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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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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了一水儿甜滋滋的零嘴。肉脯、蜜饯、糕饼糖果、瓜子炒货。
屋里生着炉火,炉子上坐着暖水汤药,四壁用帘子挡着,暖融融的,一丝儿风也透不进。
陆羽蒙额头上搭着热巾,小口咬着勺子里的蜂蜜蒸糕,一面不忘在图纸上写写画画。
“歇会儿。”韩烨左右开弓,一手勺子里盛药,一手盛着香甜的糕点。陆羽蒙忙得左右不暇,喝一口药咽一口糕。
“你看看,娘说什么来着,让你冬天别去外边,你偏去,寒气积在骨子里,这下子病来如山倒……”寰娘心疼孩子,摇着蒲扇煎药,忍不住喋喋不休,瞧陆羽蒙两颊火烧似的,心肠更是绞在一起,难受得紧,眼眶也红了。
“娘,我年纪轻轻,受点风寒也没啥大不了的,吃点药就好了。”磨蹭许久,陆羽蒙终于喝完了一碗药,靠在韩烨肩上画图。
韩烨擦着他脸上的汗,眼中担忧:“药都吃两副了,好受些了么?”
他体质不弱,吃第一副便好多了。只是人一生病,心神便好似脆弱了许多,韩烨这几日无微不至地照顾,陆羽蒙巴不得化成一块牛皮糖,时时刻刻黏着他。
连寰娘都总是哭笑不得地感慨:“你别惯着他,这么大了还使小性子!”
韩烨却是丝毫不改,惯得变本加厉,抬指抚过陆羽蒙唇角的糕点渣子。
陆羽蒙画完几张纸,长长出了口气。趁着娘出门倒药渣,心思一动,便在韩烨脸上飞快啄了一下。
韩烨摸着脸,挑眉审视他:“赏我的?”
陆羽蒙含羞带臊,嘴硬道:“二郎这些天照顾我,我无以为报……”
韩烨拈着指头,有些回味。自从树林那回,陆羽蒙胆子逐渐大起来,倒是令他高兴。
“要论报恩,这一下哪里够。”
陆羽蒙眼睛水凌凌的,指头掐得紧紧的,面上却装出不以为意。
“那你还想怎样?”
“再怎么也得以身相许吧?”韩烨浑来一句。
陆羽蒙语塞,避开韩烨的目光,良久,老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在他脸上揪了一下。
“不闹了,跟你说正事。”他掩饰似的咳两声,韩烨连忙取来毯子,绕着他肩膀细细围上几圈,“图纸我画得差不多了,劳烦二郎你跑一趟,送到赖公家。”
凡是他交代的事情,韩烨都办得滴水不漏。宽厚的手掌在陆羽蒙头顶捺了一下,便起身利落出门,留陆羽蒙独自摸着发丝发怔。
心摇神荡。两人是越发亲密,但亲密的方向好像不大对。不像手足挚友,倒是……打情骂俏。
清清白白的兄弟之间,谁会在小树林子里亲得热火朝天啊!
难道,他这般黏韩烨,是因为心里喜欢他?
不是金兰亲友的喜欢,而是一个妻子爱他的丈夫。
想到这里,陆羽蒙捂着比脑门还烫的脸懊恼哀嚎。
门边透出一丝光,芸娘听见动静,正掀起一角帘子朝屋里好奇张望。
“阿兄,你很疼吗?”芸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陆羽蒙忙捂着嘴,道:“芸儿离远些,别把病气过给你。”
小姑娘却不顾及病不病,钻进帘子里陪他,手里拿着纸笔字帖,专心致志地临字。
陆羽蒙奇道:“芸儿,谁给你的字帖?”
芸娘糯糯地说:“二娘给的,说是腾哥哥的。”
自从生孩子闯过一次鬼门关,窈娘便对他们一家感激敬重,与寰娘之间越来越亲近,两位女眷时常聚在一块聊天说话,帮着彼此看孩子。
还记得初买这宅子时,陆羽蒙便说要腾扫一间出来做书房,好教芸娘识字读书。后来事情一摞一摞地来,这事便搁置了,如今看芸娘已是开蒙的年纪,便不好再拖下去。
“走,”陆羽蒙跳下床,踩在木屐上,一手牵起芸娘,“阿兄带你腾书房去。”
芸娘仰着脑袋看他:“阿兄,什么叫书房呀?”
陆羽蒙耐心给她解释了,就是四壁摆满了书,有桌子椅子,专供她读书写字的清净地方。芸娘立时高兴地拍掌。
正巧后院的堂里没人住,兄妹两个齐心协力洒扫摆设,约莫一炷香后,堂屋里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陆羽蒙放下袖子,摸着下巴思索。若是请个西席先生,对他们现在来说还是太奢侈了。可若是他留在家中教孩子,地里的棉花谁种?
说起棉花,他病倒得不是时候,原本就打算要在这几日给棉花播种的。在韩烨跟前抱怨了几句,结果他没吭声便拿着胡商给的步骤把田种完了。
有了韩烨,他真是干什么都轻松许多。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烨跨进门槛,忽然很凝重地唤他。
“屋边来了个人。”
陆羽蒙怔了怔:“你去田边了?谁来了?”
“去了,看看棉花。”韩烨点头,眉宇冷肃,“不认识,说要找你。”
陆羽蒙有些打鼓。怎么好像韩烨不太高兴?
“他人呢?”
韩烨朝外院扬下巴,便到井边打水。陆羽蒙实在想不起会有谁找他,挠着脑袋到大门边,便见两棵桂树下站着个萧瑟纤瘦的影子。
“韦先生!”
韦馥转过头,风尘仆仆,两鬓斑白。
“陆家公子。”他躬身拱手。
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陆羽蒙喉咙里好似卡了石头,端详他半天才道:“自塞外回来便没见先生!先生去哪了!”
韦馥苦笑,眼中亮莹莹的,不知是天光还是泪。
半晌,他粗哑地开口:“我们失败了。”
陆羽蒙心中咯噔一下,立时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只剩我一个,本是留在城门接应他们,却不料传来噩耗,皇……他早就知道有人在西市设伏,布下天罗地网。”
陆羽蒙怔在原地,按兵不动,等到暗处敌人自投罗网,这的确像他那腹隐机谋的皇叔能干出来的事。
“那,先生你可有受伤?”
韦馥脸上光彩不再,喃喃道:“我只觉没有颜面苟活于世……来向你道个别。”
陆羽蒙心中一紧,半只脚跨出门槛:“你又要去哪!”
韦馥失笑,只是心灰意冷地摇头,从怀里取出只荷包,里面装着几十两银子,伸直了手臂塞进陆羽蒙怀里。
“先生,你别想不开,”陆羽蒙推拒不要,韦馥手一松,装满银子的荷包当啷落地,“凡事无绝对,上苍令你逃脱大难,往后必有福泽绵延啊!”
“我……苦读十二载,科考不中,报国无门,一怀壮志难酬,如今挚友俱亡,心怀悲怆,再无滋味。”
陆羽蒙立时便慌了,真怕他想不开,忙拽住韦馥的手,商量道:“先生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要不你先在我这住下,等过些时日就想开了呢!”
韦馥游魂般地盯着地面,眼眶里的泪光终是划落。
陆羽蒙连忙给他找了间厢房歇着,端茶递果,拉着韦馥促膝长谈,好言开导。
“先生莫说孤身一人,你我萍水相逢,却是格外投缘,莫非我不是人?”
韦馥端起茶盏,温柔地望着他:“你……自然是极好。”
韩烨抱着手臂,半身倚在廊柱上,目光沉如雾霭。
“这不就对了!韦先生你还不知道,我厨艺精进了不少,等今晚便给你露一手。”
说罢,陆羽蒙撩开帘子,正打算去买些食材,出门便撞上一脸深邃的韩烨。
“一个人?”韩烨唇瓣动了动。
陆羽蒙背后一凉,四下瞧瞧:“不然还有几个?”
“我陪你去。”韩烨说。
走到路上,靠近阒无一人的小树林,韩烨突然把他拉到树丛里,摸着脸蛋问:“他是谁?”
陆羽蒙惊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跑。韩烨两手牢牢摁在他肩头,褐瞳沉沉,有股强硬的意味。
“是我认识的先生。”陆羽蒙动了动肩膀,仿佛被上了枷锁,埋下脑袋,“你生什么气呀?”
“先生?我看他不简单吧。”韩烨唇角弯了弯,眸光更深。
他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陆羽蒙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木讷地点头:“这,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听见你们说话,”韩烨眯了眯眼,指头抚过他耳廓,低声耳语,“听说他带着人刺杀长安的皇帝?”
“你……这也知道?”温润的热气燎着耳际,陆羽蒙目光闪烁。
韩烨在他额头上曲指轻敲:“我又不傻。倒是你,雇个书生刺杀一朝皇帝?”
他轻哼了声,面容骤然冷下去,有点恼火地追问:“你为什么不找我?”
陆羽蒙睁大了眼。这都什么跟什么?韩烨以为是他指使韦馥刺杀皇帝的?
想了想,他憋出一句算是妥善的说辞:“我、我不想你遇险。”
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什么时候表现出想刺杀皇帝了,明明一心只有种田养家!
韩烨错愕一瞬,面色稍霁,抬指在他挺翘的鼻尖刮了刮,紧紧拉住陆羽蒙的手。两人重新走回小路上,各自装着满腹心事。
良久,韩烨道:“别想着我,只要你说要什么,我都给你拿到。”
陆羽蒙当真顺着他这句话想了想,他从不贪心,如今除了家人安康,只添了一个心愿。
“那我想你一直都陪着我,你应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