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37、第七章 夜游

　　果不其然，等堇年把朱砂带回去，谢玉楼早早隔了笔歪在一旁软榻上逗弄夜莺。金丝鸟笼里那只巴掌不到的小鸟被逗弄地上下扑腾，时不时叫唤几声，高亢明亮。
　　“少爷。”堇年敛裙行礼。
　　谢玉楼斜她一眼，也不问她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淡淡道：“把东西收了吧。”
　　“是。”堇年手脚麻利地收拾，各物归各处，井井有条。笔墨纸砚收拾妥当，她瞥见插放画轴的青花瓷瓶里还有一团揉皱的纸，要不是她眼睛够尖，一定会被忽略的。堇年伸手把纸团拿出，正要动手把它也给清理了就听谢玉楼开口道：“那个不要动了，过来给我捏下肩。
　　“是。”纸团被她遗留在书案上，移步到谢玉楼身后，她不情不愿地替他拿捏肩膀。

　　谢玉楼看起来很瘦，手掌可以感觉到下面凸出的骨头，按捏着，还有些硌手。但肌肉强健结实，倒真不像是个文弱书生样。堇年恍惚想着，冷不防听见谢玉楼问：“想什么呢？”
　　“太用力了么？”回过心思，她以为是下手太用劲他不舒服了。
　　谢玉楼叹着气伸了个懒腰，她感觉到手掌下面的肌肉在收缩，一下子把手拿开。
　　“继续啊！”
　　“哦。”手重新搭上他的肩头，捏了两下，谢玉楼皱着眉提醒：“重点。”
　　“嗯。”堇年应声，手上加重力道。谢玉楼舒服地哼了声，颇为享受地阖眼休息。
　　“你手法不错，以前学过？”
　　谢玉楼忽然出声，堇年这才想到她这套捏手法是从庚辰那里学来的，里面暗含穴位刺激，难怪一贯挑剔的谢玉楼没有也没有说。暗自懊恼自己怎么一时一查就用了出来，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回答：“以前娘腿脚不舒服，跟着村里的一名大夫学过点。”
　　“那你还是挺孝顺的。”谢玉楼漫不经心地点头。
　　这话听在堇年的耳朵里，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有种嘲讽的意味。仔细去瞧他的面色，又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来和谢玉楼在一起就沉闷的气氛，变得更为古怪。
　　捏了会，堇年再看他的时候，发觉他呼吸绵长，似是睡着了，便松了手。知道他畏寒，本想就这么随他去，还是觉着不妥地转身准备去给他添张毯子。

　　“去哪？”睡着的人突然转醒，一下子握住堇年的手腕，用力之大，手腕被扼得生疼。
　　“去拿毯子。”她轻声回答。
　　谢玉楼松了手，扶额，低声道：“去吧。”
　　堇年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就往里面走。抱着张毯子出来的她还在惊诧着谢玉楼刚刚那一握，力气大得吓人，低头余光瞥见手腕都泛红了。
　　“刚做噩梦了。”
　　抖开毯子的时候，意外听到谢玉楼的解释，微微诧异了下，她低头给他盖上，口里道：“嗯。”
　　“你这丫头倒也奇怪。”谢玉楼蓦地睁开眼，直视堇年。
　　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残余着细密汗珠，看样子真是做了噩梦。堇年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在心里判断着他话的真假。
　　“小堇，等我醒了一起出府去逛逛吧！”他没有询问，而是直接决定了。
　　堇年不解地看向他，满是疑惑。
　　“唔，今天上元节。”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谢玉楼开口给出答案，重新闭上眼睛假寐。
　　只是这样的答案未免太过随意，堇年想不出其中关键，也只能随他的安排了。

　　跟在谢玉楼身后出了府，一共就他们两个人，堇年心事重重，不知道那藏在黑暗中的人会不会趁此机会下手，如果出手了，她倒也轻松了。幸好今日是她随着谢玉楼出来的，否则的话……
　　“我说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这么心不在焉。”她还没想完，头上就挨了一记，警醒抬头，看到的确是谢玉楼哭笑不得的一张脸，折扇在她下巴上一挑，动作轻佻，语气轻浮，“陪你家公子出来也算苦差吧，总苦着张脸做甚。”
　　收敛心神，她垂下头，恭敬道：“奴婢不敢。”
　　“啧啧，郑大娘还真没说错，你呀！就是个木头人。”谢玉楼说着，无奈摇头，伸手拖着堇年就往人群里走。
　　街市上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堇年好几次欲挣脱谢玉楼的手，无奈被他抓得死死，转念一想，人这么多要是走散的话，中途有人袭击恐怕不安全。这么一想，她任由谢玉楼拖着，随着他的脚步在人群里穿梭。
　　上元节街市两侧小摊贩手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直叫人看得眼都花了，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兔子灯，走马灯，莲花灯……五花八门，几乎找不到重样的来。

　　谢玉楼拉着她马不停蹄直往前走，周围的人摩肩擦踵，谢玉楼皮肉生得好，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年轻姑娘频频回顾，期间还有几个大胆地直勾勾看着，目光落到身后的堇年身上立刻变得尖锐。
　　堇年哀叹不已，冷不防撞上一具背后，揉着鼻子抬头时，谢玉楼回身低头看她，嘴角似笑非笑：“到了。”
　　堇年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西子湖畔，这里的景象比之前面街道所见，又是另外一番热闹。一艘艘华美精致的画舫停泊在渡口，挂着一连串的彩灯。湖岸边还有不少人在放花灯许愿，小小的花灯随着湖水晃动，月色下的西子湖波光粼粼，彷如亿万星辰都倾倒进了这一池湖水。

　　“少爷这是要去哪？”被谢玉楼拉上一艘装饰简单的画舫，堇年挣了下，急着问。
　　谢玉楼似笑非笑：“上来就知道了。”说着也不管堇年愿意与否，直接拉着她上去。
　　跟船夫几句耳语后，谢玉楼一展扇子带着堇年坐进去。桌子上摆了一些吃食和茶水，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去动，谢玉楼是养尊处优，嘴巴刁得厉害，对于外面的食物向来不碰，堇年则是因为生活习性对于来路不明的食物心存警惕。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堇年不自在地转开头，眼睛一亮，画舫朝着湖心过去，却也将岸边看得更加全面了。那一处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如梦似幻。远离了喧闹，耳边出了水流声便是船篙一划一划起起落落的声音。“这里的景色怎么样？”谢玉楼开口问。
　　堇年点点头，从这里可以望得到夕照山和宝石山，连绵的山峦起伏不定，雷峰塔和保俶塔两两对望，远山近树仿佛是沉入水中的倒影，还有长长的白堤，横越而过。黑夜不似白日里看得清清楚楚，但就是在这样灯影阑珊，月色遍洒下别有一番韵味，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笼了层轻纱，若隐若现，雾里看花般朦胧感，给整个西子湖畔带来一种神秘感。
　　以前常听人说江南好，杭州美，堇年从未感觉到过，可是今夜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份江南独有的柔美和秀丽。

　　船夫载着他们慢悠悠地往寂静去。一路无声，谢玉楼不开口，堇年自然不会主动答话。
　　“小堇，你说你家乡的中元节有这么热闹吗？”谢玉楼忽然开口，堇年一怔，那个“家乡”让她的明亮的目光黯了下，对于家乡她的记忆已然模糊。在天荒的年月，仿佛都已经忘记了曾经。时间的齿轮划过生命，她的一生被活生生划割成两部分，前半生的她是平凡人家的女孩儿，后半生的她是双手沾满血腥罪恶的天荒杀手。
　　“怎么不说话了？”谢玉楼见她久不答话，伸手一柄折扇挑来，尾端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堇年侧头避开，低头淡淡道：“都差不多。”
　　好不容易开口，结果问了个这么样无趣的答案，谢玉楼摇头：“你这丫头也就第一天的时候话多点，别人都说人越熟话越多，可你倒好我不问，你就直接装哑巴。笙伯是本就是哑巴，可你不是哑巴，还一天到晚安静，难道你就这么不喜欢看到公子我？”
　　堇年不易察觉地蹙眉：“少爷莫开玩笑了。”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谢玉楼一展折扇，徐徐扇起来，这还是正月里，天气尚未转暖，他穿着月白色锦绣夹棉长袍，外罩淡金色猞猁裘，玉冠乌发。就这么懒懒靠着，浑身找不出任何一丝商贾市侩的气息，倒是自有王孙公子的气派。
　　些微错愕在面庞一闪而逝，她笑，笑容灿烂，犹如覆着完美的面具：“少爷还是在拿奴婢说笑。奴婢自然是喜欢少爷的，怎么可能讨厌少爷呢！”

　　谢玉楼看着她，少顷移开，转向旁边的山水景色，目光悠远，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笑意。堇年看着他有种恍惚感，明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是谢玉楼给人的感觉却是虚幻的，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手伸到一半，谢玉楼转头，对着她笑。
　　堇年这才察觉自己的动作多么突兀，同时犯了最不应该犯的错误，面对着她要保护的人，她居然分神了，被迷惑了。
　　气息有些乱，堇年侧头避开谢玉楼的目光，等气息平稳了，她方察觉到船夫并不是如一般画舫沿湖游览，而是偏离了路线，带着他们往水深偏远的地方去。眺目远望居然看不到岸了，一倾湖水光亮如镜，整个天倒映在水面，随着水波起伏犹如碎了一湖的明珠。
　　景致虽好，但堇年已顾不得欣赏，右手一勾，五指夹紧自衣袖内掉落的铁蒺藜。又抬手自发髻上抽出一只簪子，紧握在手上。这只簪子是巧手大师罗锐儒打造的，看上去不起眼，实则由精铁铸造，簪身中空，里面藏了无数细密钢针。此物威力堪比唐门“暴雨梨花针”，却更为精致小巧，让人防不胜防。
　　谢玉楼还是那般悠哉，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堇年不动声色地斜了斜身子，起先还没注意，船夫撑篙动作熟练，且极有节奏，划了这么远的距离，一点都没有疲劳，一举一动规范整齐得过分。堇年眼色一黯，心知是遇到内家高手，若凭她的本事要走不难，可现在是在水中央，身边还有个谢玉楼……

　　就在堇年暗自盘算中，船停了，船夫沙哑着嗓子吆喝：“公子这里的景色独好吧？”
　　谢玉楼不知深浅，听船夫这么问，他四下一看，点头道：“好是好，就是阴冷了些。”
　　“阴冷？”船夫蓦地大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阴冷之地吧！”雪亮的刀光闪耀，犹如割破夜的幕布。谢玉楼惊得怔住，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眼看着刀锋要割破谢玉楼咽喉之时，“咻咻咻”尖锐的破空声使得船夫动作一滞，三枚刷黑的铁蒺藜分上中下三路击来。伪装成船夫的杀手横刀照着谢玉楼要斩，刀刃寒光闪烁。

作者有话说

　　半眯着眼爬上来，总算更新了~爬走继续码字去~
呼唤一声，筒子们在瓦勤劳的份上，冒个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