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济世方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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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犯罪组织成员……你竟然是……”
保罗表情空白地看着对面端坐的少女。
她一身代表公权力光明磊落的墨绿色制服，帽子、手套、徽章，无不合乎规矩，严丝合缝。
然而——她唇边意味不明的笑意，无所谓的冷淡眼神……即便到了此刻，她身上仍然找不到一点行走于生死边缘、血海之间的气息。
有的是比那更为可怖的荒芜与空寂，无边无际的虚无。
这虚无的气息，霎那间吞没了灿烂的金色厅堂。使此处变为空无一物、渺茫无边的旷野——或是宇宙的最深处。
——无声无形，令人感觉自身也将要消泯于其中。
作为演员和精神控制的异能者，保罗的情绪感官极为敏锐。因此这吞噬一切的空无气息，即刻便席卷了他，仿佛在脑域中也出现鸣响的漩涡。
他迷失其中、动弹不得。
幻觉的最中央，少女轻轻笑了一声。
“我很欣赏你，保罗先生。”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话语却如同地狱的极幽深处传来的，恐怖而诱人的古老回声，“人心是很坚韧的。要使一个人绝望至死，需要他的全世界共同协力。社会、金钱、过往经历、亲密关系、时间……一切全都崩塌，哪里都找不到希望，才能确实地摧毁一个人。”
“你的异能却能直接做到，这是堪比全世界的才能啊。”
这算是赞誉吗？是多么奇怪的肯定啊？
保罗头脑一片混乱，怔怔地望着她。
从没有人这样阐释过他的能力。异能觉醒后人们认定他是不详、灾祸、痛苦之源；唯有尤莉娅，他的天使，始终怀着纯真的信心和爱，对他说至少他为她带来的是幸福。
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想证明尤莉娅说得没错；但人们也没有看错他，他确实是灾祸。
然而现在有人对他说，即便是灾祸，他也是世界级的……
比起赞美来说更像是诅咒。然而对于罪孽缠身、不能也不愿回头的他来说，却——极其美好。
“组织会是你们未来的家。”
……这句话也是。
“在奥林匹娅小姐的木偶军团之外，还希望保罗先生你，也能以这样了不起的能力，为组织效力。”
语气、音调、节奏，一切似乎都有魔力。她说，“——为我们的敌人，带来无法抵挡的绝望。”
*
“绝望……罪恶之城……本该以从天而降的硫磺和火焰毁灭……”
骸塞的塔顶空间里，幽蓝如月的光线，在浓重的水汽里漂浮。
诺亚·纳坦站在窗前。
手中打火机的光映亮他半张神色寂寥的脸。橙红色的火苗，舔上他拿着的报纸纸片，其上“原秘书冤死狱中”的文字，逐渐扭曲、焦黑，变成灰烬融入雨水之中。
他抬起头，望着天际倾倒的大雨，和远方汹涌咆哮的海面，喃喃地说。
层积的乌云，昏沉的雨幕。面前这一切有如黑夜，没有燃烧的美丽颜色。
他有些恍惚地想起——横滨的白日，其实也是色彩缤纷的。
也有音乐奏响，也有孩童笑闹。暴雨来临之前，大海也是平静而蔚蓝的。
但是，更有爆炸的烟幕，死者的哭嚎，枪火的轰鸣——有许许多多的、无法忍受的恶行——
灰暗的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地一闪。
诺亚正要细看之际——就在这一瞬间，一点银光轰然击中了他。
击中他、贯穿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回室内，撞断数根支撑柱，琉璃瓦片和花窗玻璃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但这还不是结束。
银光——太过突然无法看清，但被刀刃穿透的剧痛告诉他那是一把剑——将他钉在另一面的墙上，墙砖被撞出巨大的凹陷，圆形散射的裂纹。
刀刃抽出。血液随之喷溅出来，诺亚惨叫着从墙面滑落。
下落到了一半就被抓着肩膀摔回凹陷的中央。钢铁般的力道扼住他的喉咙。
耳畔砖瓦断裂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头顶淌下温热的血液。透过被痛觉和血液模糊的、半是血红色的视线，他看见有如捕食之中的野兽那样，冷静而令人畏怖地专注的，纯粹的一抹金色。
“抓住你了。”
持剑的青年声音低沉，“试图毁灭横滨的，暴雨的异能者。”
“取消你的异能。否则就由我们取走你的性命。”
“咳、咳咳……”
诺亚在窒息中呛咳起来。他表情扭曲地说，“异国的军警……和欧洲相比，也是惊人的凶恶……”
“我没时间听无聊的比较。”
末广盯着他，手指收紧一瞬，“停止你的异能！”
“难道你以为灭世的洪水……”
诺亚在痛苦中露出奇怪的笑容，“中途还可能停下吗！”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周身泛起深红色的光。
这光芒顺着诺亚的皮肤延展，末广清晰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实物，正在排斥他扣住对方咽喉的手。
他眼神一凝。这是异能的防御吗？那得在成型之前摧毁——末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力，直直地扣入了深红色的光芒；他的力量与推拒一切的异能屏障，两股庞大的能量在方寸之间角力。
墙砖寸寸龟裂，诺亚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来。
身前的屏障逐渐碎裂，他震悚地望了末广一眼；他抬起双手抓住末广的手臂，挣扎着借助异能的斥力，艰难将脖颈从控制中脱出缝隙。当前方的屏障彻底破碎时，深红的异能之光陡然渗入后方的墙面。
破损不堪的墙体顿时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骸塞上空，昏黑云层中轰隆一声雷响。背后失去支撑、身体失重，诺亚随着这种感觉坠落下去，汇入暗色的雨幕——
……
“别想逃！”
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开晦暗。雨水无法沾湿，天地的黑暗也无法吞没，灼烧着空气，紧追坠落的身影而去。
然而——
刀刃与极厚的屏障相撞，伴随着刺耳的声响，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骸塞塔顶的末广皱眉：“什么？”
他一手撑在破碎的墙砖上，定睛朝下方望去。
显眼的、深红色半透明的舟型物体悬浮在空中。
诺亚脸色苍白，被自己的异能体所包裹，站在半空之中。他一手捂着涌出血液的伤处，抬起头对末广露出挑衅的神情。
隔着屏障，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所有人都错了。我是暴雨、洪水的异能者？恰恰相反。”
他伸手触摸阻隔一切的屏障，宣告道，“我的异能——【济世方舟】！”
随着他的话语，舟型的异能体盛大地向外膨胀——任外界狂风暴雨，异能体所覆盖的范围里，风停雨止，不受任何侵扰。
“我的方舟，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至于暴雨——你们严阵以待的暴雨——只不过是，”
他大笑起来，“在'诺亚'打造好方舟以后，洪水就会来临啊！”
*
“我的能力会影响周围的人。”
“择选精神力强大的下属成员并定期轮换。”
“如果我们之后还想要继续演出木偶戏？”
“请便，组织里也有正当红的电影明星。”
“奥林匹娅需要定期收取人的灵魂。”
“说笑了，我们可是黑手党啊。”
甘茶轻轻摇晃杯中新换的伯爵茶，感受清澄的柑橘香气。她平淡地说，“还有什么疑问或要求吗？”
“……”
保罗无言地摇了摇头。
甘茶唇边泛起微微的笑意。
虽说他在乎的只有尤莉娅——或者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幻想；但是黑手党成员，对于戮力同心的伙伴，至少需要表现出义气。
对方问了那么多问题，关于诺亚·纳坦，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不过，对她来说无所谓……不如说，或许更简单了。
“那么，组织这边倒有一个。”
甘茶放下茶杯，轻松地说，“麻烦奥林匹娅小姐联系那边的诺亚先生，告诉他——”
*
“听上去真是精彩。”
带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柄长刀，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脖颈前方，“那么请问，您是如何打造方舟的呢？”
是条野。在无风无雨的方舟内部，他的身影逐渐由烟雾凝实。
“你、！”
诺亚惊愕不已。
“真是多谢。我不喜欢大雨呢。”
条野含笑道。
因为他的千金之泪，毕竟是化为烟尘。而大雨，是会冲刷微尘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真是失礼啊，诺亚·纳坦先生。分明是我先提问的。”
条野将刀刃靠近他的脖颈，轻轻一碰便淌下血来，“还请您务必先回答我的问题。”
“……”
“不愿说吗？”
诺亚冷笑：“原来你们喜欢浪费时间？暴雨已经开始了。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那当然是——”
因为剧团来到横滨已将近一月，却是现在才开始了暴雨。看过卷宗的条野，能够确认对方发动异能的条件并不是时间。
而诺亚的能力非常特殊。济世方舟，表现为强度极高的防御堡垒，能推测是在暴雨中、甚至可能是其他灾难中救助性命的异能——却如此无可挽回地倾向了伴生的洪水。
“——得确认你的异能，保证杀死你以后，异能的效果会停止才行。”
条野露出找到猎物弱点的笑容，“哦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展示方舟时如此骄傲，但是现在，诺亚先生，你全身上下，心跳、体温、肌肉每一点无意识的跳动，都在诉说抗拒和回避——哎呀，现在又多了恐惧的声音。”
“既然这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条野说，“回避它，是因为什么呢？你为何如此动摇？”
“让我来猜猜看好了。”
“曾经遭遇洪水肆虐的地方，会被你当作目标的地方，包括横滨在内……虽然这么说很遗憾，不过大多是相当混乱、罪案频发的城市。”
“——'荡涤罪恶的洪水'，是这样的条件吗？而你自己，需要在此处见证罪行的发生……”
“你将自己视为审判众生、有权惩罚的神。”
“然而，”
条野微笑起来，“你的理念，在你出于过去的情谊、与剧团同行的时候，就已经破灭了。”
“就在这里，骸塞，他们操纵的自杀——你见证的罪行，这是否也包括在内？”
*
曾经，二十多年以前，在一切愿望还能变为现实的，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有一名欢快轻松、金发的木偶戏艺人，人们称他为利斯科夫师傅。
利斯科夫师傅带着他的家人、剧团，带着他巧手制作的无数栩栩如生的木偶，来到了名为诺亚的男孩的家乡。
精彩绝伦的表演，给人无限欢乐；总是高声大笑、风趣又宽容的利斯科夫师傅，牵着流连表演台、不肯离去的男孩的手，一一触摸、感受每一个让他惊叹不已的木偶，允许他旁观剧团的一切，接纳他与剧团同住。
暂住的房间里，另一个人，是师傅家乡无父无母、受他照顾的，名为保罗的男孩；也结识了师傅的女儿，抱着猫咪的，活泼快乐的尤莉娅。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剧团要去往下一个地方。
孩童还无法清晰说明的、痛彻的离别以后，木偶戏从此印刻在他的心中，成为灿烂与美好的代名词。
而后孩童长成了少年，战争降临了。
家乡在战火中被摧毁，人们流离失散。
诺亚觉醒了异能力。他短暂地保护过一些人的生命；但只要他离开，这些生命也只能如之前那样挣扎于人世。也因此有人不允许他离开，他设法逃脱了。
漂泊的时光让他明白了一点——济世的方舟，不过是在沙漠中给快渴死的人一瓢水，并不能真正拯救谁。
对受他救助的人是这样，对他自己也是如此。
因为世界是个沙漠。
【耶和华对诺亚说，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在这世代中，我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
他路过家乡的废墟，最终去往师傅的家乡，见到了师傅的坟冢、陷入绝境的保罗，以及已经不能称作是尤莉娅的异能木偶。
济世的方舟，连他想救的人，连这样善良的人，都无法拯救。
使他们沦落至此的，是乡人的排斥、轻蔑和贪婪。
【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虚空之中仿佛出现漩涡。混乱扭曲的声音在他脑中、身前、四面八方响起。
【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
【将义人与恶人同杀，这断不是你所行的。】
【假若在那里见到十个义人，我就不毁灭那城。】
不。
他不是仁慈的神。
【假若在那里……】
【假若在那里不曾见到十个义人死去。我就不毁灭那城。】
*
“……告诉他，”
剧院金色的大厅里，甘茶说，“可怜的交通省原秘书，西馆宏史。他虽是你们认为的'义人'……”
“却并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济世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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