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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十四·稚子 ...


  •   李寻欢喝光了竹叶青,卓东来还没有回来。
      ——“你要找的东西现就在这镖局之内,只是若想得到他,你还要付出些代价。”
      会是什么样的代价?
      李寻欢拎着空空的酒囊,负着一只手站在门口,遥望着有些灰暗的天空。
      卓东来稍嫌匆忙的身影终于自回廊彼端转了出来。
      “东来!”
      看到卓东来紧握着左臂的指间淌出缕缕鲜红,李寻欢讶然迎了上去。
      卓东来微微含笑:“只是一点皮外伤。”
      回到卧房,卓东来熟练地处理好臂上的伤口,重新更换了衣物,才又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在李寻欢旁边坐下。
      “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李寻欢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的。”
      “所以代价就是……”
      卓东来毫不在意:“这算不了什么。”
      李寻欢没有再多问什么。
      卓东来却偏过头来:“前辈就不想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
      李寻欢淡笑:“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卓东来也淡淡地笑了。这说法倒同自己方才对那人说的很像。
      “是一个婴儿。”
      “一个婴儿?”
      卓东来淡淡地道:“前辈可还记得拜师大典那天携剑闯入我院中的女子?”
      李寻欢轻点下头。
      “她叫蝶舞,是我的义妹,我要找的这个婴儿就是她的孩子。”
      “那孩子在镖局里?”
      “是,在我义父那里。”
      “你义父?”李寻欢发现当卓东来说到“义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几不可察地冷了冷。
      “是的,他就住在镖局后面的别院里。义父因为腿脚不便、脾气又古怪,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就下了一条禁令——如果有人敢踏入那里一步,左脚先踏入砍断左脚,右脚先踏入砍断右脚。”卓东来平淡地说道。
      “果然是条简单又有效的禁令。”李寻欢曾听孙达提起过,说镖局最后面的小院是卓东来划下的禁区,没有卓东来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那院中偶而会有琴声传出,但没有人知道弹琴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敢靠近那个院子。
      “我义父很喜欢那孩子,说要先留在身边一段日子,我也就只好顺他的意思。”
      卓东来的语调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脸上也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李寻欢却分明在卓东来眼底看到了愈渐阴沉的冷意。
      卓东来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接过:“你义父可知道那孩子是蝶舞的?”
      卓东来自己也斟了一杯:“当然知道。他知道很多事,很多我很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平淡地说完,跟着却忽然笑了。“不过他肯定不知道你——小李探花——此时此刻正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喝酒。”说着浅浅地啜了一口,心情又好了起来。
      李寻欢笑笑,也浅饮了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卓东来脸上的神色忽又微微黯淡,幽幽地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找这个孩子是出于什么目的。”像是在对李寻欢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寻欢侧过脸看他,没有说话。
      “我同蝶舞从小一起长大,曾经把她当作公主一样高高地捧在手掌心里,宠着她,保护着她,生怕她被义父责罚打骂,可是后来因为一件事……她开始恨我,而且扬言要毁掉大镖局来报复我……”卓东来的目光变得幽远,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不过就算时光倒转,我也还是会这样做。”
      相似的话,李寻欢记得自己也曾经说过。
      卓东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李寻欢说起这些,只是自然而然便说出了口。
      又轻啜了一口酒,卓东来平静地道:“现在我需要她帮我去做一件事,一件只有她才能够办到的事。她这么恨我,自然是不可能帮我的,所以我需要一张王牌,一张可以让她为我去做任何事的王牌。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好的王牌当然就是她的孩子。”
      李寻欢默然半晌,缓缓地道:“就算不为了任何事你也会想尽办法找回这个孩子,因为他是蝶舞的孩子。”
      卓东来正举起杯子的手微顿,静默了片刻,微垂眼帘,将杯中的余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有顷,卓东来淡淡地道:“前辈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寻欢也淡淡地道:“说什么?”
      卓东来依然平淡道:“以一个尚未断乳的婴儿作为要挟,如此卑鄙的手段,难道小李探花就坐视不理?”
      李寻欢平静地看着卓东来:“我说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吗?”
      卓东来沉默。
      这个问题的答案卓东来自己也不知道。
      李寻欢知道卓东来需要蝶舞去做的事一定是为了司马超群,卓东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司马超群。
      在大镖局里住了这些日子,自然听闻了不少关于司马超群的事,而唯一一次亲眼见到司马超群是在拜师大典上。清楚记得当时司马超群站在高台的中间,穿着一身经过特别设计、精心剪裁的锦袍,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威武、器宇不凡,浑身上下都仿佛笼罩着耀眼的光芒。
      而卓东来就默默地站在一边,就像是站在司马超群的阴影里,隐去了自己所有的光华,绝不去挡住司马超群一丝一毫的光辉。
      有光,就有影。
      越是光明的地方,背后的阴暗面就越大。
      都道司马超群威武豪爽、光明磊落,以仁义之心待人,以武功智慧服众,才三十六岁就已渐渐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永远不败的英雄偶像。
      但李寻欢已隐约明白这种地位是怎样成就的了。
      司马超群和卓东来心里自然更加明白。
      不过李寻欢虽已明白,却并未在心中对此妄加评断。因为李寻欢知道,还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不知道,却也不问。别人不愿提及的事,李寻欢从来都不会问。
      但是有一件事李寻欢很确定,那就是——自己更想看到走出阴影站到大太阳底下的卓东来。
      这话李寻欢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对卓东来道:“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话。”
      卓东来微愣。
      李寻欢放下杯子起身,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笑道:“别忘了你答应送我的葡萄酒。”然后才缓步走了出去。
      看着那浅驼色披风飘扬的边角最终也消失在门口,卓东来无声地叹笑。
      李寻欢,真是个奇怪的人。
      卓东来又再倒了一杯酒。
      ——“我说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吗?”
      凝视着杯中流光浮动的酒液,卓东来静静地出神。
      良久,举杯慢慢饮尽。
      “来人!”放下杯子,卓东来高声唤道。
      郭青立刻跑了进来。
      “去把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画满红色的蝴蝶。”
      “是!”

      蝶舞持剑踏进凌云观的大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但院中除了几只飞起飞落的鸽子,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优雅的紫色身影自大殿一侧悠然踱出,蝶舞立刻横剑戒备,双眼紧紧盯着卓东来。
      卓东来深深地凝视着蝶舞,轻叹道:“你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人也瘦多了。”看着蝶舞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清丽容颜,不禁泛起一丝心疼。
      “别再假惺惺了!”卓东来的诚心之语在蝶舞听来却只不过是虚情假意。“我要你一句话!”
      卓东来当然知道蝶舞所指为何。“你要我答应不对付雄狮堂?我的回答很简单——不可能。”无视蝶舞眼中燃起的怒意,卓东来淡淡地道:“你我是一块儿长大的,我的个性你应该很清楚,我既然决定要做的事情从来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更何况要收掉雄狮堂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目标,而是整个大镖局的目标。即便是你今天杀了我,我也无能为力。”
      又是大镖局!你心中就只有大镖局、只有司马超群!
      蝶舞狠了心,挥剑向卓东来斩去,剑气如虹,去势如电。
      卓东来背对着蝶舞,听声辨位,微一旋身,从容避过。
      蝶舞一剑落空,紧跟着回剑横扫,却再次被卓东来轻松闪过。一旁的石柱不堪剑气的锋锐,当即一截两段,轰然断落。
      之前蝶舞凭此剑几乎夺了豹的性命,卓东来那时便已觉此剑非凡,如今再一次见识到这柄剑的威力,心中讶异更甚。
      眼见蝶舞又一剑刺来,卓东来不再退闪,只侧身避过剑锋,探手扣住蝶舞手腕,一带一送,蝶舞立时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摔跌在地,剑也脱了手。
      卓东来背负起双手,淡淡地道:“起来吧,跟我去见个人。”言罢转身向大殿走去。
      蝶舞拾剑站起,发觉身上似乎并无不妥之处。原来卓东来手上暗施巧劲儿,这一跤看似摔得不轻,实则却是毫发未伤。
      紧跟在卓东来身后,蝶舞心中犹疑重重,但一想到当初卓东来将自己送去朱猛身边的绝情,就禁不住恨意灼烧,怨气上涌,再次举剑向卓东来刺了过去。
      不料卓东来忽地向旁一让,剑尖所对之处竟陡然出现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平儿!”蝶舞大惊,立时撒手弃剑,冲了上去,却被卓东来横臂拦下。“平儿!把孩子给我!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抱着孩子的是一个老人,一个坐在紫檀木轮椅中的老人。老人的须发已经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风霜,但一双眼睛却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海洋,闪动着智慧的光芒。
      老人把玩着婴儿小巧的手臂:“见了干爹也不问声好,就只想着要孩子,干爹真是白疼你了。你就跟那个姓卓的一样,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老人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说出的话语却听不出半分感情。
      卓东来仿佛没有听到老人说的话,只是淡然地对蝶舞道:“你的平儿落到了红花集那群人魔手里,险些遭了毒手,要不是我派人保护他,恐怕你是再也见不到你的平儿了。”缓缓放下拦着蝶舞的手臂,目光不易察觉地柔软了几分。“蝶舞,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一家人,你不该为了一个男人,把家给丢了。”
      蝶舞此刻什么都已听不进去,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孩子,哭求着:“给我抱抱他!我求求你们,给我抱抱他!”
      “你算把我老头子的心伤透了,”老人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伤感,“也罢,你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用不着我再管你了。”跟着却又神情一变,愉悦地笑了起来,双手举起手中的婴儿:“可是这个孩子我非常喜欢,我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好好调教他。让他一心一意对我好,永远也不离开我。”
      “不——”闻言蝶舞惊叫着扑跪在老人脚下,哀声央求,“不要!你把他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蝶舞很清楚平儿落在老人手里会有怎样的悲惨下场,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他步上自己的后尘,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卓东来暗暗皱了眉,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干爹只不过是在说气话罢了,孩子怎么能离得开娘呢?只要你能够回心转意就好。”稍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朱猛昨天还在红花集上,看他的样子逍遥快活得很,恐怕早就把你给忘了。”
      老人也重重地叹了口气:“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真是不假呀。别怪干爹不心疼你,你这次回来,干爹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说着拿出一副沉重的脚镣丢到蝶舞跟前。“拿去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容,语气也盈满了宠溺。
      蝶舞没有半点抗拒或是犹豫,俯身拾起脚镣戴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卓东来看着那漆黑的脚镣,又抬眼瞅向正逗弄着平儿的老人,眼底的寒意一闪而逝。
      看着戴好脚镣的蝶舞,老人笑得愈发慈祥可亲,满意地夸赞道:“真不错!我的蝶舞穿什么都好看。”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慈父在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来吧,抱抱你的孩子。”
      蝶舞忙不迭地从老人手中抱过自己的孩子,夺眶而出的泪水立时打湿了襁褓。
      卓东来走近温声劝道:“对朱猛死心吧,至少你会快活点儿。”
      蝶舞咬了咬唇,冷冷地回了一句:“死不死心根本不是问题!”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卓东来知道,蝶舞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将视线移向被丢弃在地上的那柄剑,卓东来踱步过去,脚尖轻挑,稳稳地将剑柄握在手中。
      这是一柄堪称完美的剑,剑色澄如秋水,隐隐有光华流动,剑脊上却有一道奇怪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点泪痕。
      卓东来凝视着剑上的这一点泪痕,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一点泪痕之中有着某种神秘而邪恶的力量,扰得人心绪难以平静。
      与此同时,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李寻欢也在关注着卓东来手上的这柄剑。
      李寻欢已在那里静静地站了许久,早在蝶舞到来之前。
      虽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但凭借着深厚的内力,想要探听殿内的每一言每一语也并非什么难事。
      李寻欢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里,心中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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