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44、第 44 章

　　堂上的官换了崔羡来坐。他心里一片恼火，早看出秦宪是个草包，却没想到还背着人命。

　　草包倒还看得过眼，当今世道，朝堂里世家盘根错节，哪个衙门没几个靠着恩荫、人情和家财爬上去的草包。崔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身上背着人命的可就不同了，朝廷要他崔家兄弟辖制着这块边关之地，走之前，他俩都在皇帝跟前打过包票发过毒誓，“边关不稳势不还家”，“陛下恩宠甚重，崔氏定当肝脑涂地”，云云。

　　自古以来，边关最乱，易乱，百姓亦是个个性行剽悍。秦宪这事办得不好，崔羡的政绩、风评都得受牵连。

　　崔氏乃世家大族，再给朝中政敌抓到包庇下属的小辫子，那就完了。

　　崔羡觑了一眼陆羽蒙，也不知这漂亮少年是有意无意，倒会拿捏他的要害，令他不得不出面管着秦宪。

　　对上他的目光，陆羽蒙垂着脑袋，拱起手，恭敬至极。韩烨捕捉到两人目光，不动声色绕到陆羽蒙跟前，冷冷盯着崔羡。

　　不让他看？崔羡半是恼恨，半是憋屈，佯装镇定走下堂，在几人面前逡巡几转。

　　他身上杀气重，堂下的秦老爷、秦宪、马神婆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崔羡转来转去，烦躁得很，干脆不遮掩了，径直走到韩烨跟前，低声开口。

　　“你上回在伊暮村……”

　　不等他说完，韩烨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低声嘲道：“你调戏良家子，不该挨打？”

　　崔羡好似吃了苍蝇，兜兜转转跑回公案后，憋了一肚子火气。

　　陆羽蒙长得挺合他胃口，遇见漂亮的、喜欢的东西，难免会表露出亲昵。再说了，他不是还没把陆羽蒙怎么着？

　　小气。

　　堂里的人静静等着，终于，衙役跑了几里地，把小翠的爹娘找来了。

　　小翠是个贫苦家的姑娘，多数人家生女儿和种庄稼没区别，养大了从屋里牵出来，插上草标，带上集市卖个好价钱，供一家人吃穿无忧几年，女儿的使命也就达到了。

　　人市街边一排排待价出卖的贫家姑娘，都是如此，头顶插着一根根枯黄的草标，人也干黄枯瘦，像一茬茬新收的麦子。

　　所以，小翠就是死了，这对爹娘也没打算闹上衙门，总归只是交易，他们早就拿够了卖女儿的钱。再说了，秦老爷为赌他们的嘴，还给了一大笔封口费呢。

　　心头没有顾虑，加上秦老爷跪在堂前畏畏缩缩，显然已是失势，他俩更是无所顾忌，把小翠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崔羡道：“小翠可是六趾？”

　　小翠的娘犹豫了一会儿，颤声道：“是，是呢，就在右脚。”

　　“人埋在哪儿了？”

　　小翠父母交代出给他们封口费的人的长相，请画师对着一画，衙役们上秦家找人去，带回了秦正延的管家。

　　管家是个软骨头，当堂卖了主子，说全是受了秦正延指使。为了减轻罪刑，还交代出是谁埋的人，埋在了哪里，全都对上了。西川河边的女尸正是小翠。

　　公堂里乌压压跪着一地秦家人，上到老爷、大少，下到车夫小厮，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在场的伊暮村民都觉出了口恶气。秦家仗势欺人多年，终于遭了报应！

　　崔羡皮笑肉不笑：“秦宪，你老爹当真是有出息。”

　　秦宪伏地叩拜，语无伦次：“营田，此事我、我……”

　　他想说此事并不知情，可官帽已经没了，再把罪责一股脑推到身边老父头上，只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连圣人都说“亲亲相隐”，无可厚非，他做儿子的帮老子掩盖罪证，能有什么错？一口承认了，说不定还能落得个孝顺的名声呢。

　　只是他不敢，他怕。腿肚子直哆嗦。

　　陆羽蒙垂眼盯着他，讽刺一笑，扫过一众秦家人，发现还少了一个。

　　那上赖公家提过亲的秦二少呢？

　　陆羽蒙抱拳道：“崔营田，既然那尸首确定是小翠，不是幸娘，幸娘去了何处？”

　　崔羡睇了眼软脚虾似的秦宪：“还不交代？”

　　秦宪瘪着嘴巴，难以出声。倒是管家跪不住了，尖声道：“老爷，我知道，我知道那姑娘在哪！二少在城里买了座宅子，除夕那天把人抢了过去，一直关在里面，说、说要成好事呢。”

　　大堂外几乎翻了天。强抢民女？这秦家真一个比一个歹毒！

　　赖公差点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孩，被禽兽不清不楚掳走，成事，能成什么好事？只怕幸娘下半辈子已经毁了！

　　崔羡勃然大怒，把个签筒打翻，掷到秦宪额头上，立时便滚下一串血珠。秦宪挨了打，却不敢吱声，捂着额头趴在地上讨饶。

　　强抢民女是大罪，恐怕弟弟得挨几十板子，再流放葱岭守捉。

　　葱岭路远地寒，伤筋动骨地过去，只有一个死字。

　　康文善更是魂不守舍，颓然伤神。

　　不久，衙役照着管家说的前往秦二的宅子里，把正准备跑路的人全都捉了过来。幸娘裹着身淡紫小袄，短短半月瘦得不见人形，扑到爷爷身前痛哭。

　　秦家一干人等按律量刑，秦宪包庇杀人，纵容亲弟强抢民女，罢官流放。秦正延、秦二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秋后处斩。

　　秦家名下产业尽数充公，择日抄家。陆腾、康文善等人并无过错，当堂释放。

　　至于小翠爹娘，女儿死后居然为了钱财瞒报，崔羡认为万不可助长此歪斜之风，就是奴婢也是一条人命。人命大过天，拉下去痛打十板子，示众，以儆效尤。

　　百姓们一片叫好，唾弃秦家一伙狼心狗肺的东西。陆羽蒙琢磨了半晌，若真是按律，不至于到杀头的地步，怕是崔羡为了给朝廷和边关百姓一个交代，判得重了些。

　　罢了，秦家为祸乡里，他们也是深受其害，这都是报应。

　　一众人来得快，散得也快。窈娘、陆腾和幸娘好似劫后余生，三人哭抱一番，携手到陆羽蒙跟前道谢。

　　“多亏了你阿兄，要不是他上堂与那昏官对峙，哪里还有你一条命！”

　　陆腾眼泪汪汪，对陆羽蒙更是尊敬仰慕。康文善大难不死，在东家面前千恩万谢，越发忠心。

　　堂上的崔羡忽而叫住陆羽蒙：“你到我这来。”

　　韩烨担忧地看向陆羽蒙。崔羡喉头哽了哽，脸上发臊，指着韩烨鼻子又添了句：“你也给我过来！”

　　韩烨嘴角动了动，求之不得。他倒要看看姓崔的耍什么把戏。

　　到了公案跟前，崔羡翻着一卷竹简，道：“我看这田册上写着，秦家去年想把手里的田产托卖出去，这田还偏偏是伊暮村周边的田，马神婆说他家宅子被雷劈过，不会也是你捣的鬼吧？”

　　陆羽蒙：“我哪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哼，”崔羡啪一声放下竹简，眼神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他家名下几百亩田产，够好几个村垦植了，这下一没了主子，乱糟糟的，怕是要荒了。瞧你能干聪明，在公堂上头头是道的，这三百亩田我给你管着，怎么样？”

　　陆羽蒙一时失神：“什么？”

　　一旁的韩烨也微微睁大了眼。

　　崔羡让人拿来一方玉印，递到陆羽蒙手里。阳刻的印章上篆着四个方正大字：“治田司印”。

　　方才赖公在跟前，崔羡趁机问了陆羽蒙的情况。老里正把陆羽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把他如何开渠、如何开起食肆、如何盖庄园、种棉田的事情倒了出来，听得崔羡一怔一怔的。

　　越发对陆羽蒙刮目相看。

　　从前，他以为这少年仅是漂亮了些，聪明了些。他喜欢漂亮聪明的，格外有股娇俏动人。现在崔羡才明白，这是个人才啊！

　　这样一想，倒真对当初对陆羽蒙那几句轻浮玩笑有些后悔。看韩烨也顺眼了几分，那几拳头当真是应该。

　　崔羡审视着陆羽蒙，怪不得能让身手了得的韩烨心悦诚服。

　　陆羽蒙却不是很乐意。秦家被抄了，分田给百姓垦作就是，崔羡怕不是懒得分田，干脆把田地交给他吧？

　　三百亩田产，牵扯了多少农户村庄，可不是简单的，他是想致富，但……要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崔羡抿了口清茶，往日都在军营里跑着，今天呆坐了几个时辰，天都暗了，浑身不舒坦。

　　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他一边走动一边劝诱陆羽蒙：“我崔家世代公卿，我与你在吏部做个保，举荐这一个治田司正的官职，还是给得起的。边关垦殖不易，你要真把这几百亩田料理周全了，往后飞黄腾达不是问题。”

　　飞黄腾达什么的，陆羽蒙不去设想。种田致富，改善民生，何乐而不为呢？

　　陆羽蒙道：“敢问营田，何为周全？”

　　崔羡想了想，道：“这第一年，我也不要你做出多厉害的政绩。”

　　竖起一根指头：“十五税一。”

　　陆羽蒙合眼算了算。十五税一，也就是这三百亩田地里，一年到头十五分之一的收成要上交给官府。

　　崔羡的话里还有潜台词，上交的官税肯定不能少于秦正延在时的数目。

　　通常来说，一亩田产粮二三十斛，顶天了八百来斤。三百亩，那就是二十四万斤。

　　二十四万的十五分之一，一万六千斤。

　　崔羡看着他凝神认真思考的模样，心里又是小猫抓挠似的，眯眼笑了笑。

　　“怎么样，这税该够体贴的了吧？”

　　陆羽蒙轻轻睁眼，道：“营田，三百亩田，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交够了粮食，想种什么随你。”崔羡道。

　　“好。”陆羽蒙低声应答，淡淡的一句，却带了千钧力道。

　　崔羡的心定了定。不知怎的，陆羽蒙老是平平淡淡的，却没来由让他觉得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