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48、第 48 章

　　温子疏盯着陆羽蒙，炙热的眼睛钉进他的心里。陆羽蒙仓皇转身，犹觉树林子里那双眼眸还在望着他，和温子疏一样，等一个答案。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守好他小小的家，小小的天地，不必再如前世一般一地狼藉，腥风血雨。

　　“承嘉，”温子疏又说话了，执拗得很，盯着他的眼睛猫鼬般黑亮，“你知道他是谁吗？”

　　陆羽蒙浑身卸下劲，黑黝黝的天，逼仄的树林子，无情地朝他挤压过来。他长舒了一口气，认命。

　　躲不过的。温子疏追到他跟前来了，他早就胜券在握。今日不承认，还有下一次。

　　“我知道。”出声之时，陆羽蒙自己惊了一跳，不敢相信这般沙哑。

　　温子疏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悲愤：“那你怎么能跟……”

　　房里那一幕他显然是看到了，受伤的身体霎时因愤怒而有了力气，曲着双腿坐直，瞪眼怒道：“你知不知道姓韩的是什么人！我们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你跟他不共戴天，你居然，你居然……”

　　陆羽蒙像被一瓢沸水淋了透，脑子又胀又乱，情急之下也没有了好脾性：“倒是有人跟我血浓于水，你看看我是怎么死的？温子疏，我死的时候你在哪？你现在跑来逼我，数落我！你以为我稀罕那身份吗？”

　　一通混乱的呵斥，心腔总算通泰许多，陆羽蒙粗喘着，回身盯着温子疏，忽然涌出悲哀。

　　错的又不是温子疏，没道理说这般赌气的话埋怨他。子疏是他的好朋友，像他这样的身份性格，交心的少之又少，两世加起来就这么一个好朋友，冲温子疏发火也让他难过得很。

　　陆羽蒙抬起袖子揩揩脸，几步到发怔的温子疏跟前，要替他解开绳子。温子疏蹙眉瞪着他，露出从来不认识般的惊诧，绳子一松，铁牢似的两手便箍住陆羽蒙下颔，质问他。

　　“你疯了吗承嘉，你为了韩烨冲我发脾气，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他还欠我朝那么多血海深仇。你怎么只想着你自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羽蒙拨开他的手：“莫提以前了，你当我死了吧。”

　　温子疏这类话陆羽蒙向来不知怎么反驳，人人都能为了自己活，他不能。

　　往年在宫里的时候，陆羽蒙也赞同这道理。为人君王，自然以社稷江山为重，他亦是一贯清心寡欲，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空荡得不像个活人。

　　直到遇见韩烨，他才有对未来的企盼，独属于自己的企盼。

　　温子疏更是怨气冲天，拽着陆羽蒙的手：“我不要，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不是怨我先前没有陪着你，那现在给我个机会，跟我走，好不好？”

　　他手上力道极大，陆羽蒙挣不开，三下两下手腕发红疼痛。

　　拉扯了半天，藏在林中的人终于动了，韩烨带着长刀走出来，断开两人的手，把陆羽蒙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甩开横刀，只拿着刀鞘，鞭子一般往温子疏身上抽。

　　“韩烨！”陆羽蒙看得心惊肉跳。

　　韩烨住手，回头凝望他一眼，再转过身，把满腔愤怒都撒在温子疏身上。

　　陆羽蒙搀住他的胳膊。为免伤到他，韩烨立马停手了，任他夺走了刀鞘。

　　温子疏扔去斗笠，鼻青脸肿，朝身旁吐出口血，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你跟我走还是跟着他！”

　　陆羽蒙愣在原地。韩烨也看着他，等一个回答。

　　陆羽蒙依旧带着侥幸，心慌意乱里自问，韩烨都知道了吗，知道了多少？身份没对，情意总该是真的。

　　韩烨道：“那块前朝的青玉，怎么在你手里？”

　　这一下投石入水，打破陆羽蒙所有幻想。真相大白后的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觉察到认错了人……爱错了人，他该去找他真正的殿下。

　　这才是韩烨一开始的模样，高贵、冷傲，骑在闪亮的白马上，仿佛江山都在他的铁蹄下臣服，意气贯长虹。

　　是两个人之间的爱，一直以来将他塑造成了温软热烈的样貌。那会替他买糖画、上纸扎老板当、说“我比你还小一岁”的少年。

　　温子疏说得没有错，他原本该是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人屠！

　　陆羽蒙浑身都冷了下来，像是刚从那黝黑阴暗的河里捞出来。他蓦然想到，韩烨待他的温柔，或许不仅仅因为是爱。

　　或许是因为他认错了，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应该爱的人，当做了他的殿下。那他的温柔，他的爱有几分真假，便可疑至极。

　　韩烨看着陆羽蒙变幻不定的脸色，心尖扎了一根极长的钢针，向着两头狠命地钻动，扎进喉咙肚子里。

　　别过头去，当没问过那句多余的话，拳头紧紧攥着，看满脸是血的温子疏无比可恨。

　　“承嘉，”温子疏这时镇定下来，虽然满身狼狈，却带着胜者的从容，“跟我走。”

　　“你能带他到哪去！”韩烨怒目。

　　“姓韩的，你有资格过问我朝的事吗？”温子疏嘲道，“我没放烟火让衙门来抓你，已算看在殿下的份上！”

　　陆羽蒙沉重闭眼，不想听他们再吵，孤身离开。

　　“殿下，你往哪去？”温子疏着急地喊，追了两步，“承嘉！”

　　他没有力气应，觉得自己谁也不像，谁也不是，像个漂泊无依的游魂。

　　他自顾自地走，来时漫长的树林变得开阔狭小起来，很快走了出去。

　　来到一座起伏的荒山上，明月照亮风里依依低伏的的野草，地上仿佛淋了一场大雪。

　　草叶簌簌摇晃，他想到田野边鼓囊饱满的麦穗，想起家。只要在屋里，他就是寰娘的孩子，那妇人不会计较他是谁，只会毫无保留地爱他。

　　想到最初，他在冰湖上冻得发木，也是娘手把手将他捞起来，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她的怀抱那样温热，有源源不断的生气。

　　也是她，把一团不成型的血肉孕育成一个有灵智的孩子，无私地供养他长大。

　　多神奇的事，兴许这才是爱，化腐朽为神奇。比起寰娘，那点男女之情，都算不得什么了。

　　想回家。

　　不知走过多远，恍惚当中，有人牵住他的手。陆羽蒙定睛一看，月亮照在眼睛上，一片昏花。那人不舍地摸着他的脸，擦干眼睛上的水痕，陆羽蒙才看清是韩烨。

　　环顾四周，不晓得何时已经走出了城坊，在回家的野地上。芦苇花随风飘荡，漫天大雪。

　　韩烨的嗓音比以往低沉了很多，像哽着什么东西。

　　“那厮让守城官兵放的行。”

　　陆羽蒙不清楚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不想管了。兴许是温子疏怕了，所以让步，让韩烨讨好他的。

　　温子疏一贯都是如此，恪守君君臣臣的规矩，怕真的惹怒了他。

　　两人无声无息地走着，秋虫嘶嘶地叫，从没有这样难堪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面，也不觉得这般漫长。

　　陆羽蒙挣开韩烨的手，这一回他没追上来。

　　“你要跟我断了？”韩烨问。

　　果然是杀伐果决的将军，这等错综复杂的事，他一张口就问了出来，把难题抛给陆羽蒙。

　　陆羽蒙站定，手臂里的血脉偾张，生出几分气愤。又不是他让韩烨认错人的，凭什么把气撒在他头上。

　　他仍旧堪称冷静地回眼看他：“你有了这个心思，何必要逼我先开口。”

　　韩烨浮出怒意，狠狠抓住他的手，追问道：“我什么时候有那心思！不是你抛下我走的？”

　　“那块青玉，”陆羽蒙想起前事，压下眼底的热意，艰难吸了口气，盯着惨白的月亮，“是我在买下宅子的时候找到的。我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是具干尸了，把他找了个地方安葬，带你去看。”

　　说完，他反握住韩烨的手，自己的指根突突颤抖，像快握不住他。韩烨暴躁地回了句：“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有用吗？”

　　陆羽蒙道：“不是你要问的？”

　　韩烨心头一钝，看着他披挂半面月光的脸庞，身子里仿佛空了一块。

　　“你想找的人从来不是我，想喜欢的人也不是。是我私心挤占了他的位置，”陆羽蒙深深地看着他，“是我想你爱我。”

　　一股柔软的力量从心底生长出来，堵得韩烨说不出话。这大概是陆羽蒙头一回，如此直白地表露他的感情。

　　再也顾不得太多，韩烨上前一步，将他拉进怀中，紧紧地抱住。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暖和，陆羽蒙眯着眼，沉溺了一小会儿，拨开鬓边乱发。但他没有再占据他拥抱的资格了。

　　没忘记当初韩烨是为什么来到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以为他是前朝的太子。迷雾散去，他们不是君臣，不是伴侣，却是仇敌，陆羽蒙哪还有借口。

　　两国之间势如水火，倒还好清算，就此别过，往后不死不休便是。难理清的是千丝万缕的情债。

　　韩烨不愿先出口，陆羽蒙只能靠自己斩断情丝。

　　他慢慢推开身前的肩膀，望着出神错愕的韩烨。

　　“将军，你可以回去了。对你撒了谎，望你不要恨我。”

　　韩烨眸中聚起些猩红的光，自嘲一笑：“回哪里去？”

　　陆羽蒙默然，不知韩烨缘何这般咄咄逼人。韩烨过问青玉的事，陆羽蒙说带他去找萧燕的太子，他不干；韩烨想逼他先说一刀两断，现在他说了一拍两散，他却问回哪里去？

　　陆羽蒙紧捏着指头，道：“先前你说战事将近……”

　　韩烨打断他，眼中藏着怨恨，半是骄傲、半是讽刺地一笑。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