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雨至》诸葛小猫

4、墙外的世界

　　高高的白墙灰檐上，一簇簇蔷薇花犹如粉红色的大绒球，风下摇曳，压满枝头。

　　洋装少女使劲把手里的书扔到墙外，接着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弹跳，紧紧抓住墙檐，潇洒翻了上去。

　　正要瞅准时机跳下，身后却传来一声急促。

　　“锦雨小姐？！”

　　正好走到此处的姜绣宁，此刻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墙檐上的人。

　　“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快下来，上面很危险的！”

　　“嘘！”赵锦雨连忙抬起手指，竖在嘴前示意，“我要出去工作，千万别声张！”

　　出去工作？

　　姜绣宁这才想起来，赵锦雨曾说她有办法出去做钢琴教师，偷偷跳墙出府……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办法吗。

　　“放心，小时候嫌待在府里闷，我经常偷跑出去玩，这面墙我可是轻车熟路。”

　　赵锦雨自信的拍拍屁股下的墙檐，墙下人却欲言又止，知道不可能劝阻的了这位大小姐，只能自己傻傻站在原地，望向墙檐的眼神隐约藏着一丝羡慕。

　　这般模样叫赵锦雨很是不忍，“姜绣宁，回国这么多天，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踏出过府门。”

　　墙下人默默垂下双眸。

　　“钱姨娘一直教导我，作为大少爷的妾室，一定要尽自己的本分，不能经常抛头露面，被外人瞧见会指指点点，给赵府蒙羞的。”

　　“蒙羞？你别逗我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外人瞧见只有赞扬和羡慕的份儿，哪来蒙羞之说？而且现在外面已经大变样了，各行业都出现有许多新鲜有趣的事物，不趁年轻亲自体验一番，岂不可惜？”

　　说着，墙上的洋装少女朝着墙下人的方位，伸出一只胳膊，笑意洋洋的邀请道。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墙外的世界。”

　　墙下人顿时怔在原地。

　　七年间自己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外面的世界一定变化许多，她也想出去看看。

　　她抬起自己纤细的手，手背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色，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符合身份的白玉戒指，指甲抹着水粉色凤仙花汁。

　　而面前少女的手，是青春健康的肤色，手腕挂着一枚圆形的小皮表，没有其余繁琐的装饰，让人忍不住被牵引视线，真正进入属于那个少女的世界。

　　这样想着，姜绣宁不自觉踮起脚，伸出手臂，慢慢触碰少女泛着阳光的指尖，但马面裙下的双足却始终带着一副无形的枷锁，让她无法再前进一步。

　　心脏突然猛跳一声，仿佛在提醒她这是一场越矩的行动。

　　她迅速收回刚伸出的手，又一次封闭自己隐隐躁动的心。

　　“我也想跟你去外面看看，可我好久没出过门了，我……不能耽误你工作。”

　　墙上人有点失落，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那下次没有工作的时候，你可以跟我出去吗？”

　　“嗯……嗯。”

　　姜绣宁点点头。

　　“好，那我们约好了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刚刚还失落的赵锦雨转眼又开心了起来，她看了看手腕的表，“时间不早了，我先走啦，记得替我保密！”

　　话音刚落，她冲姜绣宁摆摆手，转身就蹦了下去，以屈膝半跪的姿势稳稳落在地上。而后捡起散落的钢琴课本，掸落本子上的尘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发现，这才沿着墙根猫腰溜走。

　　墙那头，蔷薇花枝被惹得微颤，一片花瓣跟着旋转飘落。

　　姜绣宁走近墙前，伸出手掌接住花瓣。

　　没了赵锦雨开朗不羁的声音，庭院里变得静静的，姜绣宁的心也突然空落下去。她莫名开始后悔和害怕起来，怕那个少女不再回来，又剩自己一个人，承受从光明坠入地狱的痛苦。

　　想着，她将花瓣攥在手心，终于鼓足勇气。若有下一次，自己一定要紧紧牵住赵锦雨的手，跟她去她的世界看看。

　　哪怕自己什么都看不懂，只是牵着她的手而已。

　　……

　　赵锦雨到达约定的授课地址时傻眼。

　　眼前矗立着一座恢宏壮丽的欧式洋房别墅，跟自己家的中式庭院完全不同，站在洋房的金色护栏前，她感觉好像一下回到了伦敦。

　　“喂！看什么看，别在这站着，快走！”

　　旁边走过来一个警卫，吹着口哨挥起警棍驱赶，要不是看赵锦雨穿着洋装，像个有身份的人，那架势简直像要亲自动手把人推到一边去。

　　“你好，我是来教钢琴的。”

　　赵锦雨向警卫展示自己手中的钢琴课本。

　　“什么钢琴，不知道，快走快走……”

　　“唉？你别拽我啊，我真的是钢琴教师……”

　　“Zhao!”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赵锦雨回头，一眼认出这个匆匆走来，长着东方面孔，身着欧洲贵妇装的女人。

　　“玛丽莉亚！”

　　她立马停下与警卫的争执，惊喜的跑上前，给女人一个许久不见的盛情拥抱。

　　“抱歉啊，我有事出门，才回来。”二人拥抱了好一会儿，女人才放下手臂，歪头仔细打量着赵锦雨。

　　“Zhao，你怎么又漂亮了。”

　　“你是在夸自己吧。”赵锦雨摸了摸女人的荷叶边束腰大裙摆，小声凑近，“说，这身裙子得花多少银元？”

　　“哪有那么夸张，小钱而已。”女人嘴上满不在意，将两只镶嵌珍珠的真丝手套脱下，放进闪亮精致的钻石包里，接着挽起赵锦雨的胳膊往里走。

　　“在等什么，还不快开门？”

　　女人走到刚才那个警卫身边，眼都没斜。

　　“是！是……是，夫人！”警卫几步小跑，连忙打开大门。

　　“这是我请来的钢琴教师赵小姐，也是我的朋友，你对她要放尊重一些，要是下次还敢这样，我一定告诉警卫长，撤了你的职。”

　　“好嘞好嘞，明白了，夫人！”

　　在警卫低头哈腰的道歉和护送下，赵锦雨和女人慢慢走进这个洋房别墅。

　　女人的英文名字叫玛丽莉亚，是赵锦雨刚去伦敦时认识的中国朋友，虽然后来玛丽莉亚回国嫁人，但她们仍然保持友好的联系，这次的钢琴教师工作，就是玛丽莉亚帮忙找的。

　　二人踏上莺啼花香的花园小径，绕过天使雕塑的喷泉流水，终于进入金碧辉煌的一楼大厅，满目琳琅珠宝画器，豪华至极。

　　“天哪，这真是你家？”赵锦雨不敢置信的问道。

　　“嗯，我丈夫翰森是外交官，在北洋政府工作。”玛丽莉亚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自豪，“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英国人。”

　　“哦，刘亭芳，你混得不赖嘛。”

　　赵锦雨没有恶意的打趣她，玛丽莉亚却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立即换了脸色，确认没有佣人在周围，随后拿起一把镂空折扇挡住嘴。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名字了，再讲出去会被人笑话的，你可不许再这么叫我了啊！”

　　听身边人这样说，赵锦雨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刘亭芳是玛丽莉亚的本名，以前她们在伦敦，自己有时候也会这样叫她，怎么回到中国，讲本名反而会被笑话了呢？

　　虽然不解，但赵锦雨还是尊重了朋友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玛丽莉亚，翰森夫人！”

　　等赵锦雨改口，玛丽莉亚这才点点头，重新露出微笑。

　　这时，高高的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小西服的小男孩，正被保姆领着走下楼。

　　“贝尔纳！”

　　玛丽莉亚走到小男孩身边，指着赵锦雨给小男孩介绍。

　　“贝尔纳，这是Zhao，是妈妈的朋友，以后也是你的钢琴老师了，你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哦。”

　　小男孩看着这个陌生人，绅士又高傲的点点头。

　　“玛丽莉亚，这是你的孩子？都长这么大啦。”赵锦雨也走到小男孩面前，俯身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原来你妈妈是让我来教你这个小鬼啊。”

　　“你来信说要毕业回国，拖我帮你找份工作，之前给贝尔纳请的几个钢琴教师，我都不满意，想起你的钢琴弹得极好，正好就让你过来了，我会按市场的最高标准支付你工资。”

　　“谢谢夫人！”赵锦雨感动的眼泪都快飙出来，果然傍上富婆的大腿就是不一样。“不过，我远没有达到钢琴家的水平，即使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接受那么高的工资。”

　　“我知道你不缺钱，你可是苏州富商的女儿，但这是我对朋友的一点心意，就让我表达一下吧。”

　　“不是的，我……”

　　“好了好了，工资这事以后再说，再说啊。”

　　玛丽莉亚把儿子的手牵给赵锦雨，接着吩咐保姆带她们去二楼琴房。赵锦雨无奈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日后再讨论薪资的问题了。

　　她的钢琴技艺谈不上多高，但教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了，两个小时过去，今天的课程终于结束。

　　玛丽莉亚坐在大厅沙发，看到她们上完课下楼，缓缓起身迎接，“贝尔纳，学的怎么样，累不累？”

　　“贝尔纳学的很好，非常有钢琴天赋，比我刚学的时候强多啦。”赵锦雨端好课本，带着鼓励的语气夸奖道。

　　“我是英国人，肯定比中国人的钢琴弹得好。”

　　贝尔纳漫不经心的说着，然后拉起保姆的手，跑去花园玩耍了。赵锦雨却足足愣了几分钟，大厅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Zhao……今天辛苦你了！”玛丽莉亚赶紧拉着赵锦雨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算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赵锦雨点了点头，也勉强笑笑回应，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对了，下星期英国公使夫人要造访苏州，我打算在家里举办个舞会迎接她，你要不要来参加？”

　　“舞会吗？”

　　“舞会是恋爱的最佳场所，到时候来的人都是贵族和社会精英阶层，英俊多金的男人还不随你挑。”

　　“嗯……”赵锦雨有些犹豫，又不好直接拒绝，其实自己对和男人恋爱并没有什么兴趣。

　　“你还可以带上家人啊，朋友啊，一起来玩。”

　　家人，朋友……对啊，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嘴角暗自勾起一抹笑。

　　“那就感谢夫人的邀请，我一定准时赴约！”

　　喝完咖啡，赵锦雨跟玛丽莉亚告别，急匆匆赶回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