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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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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到来,艳阳一日毒辣过一日。
院子里,夏蝉没命地叫唤。桌边摆着才采的艾草,清香幽绿。
五月多病多毒虫,夏日悬挂艾草,喝菖蒲雄黄酒就成了强身驱疫的习俗。
陆羽蒙给妹妹芸娘扎上羊角髻,往她小巧的胳膊上绑一根五彩绳,摸了摸黑亮的头顶:“好了,玩去吧。”
小孩不能饮酒,便在胳膊上绑一根五彩绳,等到端午过后第一场雨落下才解开,把五彩绳扔进河水冲走,意味着冲走疫病毒虫,平安长大。
芸娘欢呼一声,拿着几块糕饼和隔壁家的陈三才捉蜻蜓玩去。
一旁的陆腾却没他们这般快活了。
自打从京中回来,他便失魂落魄,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没几天就消瘦了一大圈。
初时家中长辈还埋怨陆腾不懂事,后来看他形销骨立,也怕孩子积郁成疾,便也不再数落他。
只是大好的出仕机会,白白浪费了。全家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一连几天,宅院里都被阴郁笼罩着。
陆羽蒙成了陆腾的救命稻草。家里人都看他不顺眼,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阿兄待他宽和。
陆腾十几年来只会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农活干得稀碎,连洗衣做饭也干不得,很是遭了些嫌弃。陆羽蒙不逼他,只说慢慢学着做,叫他先别干重活,先把今年的艾草挂在各房门楣上。
糟就糟在,陆羽蒙示范了几次怎么扎艾草束,陆腾的手脚就像天生不麻利,绑得稀稀拉拉不成样子,拿起来便散了。
陆腾叹了口气,幽怨开口:“阿兄,我看,我还是去城里找份活干吧。”
从古至今找活计都不容易。陆腾满腹经纶,街市铺子里却不缺认字的。账房?做生意的人人都会,还比读书读呆的书生精明。
若是做学徒,拜师需交束脩,钱财倒是好说,陆羽蒙花得起。学艺艰辛,就是怕陆腾一时兴起坚持不下去。
“腾儿,”陆羽蒙与他认真商量,“你要真下定决心学艺,那就千万要全力以赴,可不能再跟读书一样了。”
陆腾脸色一红,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弱着声道:“阿兄,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他书一直读得不错,十几年都坚持下来了,也是运气背遭人暗算,断了仕途。
那些个市井三教九流的活计,打饼子锯木头之类的,还比读书难?
陆羽蒙看穿他的心思,道:“你要瞧不起街市上的活计,又想着赚银钱,别人师父又不是傻的,看不出来?”
陆腾这傲慢脾性真该好好磋磨磋磨了。
陆腾闹了个大红脸,声弱得像蚊吟:“我没瞧不起……”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韩烨的声音:“有人找你。”
陆羽蒙连忙起身去看,走出大门却不见人影。看向韩烨,他今日换了身靛蓝薄衫,肩宽腰窄,身高腿长,眼眸亮汪汪的,不怀好意,仿佛只顽皮的狸奴。
“人呢?”
没人处,韩烨拉住他的手,凑近了咬耳朵:“我找你,不行?”
陆羽蒙猛然往后瞟了眼,陆腾没来,才松了口气。
“湖边赛舟呢,可热闹,要不去看看?”
夏收已过,农家的日子都虚闲下来。西川附近有块大湖,今年入夏雨水还算充沛,湖水大涨,野草遍地,人们相约戏水赛舟,颇有些江南风致。
陆羽蒙嘱咐了陆腾一声,便带着壶菖蒲酒出门。还没走到河边,远远听见锣鼓阵阵欢声笑语。男女老少爬上几层楼高的沙丘,一齐从顶峰滑下,溅起无边沙浪。
陆羽蒙看呆了眼。
人群中,韩烨搂着他的腰肢,道:“没见过吧,这是敦煌那边传来的玩法,要不去试试?”
烟尘漫天,陆羽蒙皱眉缠在他身上,连声道:“不要不要,今早才洗了澡。”
韩烨眼眸幽亮,拨弄他的下颌,粗哑道:“那跟我再洗一回?”
想到上回洗桃花水时两人亲得忘乎所以,差一点就干柴烈火,陆羽蒙脸上便火辣辣的。
“走吧。”韩烨扣住他的指头。
穿过沙山,广袤的湖泽近在眼前。湖上舟楫如云,顺水飘荡,船头游人或站或坐,品酒饮茶闲话家常。
不少渔夫看准时机,驾着自家渔船来赚几个钱。韩烨租了一条船,让陆羽蒙坐上去,自己拿着长篙撑船。
不出片刻,小船便飘向湖泊深处,渐渐听不见人声。
船横在芦苇荡里,飘絮仿佛漫天飞雪。韩烨弯腰进船篷,俯首在陆羽蒙额头亲一下,抱进怀里,道:“上回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他想要陆羽蒙,不握在手心里总觉着不安稳。
陆羽蒙眼角挂着笑意,踌躇一下,埋头靠在韩烨肩上。
愿意是愿意,但韩烨真喜欢他么,还是只是在追逐他心里的殿下?
“我想了想,办这终身大事,也需挑个好时辰。”
韩烨眉宇舒展,抓住他的手:“那你答应了?”
陆羽蒙没说话,指头在他唇角点了点。韩烨半合眼,软弹的唇瓣一下一下相触。
“答应了。”陆羽蒙指头酥痒,慌忙缩回去,眼睛却带着笑。
想也不想,接下来韩烨会如何拿捏他。陆羽蒙栽进他宽厚的怀抱中,韩烨手掌贴着肩背上薄薄一层软肉,拂过软玉似的骨节,都像燎原火般席卷而过。
渐渐的,心里的火苗也烧起来。晃晃悠悠的游船中,彼此紧贴吮吻,不一会儿便衣衫凌乱。
陆羽蒙直觉不行了,满脸通红地推推韩烨肩头:“别……”
韩烨勾住他的手,在脖子上啃咬,又搂紧了撒娇。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
“现在不行!”
“我会轻点的。”韩烨鼻音低柔,“再亲一会儿。”
陆羽蒙强撑着理智,一吻过后拉紧衣裳。情到浓时难以自拔,再厮磨下去便真要坦诚相见了。
“还没拜堂,你见过洞房的?”
韩烨平复着呼吸,目光灼热:“那我记住了,等我们拜堂之后,到那一夜,你就是我的人。”
游船回到岸边,才下船板,有个少年拉长了声叫陆羽蒙名字。
“看这!看这!”
人山人海中,虞图挥舞着手臂,不停蹦跳,两眼明亮。
“阿兄!你还认得我不?我从鹰娑川回来了!”
怎么会认不得。两人在草原上一同出生入死过,差点都成了马匪手下亡魂。
陆羽蒙惊喜地大笑,上下打量他。虞图晒黑了不少,一笑咧出口白牙,抽了点个子,已经长到他眉心高了。
“你阿爷的事办得怎么样?”
两个少年手拉手,提起阿父,虞图便几分神伤,道:“丧事都办妥了,也算落叶归根。我娘不懂经商,往后家里的铺子只剩个我了。就是可惜,当初阿爷在,我没长进,不跟他学做生意,现在连个账本都看不懂,少不得要受伙计欺瞒。”
“你是东家,哪里的伙计欺负起东家了?”
“嗨,你不知道。”虞图越说越气愤,黝黑的皮肤透着红光,“昨天我才扫地了一个账房呢。那老头子觉着我年纪轻,每个月都把店里的东西倒卖出去,再记一笔假账。”
一行人寻了个清净地方,铺开凉席摆酒喝。
虞图握着酒杯愁眉苦脸:“阿兄,我是真熬不下去了。说句不孝的,与其让几间铺子烂在我手里,不如早早变卖了!”
陆羽蒙垂眉苦笑:“那你阿爷……”
听到“阿爷”两个字,虞图便触景伤情,滚下几颗泪珠,抬袖子胡乱抹脸。
“是啊,为了我阿爷,我干不出那种事。可是我没办法,都怪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活得太混账,如今连账目都弄不清楚,还要遭外人欺压。”
陆羽蒙劝解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不然,你请个信得过的账房帮你管钱?”
虞图两眼通红,道:“我现在看谁都不像老实的。”
陆羽蒙思忖一番:“我家里有个读书的弟弟,今年落榜未中,他也不打算再考了。为人秉性清正,你要是不介意,我让他跟你见一面?”
“使得。”虞图与陆羽蒙是同舟共济的交情,对他信服至极,当即点了头,“只要阿兄你说行,那就让你家哥哥到城中找我吧。”
陆羽蒙回家跟愁苦的陆腾说了这件事,陆腾高兴得两眼放光,拉着陆羽蒙喋喋不休。
“阿兄,你咋这么快就帮我找到东家,拜神仙都没你灵!”
“阿兄,那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这头一回做账房,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腾忧心地打转。
陆羽蒙道:“安心吧,你东家为人不错,跟你年纪一般大。做账房除了要记账,还有的便是忠心。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算了糊涂账。”
陆腾有力地点了几下头,打包票道:“阿兄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这活干好,不给咱家丢脸!”
陆羽蒙抿了抿唇。这还像话。
翌日兄弟两个一块进城,到了虞图家的铺子里。陆腾谈吐不凡,斯文知礼,虞图一眼便瞧上了,直跟在陆羽蒙身后叫恩人。
谈好了工钱,往后陆腾便住在虞图家看铺子。陆羽蒙带着庶弟到集市上买了些纸墨,又给他置办一身新衣新鞋,临走时陆腾竟眼泪汪汪,像个小孩一样抓着陆羽蒙袖口。
“阿兄,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可就完了。”
陆羽蒙淡笑劝慰,摸摸他脑袋:“说什么啥话,一辈子可长呢。好好干,休沐了多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