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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之意(上) ...

  •   顾清岚转身走下论剑台之时,台下的众多修士也仍是没能缓过神来。

      倒是坐在高台上观战的李靳摸了摸下巴,开口说了句:“顾师弟的境界更高了一层,搞不好我会输啊。”

      第四天论剑匆匆落幕,至此还在场上继续比试的修士已仅剩下数人,第五日就是决出胜负之日,也是高手间更加惊心动魄的角逐。

      李靳白日里同顾清岚交换过眼神,等回了尊剑峰,就急忙寻了个空子赶了过来。

      身为目前已被排除怀疑,仅可信任的几人,李靳也将莫祁、卫禀,以及燕夕鹤都喊了过来。

      燕夕鹤今日已经登过了论剑场,波澜不惊地输给了青池山的一位长老,此刻打道回府也是可以,但他被李靳勒令必须留在青池山,就只能摇着扇子赶了过来。

      待人到齐,顾清岚就向众人说了对紫昀的怀疑,李靳听完沉吟片刻:“我倒是可命青池山的弟子四处寻一寻他的下落,不过若是青池弟子也找不到此人,那该如何?”

      顾清岚摇了摇头道:“若我猜得不错,那魔物本是在翠叠山中藏身,后来趁乱藏入了小睿体内,又从小睿那里转到了紫昀身上……”

      他说道这里,突然又顿了顿,轻声道:“魅祖贺沅是比青帝和魔帝时还更加早些时代的人物,青帝在世之时,这魔物已处心积虑多年要夺取青帝身体,若那时它不是刚从地底魔宫逃出,而是失了先前的驱壳无处存身……”

      顾清岚会如此说,其实是在电石火光间,想到青帝死后被那魔物占了驱壳,那魔物的神态动作,还有顾镜自怜的神色,都不像是它第一次占据人身。

      反倒像是它好不容易重返□□,而对眼下这具□□的满意程度,还更胜过从前那具。

      李靳愣了愣道:“顾师弟的意思,贺沅其实也是被这魔物占了身体?”

      翠叠山地宫中记载的贺沅生平,其实有许多模糊和违背常理之处,譬如贺沅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当年为何能战胜狐妖并夺取肉身?

      哪怕他日夜修炼,也不过是魑魅所化的精怪而已,同修炼多年的狐妖比起来,法力也还是微末到不足一提……除非那时的贺沅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孤魂,而是已得到这魔物的相助。

      那现今这魔物,到底是从地底魔宫中逃出的那缕魔气,还是贺沅?又或者贺沅和它早就不分彼此,乃是一体?

      顾清岚想到此处,并不说破,而是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声:“无论如何,我们还是需得尽快找到紫昀……早日找到他一日,他的神志被侵蚀得越少,也就越有复原的可能。”

      按着李靳的意思,就是不管那魔物俯在谁身上,抓到了不分三七二十一打散算了。

      因被魔物入侵腐蚀过的修士,大半也神志已失,哪怕救也救不过来——即使真心想救,现今的修士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驱魔。

      不过听顾清岚的意思,却是他有法子将紫昀救回来,李靳听了就连忙问:“难道青帝有除魔的法术?”

      顾清岚轻叹着点了头:“此法虽然颇费法力,但却并不难学……我昔日曾传给了你师尊,看来他却是没怎么用过,也并没有传给你。”

      顾清岚说这句话时,已不自觉代入了青帝的身份,不过李靳却假装没听懂,免得要在这里承认顾清岚其实是他师祖,只是顿了顿回答:“我师尊确实并未将这法术传给我。”

      驱魔的法术对当年的青帝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普通修士,顾清岚倒也能懂洛宸的心思。

      当年洛宸被道修推举为青池山掌教,定然也是步步艰辛,若还耗费法力为别的修士驱除俯身的魔物,致使自身修为受损,教旁人有了对付他的机会,对他来说也是个软肋。

      故而洛宸当初索性就隐瞒了自己会驱魔法术的事,也没有将之传授给弟子。

      洛宸这样做,自然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但当年道修,乃至如今的道修之间,也还是尔虞我诈、暗潮汹涌,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太过公正仁慈,反而会一个不慎就成为地下的冤魂。

      当年已是散仙之身的青帝,实力已可说是足够,品性行事更是无可指摘,也照旧被害身死,不就是前车之鉴?

      顾清岚想着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并未将这一节再说得透了徒增尴尬,在一旁的路铭心却插了嘴:“若是这法术很耗费法力,那师尊就将之传授给我,我来救小紫昀好了。”

      顾清岚倒是从未想过她有这个雄心,笑了一笑看向她:“心儿为何这么说?”

      路铭心很理直气壮:“师尊的身子总是不好,这等费力气的活儿,怎么可以叫师尊再干?但小紫昀却不能不救,再说小紫昀是我的师侄,我这个身为师叔的救他,那也不是天经地义?”

      她看似莽撞急躁,却总有一腔赤子之心,顾清岚望着她微弯了弯唇角:“如此也好,改日我来教你。”

      路铭心看了他柔和笑容,顿时又忍不住去抱住他,往他胸前来蹭着不肯松开。

      李靳微挑了眉,不再细说,望着顾清岚又笑了笑道:“顾师弟,明日我们二人只怕就要在论剑场上遇到,到时不知顾师弟会不会让一让我,叫我输得不至于太难看。”

      顾清岚笑着望向他低叹了声:“李师兄,我如今若想赢你,全力以赴也不知是否可以,又哪里还有余力分出心思来想是否要让你。”

      李靳顿时就又叹了声,说出的话可谓深情款款:“虽然我对着顾师弟总不舍得下手,但同顾师弟论剑也太痛快了些,可我又十分不想输给顾师弟……这可如何是好?”

      他边说还边要去拉顾清岚的手,路铭心看得眼睛冒火,挺身挡在自己师尊身前:“李师伯,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李靳瞪大眼睛装作惊讶的样子:“我并没有动手动脚,我是担心顾师弟身子,想探一探他经脉,看他是否无恙而已。”

      路铭心岂有不明白他狼子野心的道理,冷哼了声:“明日论剑场上你可不要再动手动脚,趁机摸上几把!”

      李靳是否要趁论剑时动手动脚不得而知,但论剑大会的第五日从开局的一场开始,就精彩迭起。

      在论剑场上观战的修士,也比开幕第一日还要不知多了多少,层层叠叠熙熙攘攘,这还只是有资格能被青池山接待,可以进入论剑场直接观战的修士。

      山上还有人用即时联络的法宝,给山下的青枫镇通风报信,至于青枫镇上聚集的人群,还有在赌场中押注的人,就更多得犹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仿佛下了锅煮不开的饺子。

      据说赌场都连夜多腾了两间屋子,好储存赌客们用来下注的灵石法宝。

      铜壶法宝也真是跟谁都过不去,第五日的头一场,便是武尊石师铎,对上凌剑峰峰主事天真人。

      他们两人都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为表敬意,前四日并未安排上场,到今日也还都是第一次出场。

      不过石师铎是为了李靳而来,铜壶却没有抽到他跟李靳对阵,反而上来就要同李靳的师兄对阵,也确实算是天意弄人。

      要知道事天真人和李靳同为绝圣真人的亲传弟子,在剑术法力上究竟谁高谁低,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未有一个定论。

      道修间公认李靳为尊,也不过是因他青池山掌教的身份,还有他和事天真人多年未曾切磋过,不知究竟谁更高一筹,那就干脆含糊其辞地认为李靳是现今的道修第一人。

      不过石师铎倒也想得开,看到对手是事天真人,就淡淡道:“如此也好。”

      仿佛他虽然是冲着李靳来的,但只要是能和高手论剑,他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事天真人素来沉稳,对他这种勉强般的语气也不在意,上场后还冲他行了个礼,神色淡漠。

      石师铎同李靳一样,是金系灵根,事天真人则是土系灵根。

      不过法力到了他们这等境地,灵根相生或是相克其实已无关紧要,他们二人也素来都不是多话之人,互相见礼后就各自出剑。

      今日参加论剑的修士个个都法力不凡,哪怕论剑之中会拿捏轻重,但这些人的法力剑气哪怕不小心溢出一些,观战的修士也会不死即伤,因此论剑台上的结界,连夜已加固了许多。

      但即使如此,在这二人强横的法力剑气之下,那几名看守结界的弟子也奋力催动维持结界的法宝灵石,唯恐稍有不慎,结界就会四分五裂。

      这二人周身溢出的法力,也确实要比昨天路铭心灵力外泄时更加可怕许多,灵力相撞之时,不仅结界内瞒天蔽日、飞沙走石,连结界也被震得嘶嘶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

      台下众修士看得目瞪口呆,此情此景已不是言语所能描绘,只能说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也未曾想到法力和剑道,竟有如此境界。

      而达到如此境界之人,也并非一人,乃是数人,光如此想一想,就能令人冷汗涔涔、夜不能寐。

      台下众修本以为这场胜负必定非死即伤,但当结界内灵气涌动平息,重新能看清二人身影,无论是事天真人还是石师铎,看起来也仍是那般神定气闲,连衣衫都未曾乱上一乱。

      哪怕战况看起来已如此可怖,但他们却也当真并未生死相搏,还都各自克制,留了许多余力,仅仅只是论剑而已。

      四周的结界落下,事天真人轻叹了声,拱手对石师铎道:“武尊确实更胜某一筹,惭愧。”

      石师铎也笑了一笑,难得点了下头:“我还未同你师弟交手,不过依我看,你比他强。”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不轻,周围的修士们俱都听到了,无不面露惊讶,心中纷纷猜测:事天真人难道当真比李道尊还强?传闻道事天真人是为了给李道尊留面子,才多年不出手,他不同李道尊切磋,是怕李道尊输了,有失青池山掌教的体面,这难道竟是真的?

      台下众修心中惊疑不定、猜测纷纷,事天真人却并未回答,仅是拱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下了论剑台。

      石师铎一出手就赢了事天真人,却未露喜色,仍是面容淡漠地走下去坐了,静待下一场开局。

      论剑第五日的第二场,却是李靳对上了莫祁。

      莫祁自从打退了薛华真人后,又连胜了青池山两位长老,如今在青枫镇的赔率榜上,也是很被看好,赌他拿榜首的赔率已和李靳也没差多少了。

      和他这一战,是李靳在此次论剑大会上首次出战,自然也万众瞩目,两人上场后互相见礼,莫祁却并未出剑,而是闭上了双目,仿佛在思索什么。

      隔了片刻,他才又张开眼睛,叹息了声道:“晚辈已见过李道尊出手多次,现下思虑再三,凭我之力也还是无论如何都胜不过李道尊……晚辈愿弃剑认输。”

      此语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虽说论剑大会也有可以弃剑认输的规矩,但到了这时认输,不说别的,就是押了钱在他身上的那些修士,也都义愤填膺起来,胡乱地喊了几声。

      莫祁倒是很轻松,听到台下修士的喊声,还极为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众位莫急,晚辈也未投注在李道尊身上。”

      他说完这句话,就一挥衣袖,翩然走下了论剑台。

      莫祁就这么走了下来,月渡山那些长老脸上虽有些挂不住,但看他并未真的去跟李靳争输赢,还都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反而放松了下来。

      琉璃镜他们自然是想拿的,但也知此等至宝,拿了未必有本事守得住,更何况莫祁此番论剑大会已连赢了青池山三位峰主,也算给月渡山长够了面子,再打下去恐怕要连青池山都得罪了。

      其中青池山最不能得罪的人,当然是李靳,不跟他打是上上之选……更何况哪怕打了也确实赢不了。

      李靳这边也丝毫不以不战而胜为耻,还懒懒地笑了一笑,走下了论剑台。

      此时论剑大会中还留着的,其实已仅剩下三人,铜壶法宝重新抽签,石师铎也紧盯李靳,就待跟他再战一场。

      铜壶法宝却偏生又抽了个意料之外,石师铎下一轮的对手,竟是顾清岚。

      眼看抽签结果在铜壶法宝上浮现,石师铎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沉声道:“老夫此次前来,定要同李道尊比过。”

      李靳听着就笑了笑道:“武尊要跟我比试,只用赢了顾师弟即可,也没什么难的。”

      没想到石师铎竟冷冷笑了:“你明知你我都赢不了他,何必同我这般推脱?我说你不如你师兄,你莫非是怕了?”

      他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又一片哗然。

      在石师铎开口之前,台下修士也仍是觉得,哪怕顾清岚昨日一战赢了月沧澜,看起来出手不凡,但一来他和月沧澜多靠法力对决,二来他……看上去总有那么些病体弱质。

      惹人心疼是惹人心疼,但总也叫人觉得他跟极强之人没什么关系。

      此时距离青帝的时代已太过久远,这数百年来又无人飞升,散仙的法力究竟有多厉害,修士们并不是很清楚。

      众人先前又在琉璃镜编造的幻境中,看着青帝无辜被害身死,全然是受害者的姿态,看得他们哀叹连连,连带看顾清岚的神色,都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惜同情。

      若顾清岚这时在场上捂一捂胸口,只怕得有上百个修士心疼得抢着上去扶他,但若要叫他们押谁赢,那当然是几乎无人去押他。

      于是哪怕顾清岚被揭破了青帝重生的身份,昨日也不动声色地赢了月沧澜,他在青枫镇赌场中的赔率,也还是不但没有李靳低,甚至还没有莫祁低。

      现在论剑场上只剩下三人,若武尊石师铎认为自己和李道尊都赢不了顾清岚,那么此次论剑大会的榜首,岂不定然是顾清岚无疑?

      石师铎话音落下,李靳只能又去看顾清岚,道:“顾师弟,武尊定然要同我比过,你看我们如何是好?”

      顾清岚也微弯了唇角:“如此你们二人可先比试……我身体时好时坏,也就省些力气了。”

      他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就有人喊了出来:“这可不行,李道尊若赢了武尊,定然会故意输给顾真人……若叫我对着顾真人这样的大美人动手,我也舍不得!”

      说这话的不管是什么样身份的修士,言辞如此粗鲁不敬,李靳都可命人将之叉出去丢到青池山下,可偏生这一句话喊得气势汹汹也声大无比,那声音却清脆鲜亮……是个混在小宗门之中,看起来还不过十几岁的年轻女修。

      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那女修也仍是不怕,照旧捏着拳头挥起来喊:“我可是把全副身家都压在李道尊身上,李道尊若是输了,我就要穷得当裤子了!”

      她身后也不知是她师尊还是她同门的修士,正拼命扯着她衣角,似乎是想劝她不要再说,但她也仍是不管。

      李靳一眼看过去,看是这么个浑不怕的丫头片子,就“噗”得一声笑了起来,转而跟路铭心说:“这小朋友应该被你收到门下做个徒弟。”

      路铭心挑了眉,看他一眼:“人家自有师门,你是替我捡什么徒弟?”

      那女修听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自己,更气愤不已地继续喊道:“对,我早已有师尊!李道尊你这人也太看不起人!枉我将钱都押在你身上!”

      这女修真是年纪法力都微末得很,偏生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

      李靳也笑了笑又道:“好吧,未免教众位同道觉得此次论剑大会不公,那我就和顾师弟、武尊,三人各自比上一场……如此决出的榜首,想必能令众位同道心服口服了吧?”

      他这番说法,台下不少修士倒是连连点头赞同,他们前来观战,能看到三场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自然是比两场要好。

      更何况那女修虽然鲁莽了些,但也说出了他们不少人心中所想,看李靳对顾清岚那百般呵护容让的态度,若他跟顾清岚对决,他们也真不知道李靳会不会对顾清岚刻意想让。

      毕竟在场不少修士都在青枫镇的赌场上押了钱,这样三人比上三场,还更公平许多,无论赚赔,他们心中也都更舒服一些。

      李靳又看宗门长老们都无异议,也就笑了一笑,对石师铎道:“武尊意下如何?”

      石师铎此来本就是要寻高手论剑,如今不但可以同李靳交手,还可以同顾清岚也论剑一遭,岂有不满意的道理,也颔首示意。

      顾清岚微微弯了下唇角,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来观战,第一场就由李师兄先同武尊比过了。”

      石师铎此来本就是要同李靳论剑,听完也无二话,负剑抬步登上了论剑台。

      李靳带着笑容缓步走上,他们二人都是彼此耳闻已久,今日终于能一决胜负,彼此反倒并无什么客套之词。

      石师铎仅是拱手行礼,一言不发间,背后长剑已经出鞘,李靳也还礼,将涤玄剑持在手中,率先一剑挥出。

      也许论到剑术和法力的火候,李靳可能确实还不到自己师兄那般纯熟扎实,可绝顶高手之间,决定论剑场上胜负的,除却剑术法力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层,那就是修为的境界。

      这境界,可以说是金丹修士和未结丹修士的差别,也可以说是渡劫飞升的散仙同金丹修士的差别——

      正如有些修士终其一生勤勉修炼,也仍无法结丹或者是飞升一般,并非他们的法术修得不好,也并非是他们法力未达到自己境界的顶尖,而在于,他们哪怕修炼得再过厉害,也仅仅只是在这一层境界中,并未突破而已。

      就在李靳挥出这一剑时,他脸上还犹自带着那种懒洋洋一般的笑容,可这一剑斩下,那剑气之中的金戈之气,却从未在其他修士剑下出现过。

      仿佛他从来都不是一人一剑,在他剑斩之下,就是千军万马,携千年万载之势,纵横天地,威不可当。

      这也是多年以来,李靳涤玄剑上的金色剑芒,再次锐不可当地倾泻而出。

      石师铎一生追寻剑道,此前百年光阴,修道论剑,如同遍寻名山高峰,一一踏过,今日这一战,却犹如上下求索,峰回路转,不觉间已登临群山之巅。

      而在那山峰之下,天边万丈光芒,脚下云海翻涌,却已同他无干。

      他也蓦然间明白,为何在他眼中看来,事天真人剑术法力都在李靳之上,却又甘愿屈居次位。

      只因在此等强横无匹、堪可开天辟地的气势之下,无论是剑术还是法力,都已无甚意义,李靳的剑法境界,不仅在事天真人之上,也在他之上。

      他们二人俱都是金系灵根,剑气也走强横霸道之途,台下修士看着,只觉那剑光灵力,叫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视。

      修士们目瞪口呆之余,也终是想起为何这么多年来,无人敢在李靳面前直面其威势,无人敢对他身为道修之尊稍有微词。

      为何在他们看来已是高山仰止的剑尊路铭心,也会在李靳处次次败退,李靳有时甚至都不需长剑出鞘,仅用心神剑意,就已可胜她。

      修士们也终是记起,这饮武道尊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待台上金光消散,石师铎和李靳也照旧都未露出负伤之态,神定气闲地相对站立。

      石师铎默然片刻,终是淡淡开口道:“是我错了,你比你师兄强。”

      李靳还是带着那仿佛有些懒散的笑容,目光中的意味却锐利无比,他还剑入鞘,冷冷笑了一笑:“我从来不喜有人将我同师兄放在一起比较……我师兄就是我师兄,我师兄弟二人之间,孰强孰弱,用不着外人置喙。”

      一直在旁坐着观战的事天真人,也直到此时,才微微弯了弯唇角,那肃然端正的面容上,笑容一闪而逝,却是已经足够。

      李靳一战获胜,却并未留在论剑台上,而是转身走了下去。

      顾清岚此时也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武尊才有一战,若是同我论剑之前,武尊需得歇息些时候,我可以等。”

      石师铎却摇了摇头,难得开口说了一大段话出来:“我先前非是不愿同青帝陛下交手,而是自知我的境界,确然无法胜过青帝陛下。如今能得青帝陛下指点,是我之幸事……更何况我知青帝陛下素来光明磊落,定然也不会乘人之危。”

      他在魔修之中是出了名的倨傲难说话,如今却对着顾清岚说了这么一大段,听言辞之中,还颇多敬意,还干脆直呼顾清岚“青帝陛下”。

      顾清岚听着只微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说话,起身登上了论剑台。

      论剑台上结界升起,顾清岚抬手捏了个法决,背后湛兮剑出鞘悬在空中,他才微微弯了弯唇角道:“武尊剑术已甄圆满,境界却仍未曾突破,我在此道上并无可以指点武尊之处,今次就以飞剑相对,望能令武尊获益一二。”

      他这番话说得听起来谦虚,却全然是前辈点拨后辈的姿态。

      石师铎却肃了容,还抬手道了声:“请。”

      石师铎师承上一任武尊,待他师尊陨落之后,他才成了新任武尊。

      数百年前,他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修士,总会听自己师尊说起当年同青帝交手的那一次。

      他望着自己师尊,看到师尊脸上露出欣然向往之态,说道自己这许多年来,获益最多的,是和青帝的那次论剑。

      当顾清岚的飞剑携裹冰霜之气袭来之时,石师铎也蓦然明白了,为何他师尊会乃至百年之后,仍旧对那一次论剑念念不忘。

      顾清岚的剑,不会叫他想起万峰之巅,也不会叫他看到万丈雄光,只会叫他觉得如同一人一骑,踏入凛冬的冰原,触目皆是无垢冰雪,天地一色,漫天霜成。

      然哪怕身处刺骨冰雪之中,他也仍旧可以遥遥看到,天地相接之处,那一株傲雪寒梅,艳红如血,生机勃勃。

      于是他就知道,当隆冬过后,就自会是和暖春阳,那冰雪之下,也自会是涓涓细流,只待朝阳升起,就可滋养万物。

      如是年年冬去春来,朝朝日升月落,万物方生方死,天地轮回不休,此即是大道。

      他也知道,若来年他的徒儿,问他同顾清岚的这次论剑,究竟是何种滋味,那么他或许可以说出八个字:踏雪寻梅,不期而遇。

      待到漫天冰雪落下,他向顾清岚刺去的一剑,也悬在了顾清岚身前一寸之处,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也同月沧澜一般,周身已被上了一层冰凌霜雪,被冻结在了那广漠无垠的雪色天地之中。

      他眼前已被霜雪覆盖,在那些雪凌正中,他能看到顾清岚对自己微微笑了一笑,抬手间冰雪消融,轻道了声:“承让。”

      石师铎也到此时才明白,为何顾清岚会叫李靳先同他论剑,只因若他经此一场,再同李靳对上,却已未必会输。

      不过他此来本就不是为了争这一场输赢,如今接连经历这两场论剑,与他来说,已是心满意足,其余诸事,皆可抛下。

      他拱手对顾清岚道:“多谢青帝陛下。”

      话音落下,他手中长剑也自手中抛下,他竟是连看也不再看佩剑一眼,就此不回头地走下了论剑台。

      武尊石师铎毕生追求剑道,也终是到了这一日,才知若大道已成,心中有剑,则天下间举目皆是己剑。

      台下的修士眼看着石师铎落败,心中惊叹连连,目不转睛之余,又都开始有了些纠结。

      李靳和顾清岚,已先后同石师铎比过,也都赢了,且看石师铎的语气,似乎还对顾清岚更服气一些,言辞之中竟有些佩服推崇。

      但他们也还是不知,若李靳对上顾清岚,会不会当真让着他。这对于已押注在李靳身上的修士来说,真是令人担忧无比的事情。

      看李靳对顾清岚的样子,那简直可以千金博其一笑,论剑之中会不会就这么让一让,那也是难保得很。

      眼看着石师铎走下论剑台,李靳还坐着托了下巴,对着顾清岚笑道:“顾师弟啊,这论剑场上,又只剩下你我两人……顾师弟要不要歇息片刻,叫我在论剑之前,多同顾师弟相对片刻,执手说上几句话?”

      他这一番话已近轻薄,顾清岚还没回答,路铭心就气得挥拳接道:“李师伯,昨日我们可是说好了,你不可借着论剑对我师尊动手动脚!”

      顾清岚倒望向他微弯了弯唇角:“这论剑峰上的道友们,还都在等我们决出个胜负,李师兄若有什么话,还是论剑过后再说吧。”

      李靳听着就叹了口气:“我是怕论剑过后,顾师弟又不想同我说话了……”

      他边说着,却边已起身,望着顾清岚面带笑意,一步步走上了论剑台。

      他们二人已是相熟之极,连客套行礼都不曾,李靳刚一踏上论剑台,手中法决就如惊雷闪电,一道道打出,同时背后涤玄剑出鞘,一剑斩了下去。

      顾清岚对他的风格也早有准备,手上法决凝出,湛兮剑落入手中,已将他快如霹雳的攻势一一化去。

      论剑台上的结界这时才慌忙升起,台下修士却又已目瞪口呆。

      这就是李道尊碰一碰摸一摸都生怕摸坏了一般宝贝着的人?看李道尊下手的狠劲,这就算是于他有杀父灭门之恨的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有个年纪甚轻的修士也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自己身旁的师长:“师尊,李道尊和顾真人论剑,以往也是如此这般?”

      他那师长显然早年间已见过李靳和顾清岚论剑的声势,此时冷冷笑了声道:“这二人论剑,倒是叫人觉得论剑之后,他们还都能活着出来,是当真稀奇。”

      他们在这里说着,论剑场上的李靳和顾清岚早已战得如同天崩地裂,只见李靳剑上的金色剑芒毫不悭吝地道道挥出,空中金色灵力和冰蓝灵力更是撞击炸裂,直将结界震得嗡嗡作响。

      台下的修士们目不暇给之余,也开始觉得,若是结界就这么碎了,这二人也定然不会管他人死活,照旧杀得天昏地暗。

      他们竟像不惧法力枯竭,就用如此强力的攻势战了足足半个时辰,比之先前他们同石师铎论剑,都是一刻钟之内就决出了胜负,还要可观许多。

      若这是刻意想让,或仅是走个过场……那也简直是……实在太过拼命了些。

      当论剑台上的灵力终于停歇,是李靳被顾清岚的冰霜冻住了半个身体,顾清岚的湛兮剑,也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此时李靳已是力竭,将涤玄剑插在地上扶住,才能保持半跪的姿势没有倒下,还笑着说出了一句:“如今果真是不能再欺负顾师弟了……”

      顾清岚撤了他周身霜冻,将湛兮还入剑鞘,却倾身吐了口血,正落在地面他灵力凝结的冰雪之上,鲜红夺目。

      他用手指擦过唇边的血迹,这才微微一笑,道了句:“李师兄,承让。”

      李靳喘息着哈哈大笑了起来:“顾师弟这句‘承让’,只怕已经憋了许多年了吧!”

      顾清岚又微微笑了笑:“无论如何,此次却是我赢了。”

      路铭心在外面看得急不可耐,只待结界落下就要冲上去扶顾清岚,李靳却起了身,先她一步将顾清岚揽腰抱住,望着论剑台下的修士们,抬高了声音:“今次论剑大会榜首已出,云泽山寒疏峰主,顾清岚顾真人,夺得魁首。”

      他一句话说完,就大力将顾清岚按在了怀中,哈哈笑了起来,那神色中,有酣畅淋漓的余兴,更多得却是骄傲赞赏,无法言传。

      顾清岚只被李靳按在怀中了片刻,就抬手将他推开,连理也不理他,望向论剑台下的修士们开口:“论剑大会已毕,诸位此次既然齐聚,我也有一事相求……我尚未完全恢复昔日青帝的功力,封印独首山地底魔宫之事,尚需诸位道友相助,不知道友们意下如何?”

      他先前虽说过自己已不记得青帝时的事,但他这几日来显出的境界和气魄,早已不再像一个普通修士。

      若是有心且久经人世的修士,也已能猜出他不仅是青帝重生,还恢复了当年的记忆,甚至连法力都恢复了一些,至于他为何不肯承认,大半是因这里面还有许多不便言明之处罢了。

      他如此一说,台下众多修士面面相觑,渐渐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些认同之色,陆续有修士开始缓慢点头。

      这时先前大嗓门去骂李靳的那个女修突然又喊道:“魔宫不封印,天下大乱,哪里都不会安分,这本就是我辈修道之士分内之事。顾真人开了口,我等岂有不从之理,我虽本事不济,也愿追随顾真人!”

      她一边喊,一边突然又问了句:“那顾真人,同去独首山管不管食宿,李道尊一输,我就没银子赶路啦!”

      她这么一打岔,倒是有不少修士忍不住发笑起来,零星的应和之声响起。

      顾清岚也微笑了笑,开口道:“这位道友莫急,既然同去独首山,食宿乃至灵石补给,自然有李道尊负责。”

      他边说边又看向李靳,李靳忙开口:“青池山既然被众道友看重推崇,此等要事自然一力承担,诸位道友肯来相助,已是天下修士之幸事。”

      月沧澜此时在旁阴测测地道:“既然众位道修如此众志成城,我们这些魔修似乎就可以在一旁坐享其成了?”

      顾清岚也对他温和笑了一笑:“邪尊如此说可就不妥了,道魔本都是修道之人,当年魔帝陛下不也心系天下苍生?邪尊和武尊此次前来论剑大会,必定也是觉得天下修道者乃是一体,不应再有那许多壁垒。邪尊和武尊心怀天下,有此等破冰之举,当真胆魄过人,叫我佩服。”

      月沧澜来论剑大会,是为了凑热闹看顾清岚和琉璃镜,石师铎前来,是为了找李靳打架。

      结果到了顾清岚嘴里,却好似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跟道修做朋友。

      月沧澜说话向来不客气,又看他十分不顺眼,冷笑一声就准备开口去堵他。

      顾清岚却恰在这时突然抚胸咳了声,又吐了口血出来,李靳忙扶住他身形,忧心忡忡地喊:“顾师弟!”

      李靳边喊,还边微带责怪一般看了眼月沧澜,才转回来望着顾清岚深情款款地道:“怪我方才打发了性,没照顾到顾师弟如今身子还未全然恢复……累得顾师弟又受了伤。”

      顾清岚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无事,只是经脉间一时气血不归罢了。”

      月沧澜在台下已看得冷笑连连,人分明是跟李靳论剑的时候受得伤,但他们唱了这一出戏,弄得他反倒是那个不识大体的人了。

      他冷笑过了,看到周身坐着的那些道修,甚至他自己带来的侍从,向自己望过来的目光都不自觉带了那么点谴责,顿时又觉得被噎得死死的,明白此次独首山之行,道魔联合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当此之时,他也只能开了口:“独首山之事关乎天下兴亡,我等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顾清岚就又柔和地笑了一笑:“邪尊既然有此宏愿,那就烦劳邪尊和武尊二位,再告知下魔修那边的道友,一起到独首山共举大事了。”

      月沧澜气得暗暗捏紧手中的折扇,脸上却不得不带些笑容道:“青帝陛下所言甚是,我自当谨遵吩咐。”

      他是被迫顺应民心,这番话说得不免还是阴阳怪气,一旁的石师铎却十分正经地点了头:“既然青帝陛下有言,某自当全力以赴。”

      顾清岚微笑着颔首,却又低咳了声,身形有些微晃。

      站在他身侧的李靳忙抬手抱扶住他的腰,用十分心疼地语气说:“顾师弟,这些事有我安排,你不要再劳累了,我抱你回去歇息。”

      于是顾清岚夺了论剑大会榜首,但却是被李靳抱着走下论剑台的。

      他自然还没到走不了的地步,只不过他会吐血,是因跟李靳论剑时,法力用得稍稍过度了些,此时经脉间真气翻涌,能省些力气也就乐意省了。

      故而李靳抬手将他揽腰抱了起来,他也就没有推拒,而是微闭了双目,靠在他肩头调息真气。

      路铭心虽然气得眼睛冒火,但看他这样,也不敢出声打断,忍气吞声地跟在李靳身后,一起走下了论剑台。

      这么多年来,赢了榜首后,又被抱下论剑台的,怕只有顾清岚一个。

      只是论剑台下看着的许多修士看着他,不仅不觉得奇怪,还都恨不得自己也跑上去抱他,更是人人屏声静气不敢打扰,目送着李靳抱着他走下论剑峰。

      直到李靳御剑飞走,众人才都舒了口气,还犹自担忧地想,顾真人到底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李靳则丢下那堆烂摊子,一路将顾清岚抱回了尊剑峰,把他放在别苑的床上,这才坐下来,握着他的手继续嘘寒问暖:“顾师弟,你真气是不是仍是不能归顺,要不要我助你调息一下?”

      这里没了外人,顾清岚就抬眼淡淡看了看他,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理也不理他地径自闭上了眼睛。

      李靳顿时又哀叹连连:“果然每次论剑后,顾师弟都要有几日不想理我。”

      莫祁也跟着他们回来了,此刻在旁心想,若不是李道尊你每次同顾真人论剑,都打得那么兴起好似疯狗一般,他又怎么会论剑过后就不想理你。

      路铭心看到空隙,忙挤开李靳凑到床前,拿着顾清岚的手到脸上乱蹭:“师尊,你好些了也没有?要不要心儿陪你?”

      对着她,顾清岚就和颜悦色了许多,听到她声音里确实带着恓惶担忧,就睁开眼睛,用手指抚了抚她脸颊,轻声说:“我无事,歇一阵就好了。”

      路铭心忙凑到他掌心吻了又吻,还凑过去在他失色的薄唇上轻吻了吻,神色依恋无比。

      顾清岚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她温柔笑了一笑,才又抬眼去问李靳:“紫昀可找到了?”

      李靳这时哄着他都怕来不及,听他发问忙回答:“我已命人在青池山上寻了他许久,山下青枫镇也差人去了……到处都寻不到他,他人估计已不在青池山上了。”

      顾清岚也像料到了这个结果,又闭目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他大半已到了独首山……”

      李靳奇怪道:“那魔物占了紫昀的身子,紫昀的法力又不足叫它打开地底魔宫,它为何要去独首山?”

      顾清岚弯了弯唇角:“紫昀的法力虽然不足……但紫昀既然去了,我定然会去救他。你莫要忘了,这魔物最擅长的不是法术,乃是利用人心。”

      他说得确实不错,这魔物从来不单靠法术高强兴风作浪,当年青帝和魔帝那等人物,不也被它算计进去。

      李靳听着也点了头,看着顾清岚,全然是唯他马首是瞻的语气:“那顾师弟说,我们该怎么办?”

      顾清岚轻叹了声:“既然是请君入瓮,我们也不得不去会一会了。”

      他边说又边弯了唇角:“我当年确是一心修道,将人心世情,想得也太好了一些……如今说起来,那魔物所擅长的,也不过是些肤浅的计谋,我倒要看看,它还想如何。”

      他这淡淡一语,倒叫李靳想起来在镜中那个大千世界里,他身为股肱重臣,在兵法上的那些奇计谋算,还有立朝之后,他帮李靳对付过的各路世家权贵。

      那时他不仅才名满天下,暗地里更是有个“天下第一谋臣”的名号。

      这么一想,李靳顿时就觉得,在如今的顾师弟面前玩弄阴谋,那魔物只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些。

      就在论剑大会结束后的第二日,修士们浩浩荡荡从青池山出发,前往元齐大陆中央,道修和魔修地界交接处的独首山。

      石师铎则在论剑大会结束那天,就启程回了魔修的地界,说是要回去多喊上些魔修一起前来相助青帝陛下。

      月沧澜也想一同回去,顾清岚却猜透了他恐怕会一去不返的心思,让路铭心过去叫他留下来。

      月沧澜虽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但为了取信于路铭心,也不得不像个人质一般混在道修的队伍里,每日对着顾清岚各种冷笑。

      从青池山去往独首山,还有两三日路程,既然需要过夜,路铭心就毫不客气地继续用那辆飞车来给顾清岚用了。

      浩浩荡荡上千人的御剑的修士中,就多了辆十分扎眼的飞车,难得的是修士们竟无一人对旁人有车可以坐,自己却要御剑这种事有怨言。

      倒是月沧澜不擅御剑,骑着他那头墨雕坐骑,引得旁的修士怨声载道说那雕翅膀太大,呼扇起来的风太大影响他们御剑。

      月沧澜的墨雕坐骑,是他的标志之一,那大雕颇具灵性,顾盼之间威武无比,展翅足有丈许,他侧身坐在其上戴月而临时,端得是威风凛凛。

      在魔修地界里,魔修们只要远远看到墨雕,就知道是邪尊亲临,无不退避三舍。谁能想到这些臭道士们,竟然敢嫌弃他的墨雕呼扇风太大。

      月沧澜气得胸闷之余,干脆说自己在论剑大会中受的伤还未恢复,现在还飞不起来,要求和顾清岚一般乘飞车。

      路铭心看着他默然不语了半响,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他会受伤,归根结底还是她的缘故,就真的同意他也上了飞车。

      月沧澜也就上了那辆飞车,天天对着笑得一脸仙气飘飘的顾清岚,还有趴在顾清岚身上不肯起身的路铭心。

      他显然窝火无比,时不时咳嗽连连,看起来内伤不但没有好,倒是更重了点。

      顾清岚倒是还温雅笑着同他聊天:“不知邪尊是如何得来的琉璃镜?”

      月沧澜冷冷看着他:“青帝陛下莫非觉得我要有问必答?”

      顾清岚又微微笑了笑:“自然不是,只不过琉璃镜原本应在云泽山,后来却到了邪尊手上,这里面或许有些线索,同那魔物有关。”

      顾清岚当然也曾问过夜衾关于琉璃镜为何会到了月沧澜手上的事,但琉璃镜中可观一切过去之事,却唯独不能看到与琉璃镜自身相关的事。

      而夜衾身为镜灵,被困在琉璃镜中,也仅能在被灵力召唤之时,才能知道琉璃镜又已易主,却不知为何会又换了主人。

      月沧澜自然还是不想答,路铭心却直愣愣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如果他不回答,她就要来替她师尊逼供一般。

      月沧澜看她竟然如此胳膊肘向外,真的岔了气,按着胸口咳了好一阵才又开口:“心儿,你是这世上舅舅仅剩的血脉亲人……你这般待舅舅,舅舅会伤心的。”

      路铭心“哦”了声:“那你就娶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血脉亲人不就一下子多了许多?”

      她还真说得振振有词,月沧澜唯有苦笑:“心儿,往后舅舅再也不对付你师尊了,你可否对舅舅好一些?舅舅也这把年纪了,原本舅舅是打算叫你回魔修来继承邪尊之位的,看起来你现今也不会回来了,但舅舅日后若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也自然都会给你。”

      他说得这么凄凄惨惨,然而看着他那天生自带几分风流,又青春正盛的俊美容貌,这些话听起来就叫人觉得没几分可信。

      路铭心挑了挑眉:“我就算继承,也要继承师尊的衣钵。更何况师尊已同我成亲了,师尊若是陨落,我自然要随师尊去的,你那些势力和手下,还是你自己生几个孩子继承比较好。”

      月沧澜听她如今不仅越发是人家的孩子,还要给顾清岚殉情,直气得又大力咳了几声,一时涨得脸都有些红。

      路铭心看他年纪轻轻就有被后辈气死的隐患,难得同情地抬手给他拍了一拍后背:“你没事吧?反正你又没养过我,何必跟我较劲。”

      月沧澜本来看她关心自己,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又猛地听到这一句,真的闷咳了声,抬手捂住唇吐了口淤血出来。

      路铭心也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是伤势颇重,到今日还会吐血,就忙扯了个帕子递过去,小心问了句:“你……没事吧?”

      顾清岚也抬手在掌心凝聚起木系灵力,按在月沧澜背心上,将灵力灌注进去,帮他治疗内伤。

      月沧澜会伤得不轻,全因他在和路铭心那一场论剑后,还非要强撑着同顾清岚论剑,同顾清岚论剑时还不顾伤势,豁出去用了全力。

      而他又惯常不喜欢在对手面前示弱,因此论剑后哪怕受伤不轻,也尽量状若无事地撑着发狠,要不然也不会伤势郁结,到今天也还没有好转。

      他本就是不肯在顾清岚面前示弱才伤上加伤,此刻被他医治自然也别扭非常,气息稍顺些,就抬手一言不发地将顾清岚的手推开。

      顾清岚也不强求,只是微笑了笑,不去同他计较。

      月沧澜似乎也真是怕自己本就带伤,跟路铭心再多说几句,真要被她当场气昏过去,又咳了几声将唇边手上的血迹擦掉,就不再试图同路铭心说话,而是抬头跟顾清岚说:“琉璃镜是汲怀生当年身边的一个亲信,投靠我之后为了取信于我,敬献来的。”

      他说着微微一顿:“我会接了这个东西,确是因为当年我曾在夜贼……夜无印那里见过它,至于夜无印是怎么得到琉璃镜的,你们可以问他。”

      路铭心听着“哦”了声,奇怪地道:“你也知道我爹还没死透?”

      月沧澜冷冷笑了声:“兰残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整日里神魂颠倒想着他的那个小情人,若不是我暗地里替他拖延了些时日,你真以为他能有命带着焚天剑逃到北境去?”

      路铭心想了一想,觉得确实也对,兰残功力尽失,樊昭璟又成了剑灵之体,他们二人能活着逃到北境,除却运气好到逆天之外无法解释,要是有人特地放了他们一马,倒还能说得通。

      路铭心想着,看飞车之内也没有外人,就从储物囊中将焚天剑拿了出来,将夜无印的灵体召唤出来。

      谁知夜无印一贯浑浑噩噩,此次出来一眼看到月沧澜,却连路铭心都顾不上去理,就望着月沧澜冷笑起来:“为何你这祸害竟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死?”

      月沧澜眼看又要被他一句话堵得吐血,面色阴沉地看着他道:“心儿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同我到里面说。”

      夜无印又忙去跟路铭心说:“乖囡,你在这里等着我,待我去骂一顿这厮再来。”

      他们说完,竟真的一掀帘子跑到飞车的内室里去说话了。

      只不过路铭心还以为月沧澜特地将夜无印叫到内室,是因为有什么话不方便给他们听到,定然会撑起个结界隔绝声音。

      但也不知是他无暇顾及还是没来得及,两人就这么隔着帘子吵了起来。

      且两人吼得声音都不小,只听夜无印开口就道:“你这卑鄙小人,当年你为何弃了我和樱儿而去!”

      月沧澜毫不客气地回道:“那时你已是众矢之的,我若同你绑在一起,也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樱儿还怀着身孕,你想过她没有?我同那些人虚与委蛇,是想保下她!”

      夜无印立刻就又吼了回去:“你还有脸说是要保全樱儿?那晚若你也在,樱儿又怎么会死?说到底还是你这个毫无骨肉亲情的冷血畜生害了她!”

      月沧澜已被气得声音有些发抖,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说我毫无骨肉亲情?你莫要忘了,当年你像条丧家之犬一般逃到魔界来,是谁收留了你!谁知归根究底,你也仍是条不知好歹的恶犬。我看我当日就该同樱儿死在一处,好过这么多年被你这连妻女都保不住的懦夫当靶子来怪!”

      他们二人也不知是憋了多少年,这一通吵却是几乎天崩地裂,两个说起来也算一代宗师的人物,看那架势竟是单凭嘴上就要论个输赢。

      夜无印接着冷笑:“你说得倒是好听,却不还是腆着脸活了这许多年,还有滋有味做着邪尊……从月华天那里继承来的尊号,你倒也不嫌恶心。”

      路铭心听他们吵得兴起,默默想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己爹,月沧澜刚被她结结实实气了一顿,还内伤吐血,要是再被气一顿,不知道真的会不会被气死。

      她才刚想到此处,帘子内就蓦然没了声音,接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两声极沉闷的咳嗽。

      路铭心还想月沧澜是不是果真又被气吐了血,就看到自己爹慌慌张张地把帘子掀起来,怀里还抱着倒在他肩头,将他肩上衣衫都吐得染红了一片,脸色也苍白无比的月沧澜。

      夜无印显然没想到正吵着架,对方真的就吐血昏死了过去,神色中除了慌张,竟还带着几分莫名的惧怕,求救般看向顾清岚:“沐叔叔……”

      顾清岚像是早就料到,对他安抚地笑笑,开口道:“淤血被激得吐出来反倒好些,你将邪尊放在榻上,我助他疗伤。”

      夜无印听着就忙抱着月沧澜,颇为小心地将他放在榻上躺好。

      顾清岚起身过去,抬起手掌,用掌心的木系灵力按在月沧澜丹田上。

      他的木系灵根纯粹无比,法力又强,疗伤法术自然功效极强,过了不过一刻钟,月沧澜就重新醒了过来。

      月沧澜刚恢复神志,一眼看到给他疗伤的是顾清岚,还有守在床前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夜无印,脸色就更黑了许多。

      路铭心怕他刚醒就又给气昏过去,累得顾清岚继续给他疗伤,忙凑过来喊了声:“舅舅。”

      月沧澜看到她,脸色这才又好了起来,望着她极为温柔地应了声:“心儿乖,舅舅没事。”

      他这般虚弱的样子,路铭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哄他:“舅舅要保重身体啊。”

      说起来月沧澜此人,看起来仿佛坏事做尽,他们还一度以为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谁知道他倒也像是有满腹委屈。

      夜无印这时也开了口,语气却比方才跟他吵架时好了许多,甚至带了些服软的意思:“你说你受了伤也不早说,吵着就昏了过去,叫我情何以堪。”

      月沧澜又阴沉地望了他一眼,却干脆地在榻上翻了个身,面朝着车壁不去看他,一幅不想再跟他说话的样子。

      路铭心看了眼躺在榻上不肯理人的月沧澜,压低了声音问夜无印:“爹,当年的事月……舅舅也不肯同我说,到底是怎样的?”

      月沧澜就在场,夜无印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月华天待你娘和你舅舅都十分不好,我娶了你娘后,又替你舅舅杀了他……也是我当年太刚愎自用,没想到魔修不是容不下一个弑父之人,而是容不下我这等既非道修,又非魔修之人。”

      路铭心还想细问,榻上的月沧澜却冷哼了声开口道:“当年的事,心儿不需要知道。”

      夜无印真就立刻闭口不言了,转而去对顾清岚说:“沐叔叔,几日不见,你的境界却又恢复旧观了,真是可喜可贺。”

      顾清岚对他笑了一笑,轻声道:“无印,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是从哪里得来的琉璃镜?”

      对他的问题,夜无印自然不会不答,只不过他魂魄不全,记忆也混乱模糊,对于一些他原本觉得无甚要紧的事情,譬如怎么得到的一件法宝,就记得很不清楚了。

      不过顾清岚来问,他还是努力想了许久,直想得眉头紧皱,才想起了一些,忙道:“那物件是我在道修时,和一个修士一同出去历练,在一个妖怪洞穴中发现的,我同伴说这东西太诡异他不敢要,叫我收起来,他不会告诉旁人。”

      顾清岚听到此处,蹙眉沉吟了片刻:“无印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有蹊跷之处?”

      夜无印也点了头:“虽说那时我未看出这东西就是琉璃镜,但也觉将偶得的法宝拱手让人之事有些太过大方……更何况那时我们两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也颇拮据,哪怕将琉璃镜当做普通法宝卖了分些钱,也是好的。”

      说起来若是夜无印将琉璃镜带在身边却多年无事,那倒也说得通,毕竟夜无印是夜衾的血亲,身上流着夜衾的血脉,夜衾身为镜灵,虽然不能完全控制琉璃镜,但保下自己儿子还是应当可以。

      夜无印说着,就又看着顾清岚道:“沐叔叔,虽然旁人都那么说,我也不在意,但对你我却要解释一番。林芷麒待我苛刻恶毒,也未曾真心传授过我多少本事,但逸麒宗上下数十口人命,并不是我杀的……我那时被困在外,赶回去时已是满地尸首。”

      顾清岚听到此处也微点了点头:“无印,我知你不会是滥杀无辜之人,我信你。”

      他只淡淡一语,夜无印顿时红了眼眶,就还如当年那个小少年一般,扑过去将头埋在他胸前,紧抱着他半响无语。

      虽然他如今高大健壮,缩在自己怀中有些怪异,顾清岚也还是抬手,安抚地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无印,当年将琉璃镜让与你的那名道修,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号?”

      夜无印又想了一想,才道:“我那时年少气盛,也因在林芷麒那里受过气,性子有些乖僻暴躁,许多年轻修士不愿同我一道。他倒是不计较这么多,性子也婆婆妈妈没什么脾气。故而我们二人常一起外出历练,倒也算有些交情,我只记得他叫成修,出身在一个叫千琮门的小门派。”

      顾清岚听到此处,眉头微蹙了蹙,路铭心在旁听着却突然醍醐灌顶一般喊了出来:“为何什么事端都要扯到千琮门,这个成修莫非就是七修子那老儿?”

      夜无印听着也愕然了片刻:“成修竟还有道号?”

      路铭心冷笑了声:“何止有道号,七修子自己就是千琮门的掌门。”

      顾清岚较为慎重,将琉璃镜拿出,闭目以神识呼唤夜衾,叫他将七修子的样子投影出来,问夜无印:“你看是否就是此人?”

      夜无印端详了下七修子的样貌,最后并不是很确定地点了头:“成修同我一起历练的时候,至多是凡人二十多岁的样貌,看来同我年岁差不多……不过他若是老了许多,应该是这般样子。”

      顾清岚低声道:“千琮门的掌门已有三百年未曾换过,若成修就是七修子,那他接近无印之时,应是用了假的身份。”

      夜无印也点头道:“他说他是千琮门的普通修士,未说过他自己就是掌门。”

      修士的样貌通常都会固定在金丹结成之时的样子,此后哪怕历经百年,也仍会是当初的容貌。

      不过修士虽不能让自己的样貌看起来更年轻,却可以放弃固定容貌,让自己的样貌随着时间流逝变老。

      顾清岚结成金丹时才十六岁,他不想永远都是那副少年模样,因此一直等容貌变成了二十多岁青年的样子,才固定了下来。

      若七修子就是成修,那他当年还是凡人二十多岁的样貌,如今却看起来有凡人六十岁那么老,那就是这些年来他任由容颜变幻,成了现今这般模样。

      身为修士,几乎没有人肯放弃自己青春正盛之时的容貌,让自己变得老态龙钟,像燕亦行那般直到四十多岁才结丹的,那是结丹太晚,青春已逝,无法可想。

      所以当他们在翠叠山见到七修子时,都以为七修子和燕亦行一样,直到六十多岁时才结丹,不得已只能是这般老态龙钟的样子。

      却没想到就在短短数十年前,他还是二十岁青年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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