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人间雪》诸葛小猫

7、浣衣风波

　　竖日，卯时刚过，云乔乔便被拖起床了，一个丫鬟大呼小叫着把她拉到院里，好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也成了丫鬟，紧接指着地上堆了十几桶的衣裳，让她一人洗完。同屋的荷香见状气愤不已，跑出来打抱不平，“柳香，你也是个下人，凭什么指使别人干活？”

　　“呦，荷香姐姐，你可真是冤枉我了，这都是吴管家安排下来的，我也没有办法呀。”

　　“……云姑娘毕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伤还没痊愈就让她洗这么多衣裳，你们也太过分了！”

　　“吴管家交代我说，云姑娘既然签了卖身契，就同大家一样是府里的仆人了，需得着手干活才行。”

　　“你……”

　　“吴管家还说，她是个乡下人，想来做饭浣衣之事游刃有余，不会太过辛苦的。”

　　柳香倚在墙上摆弄着指甲，又阴阳怪气一番，命令云乔乔在晚饭前洗完，随后幸灾乐祸的扭身走开。

　　“吴管家吴管家的，我呸！这个柳香就是个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狗仗人势。”荷香一把操起捣衣杵，“没事，我帮你洗！”

　　云乔乔却没把柳香和吴婆的欺负放在心上，在郑小姐家里养了这么久，是应当有所报偿，不过等到人情还完后，除了条约上应干的差事，自己是不会任人压榨的。

　　她拒绝了荷香的帮忙，万不能让她掺和到吴婆这个大麻烦里，还好从前在玉茫山的时候，为了逃避画画，师父和师姐的衣物几乎都是自己包圆的，不就是洗衣裳吗，没什么难的。

　　送走荷香隐隐担心的目光，她信心满满的坐到衣桶前，叉开双腿，撸起袖子，撒满皂角，使上全力一丝不苟的搓打，一天下来，筋疲力竭，累得连晚饭都没吃下，瘫在床上倒头大睡过去。

　　这场觉睡得异常的久，一个梦接着另一个梦席卷而来，没有一丝间隙让她苏醒，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时辰，窗外的鸟鸣声和阳光才唤起了她。云乔乔费力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清水，静静靠在椅子上，享受树叶间透来的斑驳光影。

　　这还是自己下山以后，头一次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呢。

　　悠然半晌，她端起左手边的云朵瓷碗，那天她偷瞄了荷香收到的盛枣子的碗，又找借口跑了好几个屋悄悄观察，大家收到的白瓷碗都是一样的形制，没有特别的图案，只有自己的小云朵，独一无二。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还是小姐她……故意为之的……

　　糟糕，耳朵又有发烫的趋势了。

　　云乔乔惊慌的把碗推走，好像是它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似的，由于力气太大，小瓷碗瞬间悬离桌面，心脏也差点跟着悬出喉咙，还好她灵敏麻利，一个箭步又把它够了回来。

　　哎，算了算了，定是自己多想了，不就是一个长的特别了点的瓷碗吗，能代表什么意思。

　　她嘴上这样嘟囔，身体却很诚实的擦拭着碗面，走到柜子前整理出一格，翼翼小心的将小瓷碗安置进去，锁上柜门。

　　“云乔乔，原来你在屋里躲着呢，可让我一顿好找！”柳香突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抓起云乔乔的胳膊就往外走。

　　“不是，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呵呵，小姐房里！”

　　一路兴师问罪的模样，云乔乔就这么被稀里糊涂的押到郑雪染住处。

　　刚进到房中，一片紧张低压的气息便挟面而来，立马叫人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丁点动静。

　　只见郑雪染正襟危坐于主位，一位未曾见过的年轻妇人坐在旁侧，发髻斜绾一支五色斑斓的流苏钗，耳挂两粒翡翠玉坠，随着微微抽泣的身子来回晃动。

　　“云姑娘，听说你和吴管家签了卖身契。”郑雪染启口问，明面上一付严肃沉稳的神色，云乔乔却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一分怒意。

　　难道小姐在生气自己没有提前跟她知会报备，就随意和吴管家签了契约？

　　“是的，我想着总不能白蹭在府里，便签了契约，不过只签了一年。”她点点头，又附加半句乖巧的解释，不知能不能抚去那人的一分怒意。

　　“那她此刻也是我郑府的丫鬟，大小姐得为妾身做主啊。”年轻妇人小声抱怨，娇弱的抽起怀中丝帕，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停瞟向主位之人，示意她赶快主持大局。

　　在这情形下，郑雪染不得不厉声责问起堂下满脸迷惑的人儿，“云姑……云乔乔，林姨娘的这些衣物可是你亲手洗的？”

　　说罢，目光流转至一旁，云乔乔的视线也跟着过去，看到眼前的一幕，惊讶的差点没合上嘴。

　　几件艳色的罗裙和纱衣正被下人们举起示意，令人诧异的是，这些裙裳此时都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或多或少泛起了黏成片的细小絮丝，不过隐约可以辨得，这些衣物的确是自己睡觉前洗过的。

　　“是……是我洗的，但我去晾干的时候它们还是好好的呢，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云乔乔，你浣洗时是不是在桶里放了普通的皂角？”柳香争先问道。

　　“对啊，我怕洗的不干净，特意撒了许多皂荚粉呢……”

　　“你真是糊涂！你用了普通的土皂，这些衣裳可不是会被搓起丝了？”

　　看着云乔乔更加迷惑的眼神，柳香的尖酸小嘴继续进击，“林夫人的肌肤白嫩如霜，所有衣裳都是由江南进贡的上等丝绸而制，质地柔软精细，受不得普通皂角的磨搓，我们平常都是用宫里特制的草木水，将小姐和夫人的衣裳单独浣洗，晾晒时也要放置香薰在旁，好生保养，你怎能贪图方便，和下人们的衣裳一块洗晾了呢？！”

　　一通话秃噜下来，把云乔乔数落的罪大恶极一无是处，而且这话说的着实油滑，虽然郑雪染的亲生母亲已去世多年，如今府里又属林姨娘最受丞相宠爱，但林姨娘毕竟只是个侍妾，柳香一个丫鬟称她为“夫人”，确有僭越讨好之嫌。

　　“你看看，这上面绣的牡丹花都不成形了，夫人以后还如何穿得了？”柳香又抢过来一件橘色纱衣，狡黠的往林姨娘跟前凑了凑，让破衣完全呈现在已经火气上头的主人眼前，终于把这团火彻底煽着了。

　　“行啊，你这个小丫鬟竟把我的衣裳弄坏了，看我今天如何教训你！”

　　嗔怒的视线从破衣移到云乔乔身上，林姨娘拿出全身力气踉跄站起，冲着堂下的“罪人”就是一巴掌，不料女孩一个灵活的闪躲，巴掌没扇到，反而叫她自己扑了个空。

　　“你居然敢躲！”林姨娘气急败坏，转身又想甩出轻飘飘的拳头，但女孩条件反射性的肩膀一收，让身弱如燕的小姨娘再次扑空，彻底摔了个狗吃屎，眼角霎时就飙出泪来。

　　这……这怎么还哭上了呢？云乔乔心里纠结着，本来就是自己无知，把人家小姨娘心爱的衣裳洗坏了，要不就挨几下打让人家解解气吧。

　　“不躲了不躲了，你打吧。”

　　她蹲下来，身子一倾，头一仰，把脸蛋怼到林姨娘面前，给地上的小姨娘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在挑衅，愈加愤怒了，只得捂着心口，上不来气似的叫唤，“来人，来人……把这个小丫鬟给我……给我抓起来！”

　　两个门口的府卫听命而入，立马上来按住云乔乔，小巧灵活的身板想从一人的嘎吱窝底下钻出，一下又被府卫抓回，反手狠狠擒住双臂，顿时剧烈的疼痛扎入肩头，女孩动弹不得，咬牙拼命的在原地挣扎，林姨娘气势汹汹的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开打。

　　“都别闹了！”

　　主位上的人拍案训斥，桌上的青瓷茶具被震落碎了一地，惊回了马上要打到云乔乔脸上的手掌，屋里下人们迅即齐刷刷的跪下。

　　“大小姐，妾身失态了。”林姨娘也跪在地上，没一会又软绵绵的抽泣起来，“只是这些衣裳都是老爷赏赐给妾身的，宝贵的很，尤其这身牡丹纱衣，老爷说我穿着甚是好看……老爷出差前还说，要妾身穿这纱衣迎他回府呢……”

　　“好了。”郑雪染打断了搬出父亲压她的说辞，林姨娘不敢再吭声，默默俯下身拭去几滴泪珠。

　　“云乔乔，此事确实是你的错，你可知罪。”

　　“嗯。”云乔乔此刻已经折腾的发飞鬓乱，还是朝着小姐乖巧的点点头。

　　“既然你做了郑府的丫鬟，就要守郑府的规矩，你洗坏了府里的衣裳，那便罚三日的晚饭……”

　　“晚饭？”

　　蓬乱的小脑袋猛地抬起，射出无辜又透明的迫切目光，让端坐主位之人神色一慌，鬼使神差的改了口，“便罚你今日的晚饭罢。”

　　小脑袋长吁一口气。

　　“什么？只是一顿晚饭，就这点责罚……恐怕……有些难以服众呢。”林姨娘却在暗里细声抱怨着，分明是对郑雪染的处置方式不满。

　　“林姨娘觉着罚的轻了？”

　　郑雪染目无斜视道，“那好，依着姨娘的意思，柳香和吴管家未曾仔细叮嘱检视，该罚，姨娘身边伺候的人敢将衣物交给一个新来的丫头洗，便是对自己的主子不上心，也该罚，应叫府卫通通拉下去，各打二十杖。”

　　听到要见血光，还要拿自己的身边人开刀，跪在地上的小姨娘娇躯一震，“不不……大小姐……您，您误会妾身的意思了，这个……这个丫鬟既然是新来的，妾身便原谅她一回吧，想是不敢再犯了。”

　　听到林姨娘的原谅，云乔乔赶紧机灵起来，恭恭敬敬的弯腰道谢，“谢谢林姨娘，姨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出差错的！”

　　林姨娘仍旧怒形于色，不过迫于郑雪染的威严，偏过头假装没听到，也没答话，算是默许了这场洗衣风波的终结。一旁的柳香等人没想到这团火差点烧到自己身上，更是早就吓破了胆，也不敢再争论什么。

　　“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你们都退下吧。”

　　在众人的行礼声中，郑雪染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余光斜向堂下那个一屁股坐在地上叹着气的女孩，唇角却偷勾起一抹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