,不过又因为向帝国军人挑衅被打了麻醉剂。”
塞缪尔点点头,接下被冰过的威士忌。
他看到秋慈军装上五颜六色的资历章,高阶军官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边远小城啊,应该在前线上出谋划策之类的。但念及秋慈能掌握殷魑的行踪,说是有密令在身也说得过去……
秋慈开门见山,奇怪道:“你为什么让希伯来接任你的位置?”
“不知道。”塞缪尔浅尝一口,酒的辛辣让他下意识地撇撇嘴,哼笑着,“都过去多少年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塞缪尔现在就是在装明白,他的心太大了,从一开始根本没有刻意的去寻找所谓的真相,既来之则安之。但由秋慈的话来看,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另有阴谋。
好在秋慈是老糊涂了,稍微当个捧哏接两句话,他就恨不得将前尘往事一股脑的倒出来。
秋慈失笑:“他名不见经传,在你们虫族评定等级中才是个SS级,全凭着你们上台。”
“我们?”塞缪尔不解的疑问。
只有现任元帅确定下一任接班人,十老会全票通过,希伯来才能担任元帅的职位。而秋慈言语中,显然存在着另一个操控全局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你和——”
秋慈在这个地方拖长尾音,吊着塞缪尔的胃口。
是卡特,还是路易恩?
这两位都是塞缪尔的好朋友。
“伊修斯。”
塞缪尔不由得闪过诧异,只感觉荒谬。
想到这只虫,秋慈苦恼的皱起眉头,晃动着玻璃杯,带着老年人的絮絮叨叨:“阿祖拉,你懂的,虽然他是你的妻子,但他实在是太难缠了,就像一条蛇,一条红眼睛的毒蛇,随时会给人一口。”
塞缪尔听着秋慈碎碎念,和他印象中的伊修斯毫不相干。
但看秋慈激动地模样,这大概是伊修斯在人前的模样,真是漂亮而残忍的喻体,冰冷动人。
他没见过。
塞缪尔起了兴致,“你觉着我是什么?”
“塞缪尔,你是雄狮。”秋慈说着,顺便双手作爪,比出凶狠的表情,“雄狮是勇敢的象征。作为你的老朋友,我实在看不下去鲁莽的希伯来了。”
“我就是个虫子而已,你醉了。”塞缪尔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为秋慈倒满,“他怎么了?”
“他撕毁了《春天协议》,打造了一支钢铁洪流。”
《春天协议》是温斯坦帝国和塔克尔联邦双方签订的和平协议,立下五百年的互不侵犯约定。五百年,对温斯坦来说几乎是一代人的成长。
塞缪尔甩了甩酒瓶,将最后几滴倒进秋慈杯中,“不过最近这次依旧是你们先挑起的战争。”
秋慈哑然,片刻后痛苦的捂住脸,额角青筋凸起,哀嚎道:“我们的君主是个未断奶的孩子!”
温斯坦帝国采用了世袭制,掌握大权的皇位一代代世袭罔替。据塞缪尔所知,他们的皇帝已经三百多岁了,于寿命只有五百年的人类而言,绝对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萨卡是个疯子!”
塞缪尔饶有兴致的看向秋慈。
秋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浅蓝色的眼睛染上红色,愤怒的锤着桌子:“至少希伯来还有军功,他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劣等生物,他才是猪猡!我们用整个帝国来供养这一只寄生虫,他还要给装神弄鬼的骗子镀金身!”
而且还弄出一堆殖民地,殖民星球。
“从来就没有长生术!”秋慈紧盯着塞缪尔年轻的脸,咬牙切齿,脸颊肌肉微微颤抖。
塞缪尔善意的提醒:“即使是虫语,你也要小心隔墙有耳。”他们搞着君权神授,光鲜亮丽的皮毛下流淌着恶臭的血液,“任何人都会死,任何物品都有保质期。”
“不过萨卡可是佩罗战争的翻盘者。”
他杀了元帅阿祖拉。
“我宁愿萨卡不曾赢。”秋慈隐忍道,“他在佩罗获胜之后就变了,喜怒无常……算了。”
秋慈抢过塞缪尔转着玩的酒瓶,“朋友,你不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有么?”塞缪尔压下笑意,抿了抿嘴,挤出同情的表情。
秋慈翻了个白眼,和塞缪尔碰杯:“你也不要太过于幸灾乐祸,你的妻子跟人跑了。”
你要是说这个,塞缪尔可就笑不出来了。
“谁?”
“希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