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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到底是谁,说清楚!(上) ...

  •   程惜判断得没错,肃修言在这家医院里的确有特权,这个特权到在他不适合出院的情况下,他执意要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来接他们去机场的车很快就到了,肃修言不肯被没尊严地抬上车,坚持自己下床走上去。

      他来医院也没有换病号服,现在重新披上西服外套,走路不仅大步流星还带风。

      如果不是他的白衬衫上还沾着几点血迹,领带也被扯开了有几分凌乱,简直让人看不出他受伤了。

      程惜跟着他一路叹为观止:“肃修言,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拍电影,身体是不重要的,帅气不帅气最重要。”

      肃修言斜着看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自己侧身上了车,又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抽出那根宝蓝色的真丝手帕,堵着嘴咳嗽。

      程惜顿时又心疼起来,连忙自己从另一面爬上去,扯了纸巾去给他擦额头的汗:“你说你这么拼命图什么?”

      肃修言看了眼站在车外的刘嘉,刘嘉忙小跑过去把原本给肃修言准备的风衣递给了程惜:“夜里凉,程小姐您披一下。”

      程惜胳膊确实有点凉,也没客气接了过来穿上,这应该是肃修言穿过的衣服,上面有些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她也没觉得不妥。

      只是她看着在前面坐下的刘嘉,突然开口:“今晚你给我准备的礼服和珠宝,是不是还要拿去退押金?我放在那辆车上了。”

      刘嘉毕竟跟她不熟悉,毫无防备地就掉进了她的陷阱里,热情地转过身体来回答:“给程小姐您准备的,怎么可能用租的呢?那是肃总嘱咐我买的,时间紧急买了成衣和样品,不过那也都是大师手笔,跟您的尺寸还正好挺贴合的。”

      肃修言用手帕堵着唇咳得更用力了些,程惜十分不见外地搂住他的肩膀轻拍了拍:“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小心加重病情。”

      肃修言侧头去不理她,程惜又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肃总要不要享受下膝枕的待遇。”

      肃修言还是侧着头没理他,程惜稍稍一想,就恍然大悟:“修言,要不要躺下来?”

      前面的刘嘉也不知道是被闪瞎了眼,拒绝再吃这碗狗粮,还是懂眼色有分寸,反正他果断将前后排的隔断落了下来。

      程惜鼓励地看着肃修言,他转过脸来就遇到她这种看什么小狗狗一般的眼神,忍不住顿了顿。

      但是程惜的目光实在太和蔼殷勤,他最终还是顺着程惜的力道躺在了她腿上,又干脆闭上眼睛省得再被她的表情气着。

      程惜低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心疼得很,从他手里接过来手帕,又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汗。

      毕竟她还是很喜欢肃修言这张脸的,甚至带了点欣赏艺术品的目光。

      任谁看到自己看上的稀世珍宝遭到损坏的脆弱样子,都会心疼得不行吧。再说衣服是肃修言自己的,她一点亏都没吃。

      也许是感到了她这种流于表面的爱护,肃修言轻咳着叹了口气,没有搭理她。

      程惜看着他,倒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说:“你好像也不是第一个享受我的膝枕的人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这么抱过一个小哥哥。”

      肃修言还是闭着眼睛,语气平淡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程惜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才小学三年级,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再说我那时候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肃修言轻哼了声:“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就随便让异性躺在你膝盖上。现在这么鬼精,小时候倒是蠢得很。”

      他的语气很有些酸溜溜的,程惜默默看了看车顶,才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跟我同一个学校的学长,而且那时候他也没多大。那个年龄的小孩子也还没怎么发育,没有清晰的性别意识。”

      肃修言却像是对这段故事颇感兴趣,又抿了下唇轻声问:“那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程惜也是忽然想起来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具体的事情她还真的有些陌生了,侧头想了想说:“那我得回忆一下。”

      那段很有些久远的记忆,要回忆起来细节还真有些难,不过好在程惜记忆力一向不错,想了一阵就想起来了一些:“我是下午兴趣课的时候,在体育器材室找到他的。”

      程惜小学里,读过不止一所学校,开始她是在市里公立的重点小学读的。

      父母的学历背景和刻意培养,让她很轻松就考进了同龄人可望不可即的重点小学,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也称得上优异。

      然而在小学三年级那年,她的父母车祸意外身亡,只剩下她和还在读医科的哥哥。

      她的哥哥程昱那时候也只是个大二的学生,虽然他们的父母有些积蓄,但因为车祸的主要责任方是他们的父母,另一方还有个危重病人需要治疗。

      所以葬礼举行完后,除了父母留给他们的那套房子,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存款,还要继续支付对方高昂的治疗费用。

      程昱又要读书,又要打工还债,还需要照顾年幼的她,一度非常辛苦。

      所幸在那时候,程昱被肃家看上资助,肃家了解到他还有个幼妹,就把她安排进了一所寄宿制的私立学校里,还支付了所有学杂费用。

      这样程昱只用在周末接程惜回家,平时就可以专心读书和打工了。

      程惜懂事早,一点也没埋怨过哥哥把她送进寄宿学校,还开心地给哥哥看学校新发的制服。

      小西服和小百褶裙,深蓝色的,左胸上有学校洋气的徽章,再配上白袜子和黑色方口皮鞋,穿上像个小大人似的。

      但哪怕程惜再独立,她那时候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

      她又是插班生,班里那些富家公子哥儿和大小姐们,哪怕待她也算友善,毕竟还是透着几分陌生和隐约的孤立。

      程惜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识趣得尽量不打扰到他们的小圈子,在下午第三节的兴趣课的时候,就干脆偷偷地找个地方自己躲着。

      她试过楼梯转角的阳台,也试过教学楼后的草坪,最后终于找到了楼道尽头的备用器材室。

      常用的体育器材都在另一间教室里,这里虽然每到下午第三节课都会被惯例地打开,但却很少有人进出。

      只不过当她第一次找到这个地方时,里面就有人了。

      角落里堆起来的厚垫子上躺着一个跟她穿了同样制服的少年,在听到她脚步声的时候,就微张开眼睛,颇有些不耐烦地说:“这里是我的地方,没人告诉过你吗?”

      她看得出来那个孩子比她大一些,具体是几年级的却看不出来,就笑嘻嘻地凑过去:“小哥哥,你一个人不寂寞呀,我陪你聊天好不好?”

      那人又皱着眉头骂了句:“你听不懂话吗?走开。”

      程惜丝毫不怕他,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小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不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厚颜无耻震到,还是见恐吓不起作用,那人索性就不再吭声,转过头去自顾自闭上眼睛。

      程惜的父母都是医生,耳濡目染下,她比同龄小孩子观察细致很多,认真看了一阵后得出结论:“小哥哥,你呼吸太急促了,是胸闷还是发烧?”

      那人一点也不领情,还“呵呵”冷笑了声,闭着的眼睛也不睁开,根本就打算无视她。

      程惜却对“病人”十分有耐心且有爱心,爬上垫子在他旁边坐下来,继续努力开导他:“小哥哥,生病了就要找爸爸妈妈,要去医院看病。”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那人什么地方,他睁开眼睛愤怒地瞪着程惜:“你懂什么?找爸爸妈妈有什么用。”

      程惜偏头想了想,善解人意地自己理解了:“哦,小哥哥的爸爸妈妈不是医生,只找他们可能不行,不过还是要去医院看病。”

      那人像是气笑了:“你还真喜欢自作多情。”

      程惜大方地承认了:“我这个人比较团结友爱啦,老师经常夸我的。”

      那人又冷笑起来:“你团结友爱?怎么还被孤立出集体,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混时间?”

      程惜对此很乐观:“我只是刚转学过来还不熟悉,等过几个月他们肯定会接受我。”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也就是一些小孩子之间扯皮又没有意义的交谈。

      那人脾气很大,说话语气一直不好,但却并没有真的动手赶她。在程惜缠了他一阵后,他索性还像放弃了一样闭上眼睛,任由她在那边念叨。

      后来程惜就每天准时去那间教室了,那个脾气很臭的“小哥哥”,在她看来就像是个新奇的玩伴。

      他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所以不用小心翼翼地维持关系,他又会时不时接她几句话,让她不用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半年,“小哥哥”偶尔会不在,但大部分时间,都会准时先她一步在那里躺着。

      他们见得多了以后,那人也会好声好气跟她说几句话。

      她胆子更大了后,干脆带了英文小说去找那人读给自己听,他嫌弃得翻着封皮:“《简爱》?你这个年纪看什么玛丽苏小说,还是简写版的……”

      程惜扒在他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努力表达自己的渴望,那人沉默了一阵子,自暴自弃地说:“我随便读两段,不会给你读完的。”

      可是当程惜半是真情实感,半是有意地小声说“我爸爸经常会读英文小说给我”,他还是分了好几天,给她读完了那本即使简写了也不算短的小说。

      再后来他们更熟悉了,相处也更随意,程惜偶尔会在他边读,边皱着眉努力咳嗽的时候,大方地拍拍自己的膝盖:“小哥哥你躺在我腿上读,会舒服一些。”

      那人咳嗽着抱怨:“知道我不舒服还让我继续给你读,都不让我休息一下。”

      对此程惜十分有理:“你给我读书可以分散下注意力,就不是那么难受了啊。”

      那人就算不情愿,也还是在程惜的坚持下,在她的膝盖上躺了下来。

      程惜却不肯老实,看他躺下拿着书,就低头在他耳朵边吹气。

      那人只能停下来,无奈地把头偏开:“我就知道,你还是要闹我。”

      程惜“嘿嘿”笑了一阵:“小哥哥,我发现你很好玩啊。”

      那人冷笑了声:“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是不是?”

      程惜很自得地说:“因为小哥哥虽然脾气大,但是其实人很好啊。”

      那人仍是冷笑:“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程惜仍旧认为自己没错:“那是他们不了解小哥哥。”

      那人对“了解”这个话题显然没什么兴趣:“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程惜忙连连点头:“要的,要的,我不捣乱啦。”

      那人轻笑了声,就躺在她膝盖上,继续读程惜带来的那本英文书——《牛虻》,同样是简写版的少儿读物。

      他其实只躺在程惜膝盖上过这么一次,但程惜却记住了那种人体落在膝盖上温暖的感觉。

      其他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靠在垫子上,程惜则会趴在他的膝盖上,用这个舒服的姿势来享受这段时光。

      体育器材室朝西,下午的阳光正好会透过窗户上半拉的窗帘漏进来,再被高大的器材架挡住,分割成一块块的。

      那些阳光仍旧会很温暖,有时候甚至会晒得人懒洋洋的。

      程惜在他膝盖上睡着过,听着那和父亲并不像的,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的嗓音,读着那些父亲对她读过的英文书,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父亲和母亲都还在,生活无忧无虑。

      于是就昏昏沉沉地在阳光里睡着了,好像世界都重新温柔了起来,一切都又变得那么友善。

      那人并没有留下睡着的她离开,也没有给她盖上一件自己的校服,总是在第三节结束之前,就把她晃醒。

      有次她又睡着了,醒过来看到他看着自己,满脸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没戒心?”

      她揉了揉眼睛,睡得正好,有些不满:“小哥哥,你为什么每次都把我吵醒,再让我睡一会儿嘛。”

      那人满脸纠结,良久才叹了口气:“所以如果我把你留下来,等你醒了,发现自己一个人被丢在黑漆漆的器材室里,会觉得开心?”

      程惜扁扁嘴:“那你留下来陪我,不就好了。”

      那人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我不能一直陪你。”

      程惜不说话了,又低下头来揉眼睛。

      那人也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也一起。”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开始,那人就没有比她更早离开过,要不然他就躺在垫子上,目送她离开,要不然他就拽着她一起走。

      仿佛真像他说的一样,他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空旷又无人的器材室里。

      这种思虑周全的安排里,带着点强硬,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在程惜的年龄,哪怕再善解人意,也还不能够很好地理解这样的坚持,只能带着点不情愿地接受。

      其实在她跟那个人的相处里,总是像隔着点什么。

      程惜是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的孩子,想说话的时候总能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却有意无意地,只会说一些在学校里的见闻,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提。

      她知道自己是这所私立学校里的异类,被资助的父母双亡的孤儿,和那些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儿大小姐,有太多的不同。

      那人也总能听她扯来扯去絮絮叨叨,却除了给她读书和跟她斗嘴之外,很少说起来别的。

      他的身体总是不好,看不出来有什么严重的病,呼吸却偶尔会有些急促,也会在朗读书本的时候,间或停下来皱一阵眉,用手扣在自己胸口上轻拍几下。

      程惜跟他说过几次要他去医院,每次都被他不耐烦的打断,也就不再提了。

      她毕竟只是小孩子,认为既然老师和家长都觉得没问题,还让他来上学,那就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

      半个学期的时光,几十个午后的短短一节课,说少好像很多,说多,其实也并没有太多。

      很多次见面后,那人也从来没有问起过她的名字,程惜也从不问他的。

      程惜偶尔会模糊地预感到,如果真的问了,这个“小哥哥”就会变成什么别的人,带着她或许要小心应付的身份,和不能再随意撒娇的距离。

      所以她就干脆宁肯这么稀里糊涂着,好像这样,他就能只是她秘密的“小哥哥”,而不是别的其他任何人。

      再后来和那人的分别,其实也平常又没有波澜得很,也是这场短暂相处里,几乎注定的结局。

      本来就非亲非故,也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两个人,在彼此的低谷里互相依偎取暖,那么等有一天这个低谷过去,分开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那人在他们又一次见面时,沉默了一阵,开口说:“我下个学年就要去中学部,不会再来这里了。”

      程惜很开心地说:“那我去中学部找你啊。”

      那人又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你不是已经可以融入新班级了吗?老师都选了你做数学课代表。”

      这时程惜的确已经能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她头脑聪明,性格又开朗,到哪里都是很难被边缘化的人。

      程惜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哎呀,这个我都没说过,小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知道我是谁?还在偷偷观察我?”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笑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贴上去。从你进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谁。”

      程惜笑眯眯地扒着他的大腿:“那小哥哥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啊?这样我以后也都能找到你。难道你认识我哥哥……”

      那人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得了吧,我在你那里的作用,也不过是打发下时间。你真的想跟我交朋友,会连自己的事一点都不说?”

      程惜一开始接近他,的确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但半年过去,她已经有些留恋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见被看透了,她有些尴尬地呲牙笑起来,试图蒙混过关:“可是我现在想要跟小哥哥交朋友了嘛。”

      那人笑看着她“嗤”了声:“小小年纪心眼这么多,我看我是不用担心你了。”

      程惜还是扒在他的大腿上,试图用卖萌来达成目标:“小哥哥,你就告诉我你谁嘛,我以后多多说我自己的事跟你听。”

      那人轻笑了声,垂下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隔了一阵,还是说:“就这样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程惜有些失望,但她毕竟年纪小,觉得就在一所学校里,以后也还是总能遇到,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扁了扁嘴。

      也许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太沮丧了,那人终于又开口低声说:“我会看着你的,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找你。”

      程惜顿时又开心起来,仰起脸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那小哥哥你是我的召唤兽吗?我召唤你,你就会出来!”

      那人没想到她嘴里会跑出这么一句话,被噎得咳嗽了几声,才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一般不都会说天使什么的吗?召唤兽是什么东西?”

      程惜努力睁大眼睛装乖:“可是天使那种东西听起来很不可靠啊,还是召唤兽好一些。”

      那人又嗤笑了声,隔了片刻说:“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时间到了,那人照旧坚持要她先走,程惜偏了偏头看他:“小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吧?”

      那人懒散地躺着,双手垫在脑后,只是轻笑了声,没有回答她。

      那时候距离期末还有一阵子,程惜并不认为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就站起来挥了挥手手:“那就明天见啦,小哥哥。”

      她还是很轻松地跳起来要离开,就听到那人又轻声说了句:“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再跟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程惜回过头,看到他低着头,额上的碎发落下来一些挡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向哪里,或者又根本什么也没看。

      程惜背着手笑眯眯地说:“小哥哥,不要这么说,你很好的。”

      那是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那里见面。

      第二天下午,程惜准时跑过去,看到那间教室上落了锁,小学部的两个体育老师就站在门口,看到她过去,笑着对她说:“程惜,以后不要再躲着偷懒了,走,跟老师去打排球。”

      那之后……那之后程惜在小学部打了三年排球。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早晚会被同学和老师接受。

      她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中学部,做过班长,担任过学生会副主席。

      高三那年,她早早拿到了心仪大学的通知书,远渡重洋,开始一段新的求学生活。

      她本来就是个优秀的孩子,只要外部条件满足,自然就会顺风顺水,成为旁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所以她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某个人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就可以搞定一切,直到现在。

      程惜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肃修言,还有这种仿佛隔着久远时空传来的熟悉感,摸了摸下巴,冷不丁地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现在可以读原版的《简爱》给我听了吧?”

      她能感觉到腿上那人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他很快意识到又放松了下来,可是已经晚了,程惜带笑地低下头,在他耳边呼了口气:“是你呀,小哥哥。”

      肃修言浑身都震了一下,倏然张开双眼盯着她,目光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恼怒,更多的却是秘密暴露的羞耻。

      程惜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专程出国来救我,还不惜跟我结婚。”

      她边说边低下头看着他:“可是这么算的话,我最多也只能算你小时候照顾过的一个小妹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的?”

      对此肃修言就没打算回答了,仍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程惜正准备从他嘴里再套出点什么,车子就一个急刹,程惜忙一手搂着肃修言,一手撑在椅背上避免他受到冲击。

      遮挡板很快被刘嘉降了下来,这个精明的助理估计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半转过身来语气慌乱:“肃总,我们的车被堵了。”

      肃修言推开程惜的手坐了起来,看着前面那个不停试图逼停他们的黑色SUV,沉声说:“慌什么,不是特意让你调了防弹车?”

      这时候一直跟随在他们的车前后的那两辆防弹车也包抄过来,一左一右地夹住那辆黑色SUV。

      这辆车的司机非常冷静,在几辆车的夹击里依然保持着高速和平稳,但对方也不仅来了一辆车,后面冒出的另一辆SUV就狠狠撞了一下他们的车尾。

      他们的司机很快踩了刹车,全车人都甩得猛然向前,程惜眼疾手快地扶住肃修言的肩膀,背转身挡在他身前,想用自己的背部替他承受撞击。

      肃修言的动作同样极快,在她的身体撞在前面的椅背上之前,就猛地搂住了她,用手臂护住了她的头部和背部。

      接连的撞击持续了几下,每次肃修言都牢牢抱着她,他自己的手臂在挡板上撞了几下,薄唇紧抿着,没有溢出一丝痛呼。

      几次后他们的车终于在旁边两辆防弹车的帮助下冲破了前后夹击,重新行驶了出去,肃修言这才轻喘了口气,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想干什么?你是傻子吗?”

      或许是为了防止再次撞击,也为了防止程惜再做出什么脱离他控制的举动,肃修言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他们贴得很近,程惜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又在他耳朵边吹了口气:“为了保护你啊,小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也给我些机会表现一下嘛。”

      肃修言的身体又僵了一下,这才一把推开她,重新靠回椅背上咳嗽:“别说胡话了,你这些年根本没有找过我。”

      被戳破了程惜也不尴尬,还是保持着被他推到前面的姿势,带笑看他:“你这是承认,你是我的小哥哥了?”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肃修言的神色微凝,他沉默了片刻,侧头移开眼睛,语气冷硬:“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小哥哥。”

      可惜当程惜确认他的身份后,就再也不会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还是笑着,抬手去摸他的脸:“你也挺狠心啊,不但连告别都没有,这么多年明明知道我是谁,也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她温热的手指落在肃修言的脸上,他身体又紧绷了片刻,却没有躲开,而是冷声说:“你并不需要我。”

      程惜又像昨晚喝醉时一样,用手指在他脸上摸了又摸,直到看到他的耳垂开始明显得泛红,才叹了口气:“谁说我不需要你的?”

      肃修言仍是抿着唇侧过头去不看她,程惜就失望地说:“看起来我还是太能干了些,不够娇弱惹人怜爱,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抛下了。”

      她语气里那种刻意的自怜自伤实在太明显了,肃修言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不适合扮柔弱。”

      程惜又叹了口气,语气忧伤起来:“果然这次没有防备,被你看到了真面目,就不能再好好撒娇了。”

      肃修言“呵呵”冷笑了声,程惜自觉地又坐好了,拍着自己的膝盖看他:“小哥哥,要不要继续躺在我膝盖上啊。”

      肃修言这次没有搭理她,隔了一阵才认真地说:“你现在叫我小哥哥,听着有点瘆得慌。”

      程惜刚开始还想假装正经,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现在年纪大了,没办法像几岁的时候一样发嗲了。”

      肃修言唇边浮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是想说我老了吗?”

      程惜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指他比她还大三岁,要是她“年纪大了”,他可不就是“老了”吗?

      程惜忍着笑说:“哪里,二十几岁在总裁这个职业里,简直就是鲜嫩得不行,还能掐得出水儿来。”

      肃修言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轻声嗤笑了下:“一开心说话就没个正形,总裁是个职位,并不是职业。”

      程惜并不否认这个“开心”,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很认真:“这你就错了,在现实里也许是个职位,但在言情剧啊,言情小说里,可不就是个职业。”

      肃修言“呵”了声,唇角一弯:“谬论。”

      也许是坦诚了幼年相识的秘密,他现在说话的语气,才终于是真正放松了下来,带着些程惜熟悉的随意。

      深埋在童年里的回忆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清晰,仿佛随手都可触及。

      又仿佛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过去,他们还是那么一对躲在空旷器材室里的小孩子,用彼此筑起一道隔绝世界的墙。

      程惜轻声开口,用刻意放松过的语气:“小哥哥,我真的挺想你。”

      肃修言没有回答她,在经过了一场短暂又惊险的街头追逐后,他们终于安全来到了机场。

      车队直接开进了停机坪,私人飞机已经检修完毕,处在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肃修言从车上下来,率先走了上去,程惜没等他喊,也紧跟着走上了舷梯。

      飞机内部当然也是豪华又舒适的,肃修言走到沙发上坐下,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低声开口说:“飞行时间有十几个小时,你可以自便了。”

      程惜看出来他的疲惫和虚弱,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等起飞后,你还是再躺下休息比较好。”

      肃修言侧头看了她一眼:“是我的错觉吗?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好了很多,也不逼着我要解释了。”

      程惜对他挑了挑眉:“毕竟你是我的‘小哥哥’嘛。”

      她还真不肯放过这个称呼,肃修言顿了顿,终于还是决定不再跟她较劲:“我们在酒店的行李,我已经让人拿上来了,你在学校的东西也已经寄走。你在这边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程惜又冲他挑眉:“没关系,知道你就是我的小哥哥后,我不介意你破坏了我的毕业计划。”

      肃修言想起来昨晚找到她时,她在脱衣舞俱乐部疯玩的样子,忍不住抽了抽唇角:“你的毕业计划是什么?”

      程惜弯了唇角,侧着头看他:“那当然是嫖个美男,来段闪电式的罗曼史啊。”

      哪怕肃修言有所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她露骨的言论噎得又咳嗽了几声,冷笑起来:“那还真是抱歉了,打断了你寻欢作乐。”

      程惜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昨天晚上我物色了一圈,看上的人是你,这么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啊。”

      肃修言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有些不祥的预感,眼皮也跟着跳了一跳。

      果然程惜接着又感慨般地说:“我八岁那年就看上了个小哥哥,结果到现在还是看上了同一个小哥哥,人的审美还真是固定呢。”

      肃修言直觉地想躲,却还是没能躲过她突然的动作,被按着肩膀抵在了沙发椅背上。

      程惜带着笑看他:“小哥哥,怎么办,你从我一次吧。”

      肃修言脸色铁青,一字一顿:“从你一次?”

      程惜笑了笑:“对啊,婚总是要离的,离之前总得留点美好回忆。”

      肃修言被她这种没来由的自信都要气笑了,撑了许久的神经也在松懈下来后,终于到了强弩之末,他眼前多了些昏黑,还是努力冷笑了声:“你就想着吧……”

      接下来的话被咳嗽声和他喉咙里又涌上来的血腥味打断了,程惜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肩膀,扯了纸巾放在他唇边:“没事的,吐出来好受一些……”

      高烧和伤势的作用下,肃修言还是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在他彻底坠入黑暗中之前,他听到了程惜带着紧张的声音:“修言,睡一觉就会好很多,别担心,我会在的。”

      肃修言心想这是在飞机上,她不在她还能去哪里,难不成还能跳伞?

      他这么想着,就意识到她现在总算是安全的了,他这次终于救下了她,不会再留下永恒的遗憾。

      这个事实,让他总算能安心下来,任由倦意将自己包围。

      在肃修言第一次见到程惜的那年,他已经开始接受,在肃家他永远都会是第二顺位的选择,是排在哥哥之后的备选和添补。

      经过最初的嫉妒和不甘后,他学着习惯于这种勉强和凑合——或许会被需要,也总比完全不被寄予希望要好一些,不是吗?

      可也就是在那年寒假,他犯了一个被父亲视为不可原谅的错误。

      父母带着他和哥哥去正值隆冬的加拿大别墅里度假,说是度假,其实也是父亲的要求。

      父亲认为寒冷的气候和寂静的环境,更能锻炼他们兄弟的心智。

      父亲因为有事先行回国,那天是他先感到烦躁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只是不管暴雪预警,任性地要母亲和哥哥陪自己出去吃饭透气。

      他们自然没能在外面多久,母亲很快在拉他手的时候,注意到了他体温不正常,立刻决定赶回家中。

      而后在回程中,他们遇到了暴雪,车子陷入雪中熄火,哥哥提出要下去推车,母亲是要驾车的,他也要跟着下去,却被母亲和哥哥拉住。

      他已经烧得有些迷迷糊糊,只记得哥哥在外面推了很久的车,母亲重新发动了汽车,他们平安回到了别墅。

      接下来母亲因为忙于照顾他,疏忽了哥哥的情况,当哥哥被发现不对劲时,也已经发了高烧。

      他吃过退烧药已经好了些,站在哥哥的床头,看着他虚弱地对自己微笑,听着母亲一遍遍拨打电话,希望能把哥哥送往医院,却又被一次次拒绝。

      窗外是漫天漫地的大雪,冲出去也寸步难行,那种焦灼和绝望,还有懊悔和愧疚,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等到第三天,他们才终于将哥哥送往医院,可是哥哥却因为太长时间高烧不退,被医生告知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或者哪怕病愈,也会留下永久的身体创伤。

      那时他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茫然无措地坐在病房外的长廊上,母亲只顾着给哥哥办理入院手续,跟医生交涉,给父亲打电话。

      他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哥哥,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整个人都像被放空在什么极为寒冷的地方,轻飘飘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隔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木然地想起了什么,在心中默默念着,如果哥哥能醒过来,他愿意接受神明的惩罚,犯错的本来就是他,不应该由哥哥承担。

      他也不知道这些祈祷是否管用,只知道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一刻也不敢停下。

      哥哥的病情严重,母亲和他都在医院的休息室熬过了一晚。

      第二天父亲从国内匆忙赶到时,母亲已经哑了嗓子,却还是赶快上前对父亲解释。

      他们很快就吵了起来,他大脑已经麻木,听不出来他们都争执些什么,只听到母亲罕见地失态了,尖着嗓子喊了声:“修言也发烧了!我们都不是故意的!”

      父亲的目光这才猛地转到了他身上,他忙站起身,却在触碰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和痛恨后失了声。

      他知道父亲性格严厉,对他也失望多过欣赏,但平日里毕竟也还算和蔼,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如此严酷的目光。

      父亲很快就收起了那些情绪,看他的目光却仍旧冰冷无比,吐出的字句也仍是冷的:“修言也发烧了?那么现在还烧吗?要不要再给医生看看?”

      他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不敢动也不能开口。

      他的确是发过烧的,但那毕竟不严重,吃过药后就退了,他也并没有被送到医院,连凭证都没有留下。

      他该怎么向父亲证明那些无凭无据的东西?

      他没来由地就有了些心虚,渐渐垂下了头,连父亲的眼睛都不敢再看。

      发现他的闪躲,父亲等了一阵子,就冷冷地笑了声。

      他听到母亲带着怒意怪他关键时刻没了志气:“修言你!”

      母亲又提高了声音对父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和修言会骗你吗?”

      父亲冷笑了声:“我怎么知道?毕竟你眼里只有你那个懦弱不争气的小儿子,修然怎样,你们这两个自私自利的人会在意?”

      他听到母亲终于崩溃地捂着嘴失声痛哭,父亲也不再说话。

      他们争吵时用的是中文,来来往往的异国医护人员虽然都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却终究都没有插嘴。

      他最后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再说一句什么。

      他知道平日里父母之间那不明显的敌意和距离,也知道母亲对自己过多的偏爱,一部分来自于她对现有生活的不甘,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发现父亲对自己的忽视后,那种斗气发狠的补偿。

      可那些终究只是细微的裂痕,刻意去忽视的话,他们都还尚能维持住表面的和谐,继续做着父慈子爱的模范家庭。

      当这些裂痕被如此直白地撕开,内里的那些脓疮却早就已经腐烂得如此不堪。

      更可悲得是,这些脓疮既然已经暴露,他们就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回到那种虚假的镜像里去。

      他看着以往永远都举止优雅的母亲颤抖着身体捂着脸大哭,而父亲就站在她的面前,却也没有给她一个拥抱,仅仅只是冰冷地看着他们。

      他明白自己是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哪怕无心,哪怕有所原因,也无法弥补。

      幸而在那天下午,哥哥就醒了过来,父母也收拾好情绪,不再剑拔弩张,开始继续各司其职地安排着他们的生活。

      他一直都浑身冰冷,却再也不敢提出什么要求,坐在病房的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哥哥的高烧并没有退尽,却还是在打量了他一下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对他微笑了下,轻声说:“修言怎么样了?脸色还是不好。”

      他连忙打断了哥哥,尽量轻松地回答:“还不是被哥哥吓到了,我没事,你安心休息吧。”

      哥哥毕竟还虚弱,很快就又陷入了昏睡。

      这个假期的剩余时间,他们还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晚上母亲会带他回别墅休息,父亲则住在了医院附近的酒店。

      冰冷的气氛在无止境地蔓延,他也发现了自己偶尔会头晕和胸闷。

      但这些比起来尚在医院的哥哥,又都小到不值一提。

      寒假临近结束时,哥哥出院和他们一起回国,却被医生要求要继续住院两个月,他就独自被送回了寄宿学校。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因为身体时不时的不适,又显得更加阴郁和喜怒无常,原本会同他玩闹的几个同学也不怎么敢再招惹他。

      于是在升入中学前的这最后一个学期,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周末回到家中,他会跟随父母一起去医院探望哥哥。

      在哥哥和父母面前,哪怕偶尔会有些不舒服,他也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只有一次,也许是在闷热的病房里坐了太久,他实在有些喘不上气,又害怕在哥哥面前失态,就找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私立医院病房区的走廊上鲜少有人经过,他躲到走廊拐角的地方,才按着闷疼心悸的胸口滑坐下去。

      他就这么狼狈又不成样子地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阵,等眼前的昏黑稍稍褪去,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带着父亲那种特有的威压。

      那双黑色的皮鞋最终停在了他面前,父亲却并没有出声。

      他放轻了喘息的声音,头顶上似乎多了种无形的力量,像是被压了一座山,又像是被黑暗的海水包围。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沉默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在沉默中,一切都被放大,一切都会无所遁形。

      更何况那种沉默的压力,来自于他的父亲,本该在这时关心安慰他的父亲。

      当一个人一无所凭的时候,他就必须要学着自己面对一切。

      他慢慢地将手从胸前垂了下来,又慢慢地站直了膝盖,挺起了胸膛,将头也抬起来,平视着前方。

      他的个子还不够高,即便抬起头直视的时候,也看不到父亲的脸,只能看到他高定西服的领口,还有一丝不苟的领带。

      好在当一个人撑起傲气的时候,胸口的疼痛和头上的昏沉就变得不再那么明显。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父亲在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后,转身走了,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又过了很久,才重新放松下来,靠在背后的墙上喘息,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找个时间,自己去别的医院检查一下。

      至少要弄清楚这些是心理原因,还是他真的得了什么病。

      第二天他就找了个要独自出去和同学聚会的理由,自己乘地铁去了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公立医院。

      他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在经过漫长的等待,进入到医生的问诊室里时,那个医生还是微微惊讶了:“你一个人来的?父母呢?”

      他平淡地回答:“工作忙,让我自己来。”

      那个医生也许是看到了他身上价格不菲的套装,猜测到他或许是什么父母忙于工作的富家子弟,在问了他的症状后,给他开了化验检查的单子。

      他又在医院吵嚷的候诊室里度过了一个上午还有一个中午,等着那些检查结果出来,下午带给了同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看着他的胸透片子和化验结果,沉吟了一下说:“从你一个月前重感冒过,和这次的检查结果来看,应该是心肌炎,不过别担心,不怎么严重。”

      他接着问:“那需要吃药吗?”

      那个医生摇了摇头:“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一些消炎药,不过没什么作用。”

      他又顿了顿,问:“那什么时候会好?会发展得严重吗?”

      那个医生略松了口气,也许是意识到他表现得再成熟淡然,也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他笑了笑,安慰他说:“没事的,注意一下会慢慢好转,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只不过需要多卧床休息,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父母,给你在学校里请两周假。”

      他没回答,只是站起来对医生鞠了个躬说:“谢谢。”

      可能是看他太礼貌,那个医生还又对他叮嘱了一句:“如果过两三个月还是不舒服,或者症状加重,你可以让你父母带你再来找我。”

      他再次鞠了个躬,转身退出了诊室。

      出了医院后,他将胸片和化验单子都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略微觉得有些讽刺。

      又是没什么症状也不会死的病,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治疗,痊愈后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和哥哥比起来,他的运气可以称得上是好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假也没必要请,他本来就不是好学生,在学校里懒散一些,老师们也不会有什么奇怪。

      他借口不舒服,缺掉了所有体育活动,每天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也光明正大地跑去那个不常有人在的器材室,躺下休息。

      一个人在空旷又微带发霉气息的器材室里躺着的时候,他会觉得特别安静,偶尔昏沉地睡过去一会儿,醒来总会好受很多。

      他就是在那么一个惯例无所事事的午后,看到程惜推开那扇器材室的门,走入到他的视野中。

      他很快就断定了这是那个在他们家出现过的,父亲资助的医学生的妹妹。

      他们兄妹两个都长着一张过于清秀的脸,弯弯细细的眉毛,纯澈如水的杏眼,像氤氲着江南不散的雾气。

      在看到他之后,程惜就把那双大眼睛也笑弯了,活似一只发现了什么好玩东西的小狐狸:“小哥哥,我陪你聊天好不好啊?”

      他明明说过不行,她却还是自顾自贴了上来,装作乖巧的样子套他的话,带着那种尚且不谙世事的狡狯。

      他并不讨厌她,他已经看过了太多带着目的来接近他的人,她眼睛里闪烁着的那点小小的企图,在他看来真的不算什么。

      更何况,她并没有认出他来。

      在她那里,他只是个可以用来消磨时光的“小哥哥”,不是肃家的二公子,不是闪着金光的,可以用来当阶梯爬的工具。

      他默许她留下来,也在不耐烦中,接受了她诸多的要求:给她读粗糙的儿童读物,让出膝盖来给她趴着。

      他知道她在用他来弥补父母哥哥不在身边的缺憾,也知道自己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完美的人选,怕是差强人意,聊胜于无。

      可多少,他偶尔会带着羞耻地想,他还是被需要的,至少在此时此刻,被她所需要。

      如果没有后来,那年夏令营中黑暗又晦涩的记忆,可能程惜,也会在很久以后,成为他为数不多的,美好的少年回忆。

      肃修言醒来时,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身体仍是不自觉地紧绷,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对情况不明的触碰有着本能的警觉。

      他很快就松懈了下来,程惜的气息围绕着他,还带着人体淡淡的体温,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程惜压低了的轻柔声音:“醒了?好受点没有?”

      肃修言就在她的膝盖上躺着,身体也被她抱着,她离得实在太近了,呼出来的温热气流都从他耳旁轻轻拂过,肃修言微侧了侧头,才皱着眉开口:“离远一些。”

      程惜一点也不肯移开,反而惊讶地说:“哎哟,我有口臭吗?没时间刷牙我刚吃了口香糖,樱花香味的气息口香糖哦。”

      她当然没有口臭,相反或许还因为口香糖的原因,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肃修言抿了抿唇:“没有口臭也太近了。”

      程惜不退反进,又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笑了笑:“那是小哥哥你害羞了?”

      看着她凑到跟前的明亮杏眼,肃修言的耳朵又有泛红的趋势,微抬了下颌很没说服力地开口:“你做梦。”

      程惜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哎呀,对不起,欺负你实在太好玩了,就是这样死活不承认的样子才可爱。”

      肃修言气得脸色又有发青的趋势,程惜就赶紧说正事:“你现在体温回落了一些,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降落了,你可以再躺着休息一阵。”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抬手将肃修言额上汗湿的头发拨开了一些,拿凉的湿纸巾给他擦了擦汗,轻叹了口:“你睡着不安稳,我就抱着你免得你滑下去了,看着你这样子,还真是心疼啊。”

      感受到她温柔的动作,肃修言倒是没再发脾气,而是又合上了眼睛。

      他又浅眠了一阵,等到飞机顺利落地,刘嘉安排好的车已经在等着了,接上他和程惜直奔医院。

      程惜本来以为,下飞机就会见到肃修言的母亲曲嫣,结果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刘嘉解释了下,说曲嫣前不久正好去了尼泊尔感悟心灵,肃修言在这边的行动也都瞒着她,所以她还不知情,一个月后她才会按原计划回来。

      哪怕程惜天不怕地不怕,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松了口气。毕竟曲嫣的性格,她早就从哥哥程昱那里有所耳闻。

      敢让她知道肃修言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肃修言还已经跟她结婚了,她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虽然瞒着她不是长久之计,但能有时间缓冲一下也是好的。

      肃修言很快就被送入神越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又做了进一步检查,好在没有发现更严重的伤势,只不过他却依然需要静卧休养。

      从他们下飞机后,黑衣的保镖就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路跟到了医院,连肃修言病房外的走廊上都要站几个。

      程惜当然是要跟肃修言在一起的,她在国外已经见识过了追杀,对这种实质上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安排,倒是没有反对,只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进一步的获得信息。

      好在已经见识过程惜疯劲儿的肃修言,没有再试图挑战她底线。

      他刚好了一些,就让身边的人出去,只留下程惜在身边,皱了眉说:“你在飞机上没有休息吧,要不要睡一下再听我说?”

      程惜晃着手里的罐装咖啡摇了摇头:“我昨天下午睡过了,再说我好奇心太重,不听你说完,恐怕睡不着。”

      肃修言又蹙着眉看了看她,最终还是简明扼要地开口:“你十岁那年,小学五年级的那年暑假,是不是去了一个学校组织的一个自然夏令营。”

      程惜点头:“这我当然记得,那个夏令营是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部合办的,露营实践的地址,就在距H市几十公里外的一个森林公园里,营地旁边还有个大湖,风景很漂亮。”

      肃修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听你对夏令营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程惜不由笑起来:“怎么会呢,只不过那个夏令营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事情。”

      肃修言抿了下唇,也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开口:“你还记得那次我也在吗?”

      程惜连连点头:“当然记得,你大少爷得很,我也就集合当天,远远看到你在人堆里冒了个头。后来的集体活动你都不参加,大家都说你架子特别大。”

      肃修言看她的目光更复杂了些:“你没认出来我就是……”

      程惜果断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是班长,要帮老师组织活动。再说我们小学部的活动跟初中部本来就是分开的。”

      她边说边打量肃修言:“再说那两年里你长高了不少吧,外貌也有点变化,我认不出来也正常。”

      她说着语气里就带了些调侃的意思:“还不是你非要装神秘,不肯认我。”

      肃修言还是又抿了抿唇,最终放弃般地开口:“听你这么说的话,那么你的确是没有认出来猥亵案件发生的那晚,你救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他这么一说,哪怕早有所推测,程惜也还是惊讶地长大了双眼:“原来那晚那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哥哥真的是……”

      她这个形容词让肃修言又黑了脸,隔了一阵才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给人起这种外号?”

      程惜却笑着去摸他的脸:“原来真的是你啊,我到现在还担心过那个美人呢,不知道他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事情,有没有安全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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