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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怜君君何辞 ...

  •   春鸟在啁啾,柳丝牵着风;湖水是半方宝鉴,远山是一抹翠带。那些深锁歌楼的女孩子,见惯了猥琐的种种,很久没能贴近自然呼吸这般新鲜的空气了。温热的午后,有点累的大家懒洋洋地躺在草里,尽享着草叶扎在脸颊的痒痒的感觉。只有渐落和朱槿并肩坐在河畔,似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这世道,我还能讲什么,”朱槿很无奈地摇摇头,“连王子过什么日子都没经历过,血统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没有一个赏识我的君主,我根本无力改变它。所以我必须要发迹,再用我的身份得到君上的认可——但这一切都必须在一个开明君主的治下……”
      渐落点点头,但敏轩一点说话的时间都没留给她便接了下去,“我要改革官制,现在各有司办事效率低,贪污成风,若不改大明朝是要被拖垮的,而改革官制的根本是改革科举制度,先为大明选出真正优秀的人才再说;宦官的权力也得削——那帮人,以某某某为首的,目不识丁还想总揽朝纲——竟然有人还荒谬到要在西湖边上……唉,他们只为了一己私利,不考虑天下,也根本不懂得兼济天下!有朝一日阉党倒了,改变现状就会容易不少……现在,我只是想,科举是靠不住的,因为我没钱送礼。所以,我要让蒋公子赏识我,从而拉上蒋大人的关系……”
      渐落愕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竟然制定了这样详细、却又这样为自己不齿的一套计划。可是,他为的,却是大明,是天下苍生……她似乎不明白孰是孰非了。但是,孰是孰非又有什么争头呢?她根本就是个远离政治纷争的人。在她,政坛和江湖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都会为名利情仇争得不择手段。因此她离开了,准备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承认她是没有手腕的,不会,也做不出那些事情。她还一度自嘲说自己不是逞高怀,而是因为她做不到在险恶的江湖中覆雨翻云才选择隐居。她是厌恶了它们的。
      渐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欣赏朱槿,也许只是因为他能做的她做不到,也许不是。她只是欣赏他,只是觉得他是个特殊的男人——抑或是因为他有着传奇的身世罢。或者,他是准备为他的理想付出而不惜代价的;再或许,是他们有着同样的爱好罢……
      因此她对他说回去给他看剧本,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
      朱槿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话匣子一开便把“逢人只说三分话”的古训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本来委实是很健谈的,但为了给自己铺路他一直在人前保持低调,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去思索别人做的事。多年来,他只会对着月亮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而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敞开心扉——他飘飘然了,当他看着她欣赏的神色和仰慕的表情。多年给人干事看别人的脸色,血液中却流动着皇室的骄傲的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价值被人彻头彻尾地肯定。他一直相信自己是有价值的,而她让他感到,时机快来了。
      他便和她谈诗书,谈历史,对她讲自己的观点——他喜欢思考人生,她总是很赞成他的观点。素来话匣子闭不上的渐落出人意料地变成了一个倾听者,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
      一阵微风拂来,他们被醉人的花气环绕了。敏轩忘情地注视着渐落,渐落也忘情地凝视着敏轩——他的眼中渐带了希望,她的眼中渐带了忧伤……也许他们各自想起了某些往事,也许,却是在思虑未来……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停歇在敏轩的臂弯里,轻轻地抖动着它有着冰蓝色花纹的黑色翅膀。敏轩米白色的衣袖衬得它十分好看,渐落微笑着看它,敏轩也兴奋地僵住了手臂。那蝴蝶似乎很满意,便将它美丽的两翼悠闲地舒展开来。他们谁也不想惊动它,但敏轩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孩子气,俏皮地要去抓它的翅膀——
      却听得附近有人“咭咯”一笑,待他回头,那蝴蝶已经翩翩飞去了。
      只见小蔓的丫头心心,穿着鹅黄的衫子,拽着那个嫣然的丫头香墨的袖子,和她笑语着什么。渐落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和敏轩起了身,踱回大队人马中间去。
      “你俩可真有话聊。”蝶衣笑道。
      渐落不置可否地坐到一边,从薜荔那里抓了点零食吃。之后大家收拾行囊,准备再走一段——蒋春是个特喜欢步行的人,平时路近便从不坐轿子,许振基则是别有用心想让不愿意多走路的妙谖出丑。但是走得最欢的却是渐落和敏轩——蒋春要照顾惜蕊的三寸金莲,许振基是要拿妙谖给大家开心的自然不能与群众脱节,而其他的女孩子也无不是小脚。只有渐落一双天足,又是走过江湖练过内功的,加上和敏轩谈得投缘,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记忆中仿佛是一个日光和暖的的下午,书房里的那个男孩深深地埋下头去,而窗外,是鸟儿的啁啾,与欢笑、嬉闹的声音……
      那曾经失去自我与自由的日子历历在目,朱槿却明白他必须暂时地放弃。兴复大明,这个沉重的字眼不知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生命中的终极目标,而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觉得自己开始更加理智、更加成熟。只是,当他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时,他感觉自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她闪电般的身手,飞舞的长发,温暖的手指……还有,曾经那一阕令他念念不忘的长短句。她走在他的身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那些从前的故事。她只弄懂了,他曾经的付出,他需要得到回报。
      “你会的,”她垂首低语,“其实我真的挺佩服你,可以为一个崇高的目标去拼了这一辈子,而我,好像只在为了戏活着……”
      “文学艺术也同样是一种追求,不是么?”朱槿轻松地甩了甩头,“就像我曾经说的,解释通者为理,不通者为文,居其间者是为史。如果□□义太过繁琐,那么演演戏,不也是种极好的放松么?”
      “那是的,”渐落淡淡地牵起了嘴角,“闲来无事的时候,不妨画上两笔,或是,抚琴……”
      “抚琴?”朱槿一愣,“这是你的爱好还是……”
      “自然是爱好,”渐落不禁笑出了声,“花渐落擅长的东西,会仅仅是谋生之技么?”
      “不……”朱槿连忙解释,“我只是说,我也喜欢……不过抚得不好,倒是更爱听些——《凤求凰》,相信你会的,那感觉真的很好……”
      他像在说给他听,也像在说给自己听,说着就那么自得其乐地轻轻哼了起来。渐落什么也没想,她的心头只是被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充斥着。虽然文人都弹琴,她却不喜欢那些附庸风雅之辈——而他不一样。于是她顺着话题与他讲起了琴道,说《凤求凰》她也很喜欢,但她最喜欢的是波澜壮阔的《潇湘水云》——这是她第一次岔开他的话题——在他的记忆中——她为什么不听他说下去,她是,她是故意避开的么?
      但渐落根本没去猜度他的意思,她只是一味地讲下去了——她没有注意到他失意的神情。但很快,朱敏轩毕竟是朱敏轩,他恢复了正常状态,继续跟她侃侃而谈。
      渐落没想到,她无心的这一句话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们错过了——他们太一样,太倔强……
      而这一路上,后面一帮人的话题不再是妙谖了……

      朱槿越听越不是滋味,尤其是听见岳小蔓吊着嗓子在后面唱妹妹怎么样哥哥怎么样咱俩儿一条心啊怎么怎么样的。渐落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只听见一直没有开口的颜惜蕊冷不丁来了一句:“他俩真是绝配啊……”
      朱槿没想到有种东西他最终没能藏住——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真的察觉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爱上花渐落了。他喜欢和她在一起,跟她聊天,甚至冥想着她写在香笺上的一封封为他而作的诗词。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知音千古此心同,还是自己从她那里得到了肯定?渐落很有气质,有气质、有内涵到了近乎不解风情的地步。但他同样难以理解为什么她会没听出《凤求凰》的含义:是她没想到那方面还是故意回避?他不能允许自己沉迷风月——但渐落根本不是个风尘女子的——他爱她,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血统一心一意地爱她,他想让她知道他爱她,可是他怕她拒绝——爱面子如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消弭闲话的方式无非两种:一是永不见面,一是长相厮守。他当然想和她长相厮守,可她,也许太爱自由。
      “你觉得……”他试探着问,“孑然一身怎样?”
      他问了便觉得自己很傻:这是他自己一直的想法,先建功立业后成家。但他现在爱上了她——如果她也爱他的话,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以她的性格,会让他去建功,等他吗?很可能会的,那么这句话她会怎么回答?她是个大方的女孩子,但她很骄傲,她会说出什么吗……
      “我觉得挺好啊?”渐落快活地说,“有什么不好呢?”
      “我也觉得很好……”敏轩平淡地应了一句,他开始心不在焉,开始想日后两人彼此仇视的日子,想渐落明明躲在房里哭红了眼圈还要在他面前,用冰冷的眼光斜视他……
      不,不能这么做……
      “你怎么啦?”渐落明显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没事……”他嗫嚅着,“有点累了……”
      “哦……”渐落沉吟了片刻,“我这么能走的呀?我才发现呢,其实,只要鞋子舒服,让我走多远都没事……”
      “我也很爱玩的,”敏轩轻轻一叹,“只是今天走得太多,我的脚都快断掉了……你可真行……”
      “你忘了,”渐落忽闪的眼睛在黄昏后半垂的夜色比四周新掌起的璀璨的灯火还要夺目,她的欢笑一如春日里清凉的风,“我是练过武功的呀,”她说,“体力比一般人足呢。”
      他再次摇头说我们已经将近绕西湖一圈了。
      渐落回过头,大队人马的影子却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们在原地坐了片刻,乱讲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一直讲到敏轩连话都懒得再说下去。
      “我怀疑他们已经回去了,”渐落双手托腮,望着湖中摇曳的灯火,“连你都累成这副样子,那帮小脚的女孩儿们,可怜她们了。”
      敏轩这才注意到渐落今天穿的是武靴,和她的衣服简直要多不配有多不配——更重要的是,那靴子里藏的,是一双天足——花渐落,她真是个特殊的女孩子。
      渐落含混不清地哼着一出戏,那唱词他听得不甚清楚,仿佛是什么无边丝雨细如愁,苍天的眼泪。
      “你在唱什么?”回去的路上,他好奇地问她。
      “《云散高唐》,”渐落说,“就是秦淮河上那个梦碎的故事。”
      敏轩半晌无话。当回到歌坊,他拿到了她的本子。他在陡然间证明了他的想法,他彻底明白了渐落深藏在豁达的外表下的,一颗早已被伤透的心。她对俗世的绝望融绞在唱词里。他明白,原以为她是崇尚道家的——她喜欢楚风,这出戏叫《云散高唐》,男主角叫枫,女主角叫若——但如果说她是一个楚人,她不是庄周,而是屈原,在华丽的文藻里深藏着刻骨铭心的伤痕:她往往被世事迫着变成了江枫那样的人,可她的骨子里是想成为杜若的——她也明白若的结局只能是死亡,而枫会很好地活下来。但如果她可以选择,她还是会选择杜若……
      他的确会选择枫的,尽管他不是枫,也不是具有双重性格的渐落。枫和若就是渐落的两半,谁也不能离开谁……
      他便晓得渐落是多么看中这出戏的。无论前途怎样,她还是会坚持,把它搬上舞台。
      “我会演好,相信我。”他说。
      渐落浅浅地笑了,这个夜晚,她是幸福的。

      “姑娘……”是薜荔在小声叫她。
      “怎么了?”渐落陡然一惊,从愣神中缓了回来,“我刚才在干什么?睡着了吗?”
      “咱不知道,”薜荔坏笑着摇了摇头,“咱不知道姑娘在想谁。”
      “别瞎说……”渐落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就是用那种口气——那种是人就能听出情况不对的口气。
      所以一说出口渐落就后悔了。薜荔是何等聪明的丫头,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花渐落三小姐在某种程度上果然是藏不住心事的,如今她的确是猜着了七八分,流言多半是要成真了。
      “姑娘一定是在想,”她神秘兮兮地说,“朱——公子罢?”
      “大家都是朋友嘛,瞎猜什么?”渐落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提起毛笔,随手开始在宣纸上画一只蝴蝶。
      薜荔偷笑——三姑娘只是个倔脾气,不说便是了。
      但是小蔓她们可不会给她面子,渐落还是坠入了众人的围攻之中。颜惜蕊不时地摆出一副“过来人”的面孔,教导她要“抓住机会”:“一旦有一天他想你表白心迹你可千万不要拒绝……”一系列袭来的话搞得渐落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欣喜的是知音难觅,也许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存在着对他的恋慕,但她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的——也许他也没想过。记忆犹新的是他曾经问她:你觉得孑然一身怎样。
      孑然一身,这是她一直喜欢的那种生活。两个人的世界有太多的牵绊,说出口需要太大的勇气,面临分别要承受太深的痛苦。谁和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心是在一起的,他是王孙贵胄,她只是一介平民而已,更何况,分别是迟早的事——与其忍痛分离,不如从不聚首;与其相互牵绊,不如相互遗弃。既然是志趣相投,何不做一生的朋友、不离不弃,以至在生死攸关之刻不惜性命为之两肋插刀。她花渐落,看破了世事,甚至早已看淡了活着的意义。自幼在江湖行走的她,不相信爱情,也更不会依赖爱情。她认定那是痛苦的:已经相知,何必相守。
      这一切她说不出口,只觉得面对朋友们的好意撮合她愈发迷乱。夜已经深了,她回到房中,注视着桌上摊着的一本折子——她的《云散高唐》,她很快就可以开始排它了:他演江枫,自己演杜若——枫和若合在一起就是她自己呵——但她笑了:因她最终选择成为若。她不可以离开自己的梦想,就像若一样,宁死也不。
      于是她坐了下来,将所有的稿子整理好,又提笔蘸了一点朱砂,在稿纸上圈点了几笔。不经意间却又瞥到了那一幅蝴蝶,感觉胸中一阵积郁,不禁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几天天气真好,白天是艳阳高照的,夜晚则是宁谧可人的。渐落一手翻着书,一手不停地抓起盘中的蜜饯往嘴里放。灯花闪闪的,映着她的脸,薜荔坐在一旁——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肘下,压着一张字笺。
      “丫头,起来,上床睡去,”渐落推了推她,“别受凉了。”
      “那姑娘呢……”薜荔睡眼惺忪。
      “不用管我,睡去啦——”她推着薜荔进了里屋去,她晓得这丫头在半睡状态下是不会管她的。

      “听说咱歌坊的名花儿渐落姑娘有了相好的了。”一打杂的对另一打杂的说。
      “不会吧?”另一个故作讶异,“咱渐落姑娘那么大的架子,是个男人他都看不上眼儿——谁这么有福气呀?”
      “说出来吓死你……”头一个低声地,“他呀,是那位常来光顾的蒋公子家里一新来的门人,除了和今上同姓之外,长得也不怎么样,没钱没势的……”
      “他呀?”另一个瞪大了眼,“渐落姑娘……她怎么想的……”
      正在这时,渐落同小蔓和蝶衣慢悠悠地走过,将一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听了个正着。
      转过头,小蔓正暧昧地朝她挤眼。
      回到房中,颜惜蕊已经在四大花魁的专属休息室里坐着了。
      “怎样啊渐落?”她也笑得极其暧昧,“近来可好?”
      “天天在一块儿混,”渐落不以为意地跌坐在美人塌上,“怎生这般生分起来了?”
      岳小蔓大笑出声。
      “现在大家都在场,我们不妨问问惜蕊吧?”岳小蔓眼珠一转,“你觉得渐落和朱公子怎样?”
      “绝配啊,”惜蕊也很兴奋,“都那么有学问……”
      “我也觉得他俩很配,”蝶衣笑盈盈地插话道。
      “所以,”渐落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那天吃饭的时候你们故意让他坐在我旁边——让蝶衣,和李妙谖坐在一起?”
      “我们都觉得你们很配嘛……”小蔓摇头晃脑地说。
      “笑话,”颜惜蕊在一旁不屑地来了一句,“李妙谖怎么配得上我们家蝶衣?你们净瞎闹……”
      “都是闽侯人嘛……”小蔓不服气地争着讲道,“还有……还有那……那官话……”
      “蝶衣的官话不差啊——”渐落懒洋洋地自顾倚着,“再说啦,光凭他俩是老乡,就说他们很配,这有点近乎无稽之谈吧?”
      “哎,怎么扯远啦?”小蔓盯她一眼,“再——说了,你和那位朱公子,可是有根有据的呀……”
      “我还没作这打算,”渐落淡淡地应着,“更何况,女人嘛,自甘下贱的都没好结果……”
      “那阁下是……”小蔓只是想反驳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堕落,”渐落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我到这里,只因为,我喜欢舞台……”这时她已有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凭什么艺伎就是下九流,我们是可以不染淤泥,可以是高贵的……”
      “我,佩服,并且深情地讴歌、你那高贵的灵魂……”小蔓“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蝶衣和惜蕊都忍不住笑了。
      “我们并不是让你自甘下贱,”惜蕊连忙解释,“是不想让你错过……”
      至此,渐落完全沉默了。她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就勾勒出了一幅朱槿求她接受他的画面。她失措,因她还从未考虑……
      她想起当初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渐落日后必会走出江湖,成为官高位显的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难道,这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注定朱槿会得到重用,甚至、封回王爷,而她……
      她不敢再想下去,便将话题,扯回了她的戏。

      自朱槿答应为渐落票戏以来,许振基和李妙谖也被拉入伙。于是,《云散高唐》成了一出男女合演的新折子。考虑到这出戏对官人老爷们的吸引力不强,渐落决定尽量不兴师动众。于是演员剧务全用了身边的人:敏轩演江枫,渐落演杜若,由许振基票演王爷,蝶衣扮小姐明月——会唱小丑的岳小蔓和唱戏比说官话标稍微准一点儿的李妙谖扮成两个客人,剩下一个摆小摊的次要人物,便由一直受渐落耳濡目染的薜荔客串,还有一个丫头,嫣然演了。至于惜蕊,则担任了乐队的总教习,蒋春负责资金问题,剩下的丫头伙计们做珠钗、缝戏服、钉道具,忙得不亦乐乎。
      为配合演戏,乐队是最早忙起来的:不兴师动众的代价就是几个丫头不得不用来顶缸。惜蕊亲自司鼓——婉儿作为大丫头,琵琶弹得很不错,还有个小哥主胡——主胡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胡琴不止一把,自认为学过几天的岳小蔓决定三天之内把心心调教出来。渐落把衣服的图样丢给菡萏,让她和香墨先裁出衣服的轮廓,日后大家一起绣花样。
      于是艰巨的任务落到了岳小蔓的头上。相传作为四大花魁之一的岳小蔓,之所以有今天的名声,和她当年的勤奋努力是分不开的——此女全不若其表现得聪明伶俐,实际上天资愚钝,唱歌还走调,是因为家中贫困难以维生才走了这条路。她是不知吃了多少鞭子才练熟了琵琶,因而在客人面前从不多唱曲儿,上戏时也抢着唱词少的——可人家并不是不爱唱——不得已,渐落等人私下里经常要装作享受的模样沐浴她的嗓音,听她狂飙《离魂》,简直是遭罪……
      好在渐落等人早就习惯了。渐落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主胡小哥好好教心心。心心倒还专注,天天在房里拉琴,水平也的确是大有提高。岳小蔓一日宴罢归来,一推门看见心心超级认真地在拉琴。
      “练得怎样了呢?”她凑过去,看见心心摆着一张小苦脸。
      “这一段总是拉不好……”心心指着谱子说。
      “我来——”岳小蔓说着一把夺过二胡,盯着谱子研究起来。
      “名指……外弦……嗯……”她研究了半日,终于“貌似是”搞懂了谱,于是抓起二胡拉了起来,无奈十个音九个拉错了半度,琴弓又控制不好,大量的杂音随之涌现。众所周知,那二胡拉得不好可是相当难听,心心郁闷的要死,却也不敢说什么。
      隔壁房内的渐落她们倒也听麻木了,又懒得吊嗓子,就围在一起瞎聊天。岳小蔓同志则越拉越起劲,吵得颜惜蕊实在坐不住,拖着菡萏下楼玩儿去了。临走前,她还很不解恨地朝着小蔓的房门踢了一脚。
      心心战战兢兢地去开门……
      ——没人。
      “接着拉,”岳小蔓居然上了瘾,她喊着要心心翻出很久以前《凤阳花鼓》的谱子——拉得倒比刚开始强点儿,十个音找对了两个。
      砰、砰砰——
      “谁呀——以后屋内传出二胡声,禁止骚扰——”小蔓停下二胡大喊之后抄起琴弓继续。
      愈响的,小脚踢门的声音。
      ——心心一开门,脸就“刷”地绿了。一声更刺耳的尖叫,划碎了刺耳的二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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