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32、第二章 对错

　　“堇姑娘，罗浮苑出事了，红姑请你过去。”
　　正在和李瑜下棋的堇年，指间还扣着一枚黑子未曾落下，听的侍女的传话，停了下，扬声道：“知道了，我等会就去。”
　　“是！奴婢先行回报红姑。”
　　放下棋子，无奈摇头：“看来这一局注定无解了。”
　　“那可未必。”李瑜笑着拉过她的手，落子，“看，这不就行了。”
　　堇年一眼看去，此子落下，黑子首先崩溃大半，却空出大片余地，反观白子，看似遥遥领先，好不得意，实则为黑子围困。摇头笑道：“棋艺一道，我始终不及你。”
　　“嗯，我算是你师傅嘛。”李瑜厚颜回答。
　　堇年不与他废话，抓起横放在侧的长剑，交代道：“既然你赢了，那就负责收拾残局吧。”
　　“不需要我去吗？”李瑜清点棋子，漫不经心的地问了声，抬眼便见堇年步伐微涩。
　　“不用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红姑不会着我前去。我去去就回。”
　　“嗯。等你回来我们再下一局。”
　　“不必了吧，都连赢我三局，还不够么？”堇年笑着，不待他回答，踏步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阳光也被阻挡在门外，李瑜手握棋子，僵直地站立在原地，微一松手，滑溜的棋子自指缝落下，“噼里啪啦”翻滚一地。
　　无奈苦笑，他和堇年虽冰释前嫌，但终归有些东西横越在中间，两人无法再亲密如从前。

　　快步走在通向罗浮苑的道路上，九曲十八弯的游廊走道直教人看的眼花如迷宫，可是熟悉了，就如同手心的掌纹般熟稔。
　　堇年蓦地停下脚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在逃避么？倏然间听到李瑜说要陪着她一起去，她就莫名开始紧张，一如从前不敢在李瑜面前全力施展，害怕他看到自己疯魔嗜血的一面。可是这次明明都说好了，心结也解开了，为何还是不想亦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做为？
　　迷茫之色侵入她的双眼，自己这边作态，李瑜如何会看不出，眸光微微一动，搭在白玉石柱上的手用力一按，她霍地清醒。算了，下次再说吧，或许是时间不够。想着，她心情才略微好转，紧跟着步履轻缓沿着游廊继续往罗浮苑去。

　　才一推开罗浮苑的朱红大门，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就冲着堇年奔来。
　　“若冰不得胡闹！”耳边庚戌的声音尚未落音，一个软软的身子就扑到堇年怀里，娇软甜腻着嗓音喊：“姐姐，姐姐，你还记得我不？”
　　抬手示意庚戌不要妄动，堇年低头看去，小女孩眉目清秀，一笑脸颊显出两个酒窝，格外讨喜。
　　“是你。”堇年对她还有几分印象，上次回来，这小丫头慌不择路闯到她面前还胆敢那匕首威胁她。
　　“嗯哪。”若冰笑嘻嘻地拉住堇年的双手，扭着身子撒娇，“真好，姐姐好记得我。我一直都在等着姐姐过来呢！”
　　“等我？等我做甚？”
　　“等姐姐回来啊，若冰好……好给安然报仇。”小小女童转瞬间面目扭曲，一手扣紧堇年双手，扬起的右手指尖夹着一薄如蝉翼的刀片，刀锋锐利，闪着森冷的光泽。
　　说那是迟那时快，就在若冰夹着刀片要自堇年手腕筋脉划下，堇年手腕翻转，一招“妙手窃玉”顺势抓过若冰的手，挥下的刀片不及收回，擦着手腕重重划过，顿时喷薄而出。

　　“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暗算我。”堇年语气轻慢，从若冰第一个动作起，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抓着若冰的手一推一放，小姑娘踉跄跌倒在地，也顾不得去观看自己的伤势，只哭哭啼啼控诉道：“都是你这个坏人，坏人……是你杀死安然哥哥的，你为什么要杀他，要知道，要知道他对我是最好的。”
　　若冰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惹得堇年愠怒，眸光带火，任谁都看的出她这是动气了。
　　“好，很好。”堇年不怒反笑，单手掸掸衣裙，抚平被若冰揪得发皱的衣角，淡声道，“安然是我下令杀的，他妄图出逃，按照苑规，杀他已经是便宜他了。”
　　“安然是为了我才引开犯险引开他们的，你既然能饶了我，为什么不饶了安然。你这个妖女，你就是魔头，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若冰哭哭啼啼一通发泄，周围人脸色全变了。
　　堇年之所以能成为天字界第一杀手，除了自身的功夫外，她的狠辣也是总所周知的。
　　带着微笑听若冰一直骂下去。若冰暗算堇年不成，反将自己手腕划伤，血流不止，不过几句话，消耗掉大半气力，此时只能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直到她没得词语，只能反反复复念叨着“大魔头”一类干巴巴的词语。堇年这才往前迈了几步，以鞋尖勾起若冰的下巴，失了血色的小脸比纸都要白上三分，死亡的阴影笼罩着，额头发青，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唯独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灼灼盯着堇年。
　　“呼呼……大魔头，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喘着气，若冰断断续续老半天才把一句话说完。

　　挑起她下巴的鞋尖稍稍移动，对上她的眼睛，堇年面无表情，嗓音清冷道：“好啊，这个世上想我死的人很多，我倒要看着你的诅咒是否有灵验的一天。”
　　穿着小牛皮靴的右脚收回，堇年拿眼扫视四周，众人敛睑垂目，不敢与她对视。目光转回，在几张陌生的脸上飞快掠过，心下惊诧，想不到红姑手脚这么快，她只不过出去半个月，六十煞中就被她安放进了新的人。转念一想，她不动声色开口道：“记住这里的规矩，谁要明知故犯，这便是下场。我不介意杀鸡儆猴看，但你们也得放聪明了。”
　　说完，她跨过气息全无的若冰，领头就往里走。
　　没有人再朝若冰多看一眼，一会就有人前来收拾干净，丝毫痕迹都不会残留下来。罗浮苑里并不缺少死亡和鲜血，这一方土地哪一处未曾被尸体覆盖，鲜血浇淋。

　　堇年回到流弦楼，月已探出一角，远远望去，仿若倒悬于枝头。
　　流弦楼灯火通明，李瑜等她已久。
　　消息总是长了翅膀的，尤其是在这荒园之中，一路回行，堇年已做好准备接受李瑜指责。意外的是李瑜只字未提，只笑道：“饿了吧？我遣人备好晚饭，有珍珠丸子、麻婆豆腐。”
　　经他这么一说，今年这才注意到饭桌之上摆了三五碟菜肴，一眼看去，无一不是她所喜好。心头一暖，忐忑的心终于放下。

　　“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李瑜拉着她坐下，边絮絮说着，便不断给她夹菜，不多时，堇年捧着的饭碗里菜堆得老高。
　　堇年其实吃的并不多，但看着李瑜兴致勃勃，实在不忍破坏，只好细嚼慢咽配合着他。
　　“堇年，喝碗汤吧。”瞅着堇年神色和缓，李瑜放下碗筷起身给她舀了碗汤，口里道，“你看是你最喜欢的老姜肉片汤，还记得以前么？你被辛酉罚过总不开心，可是只有有一碗老姜肉片汤你立马就能笑出来了。”
　　笑容忽地一僵，凝在嘴角：“是吗？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以前的事情我都记着呢。你还说要是以后你有了权力，就一定不会……”
　　李瑜沉醉在当初的回忆中，没有发觉到堇年面色苍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堇年强笑道：“李瑜，我吃饱了，你慢用。”
　　“堇年，先把这汤喝了吧。”李瑜端着汤碗，执意如此。
　　在他灼灼视线下，堇年接过汤碗，并不喝，只捧在手里，眉心轻拧，似有难解之事，抬头的一瞬，不偏不倚正对上李瑜探寻的目光。把碗搁桌上，她叹气：“李瑜，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吗？”低婉的声音企图阻止将要引发的话题，现在她真的没有心力来辩驳应付。
　　闻言，李瑜了然地点头，坐回去：“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嗯。”她点头，两人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轻易察觉对方所思所想。不待他出言，堇年飞快道，“我有点累，想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说着她要起身，被一只宽厚的手按住，力量不大，但无法反抗。
　　“堇年，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旧事重提，但我们当初吃苦受累还不够么？为什么到了今天你还要沿着红姑那一套做下去，难道你都忘记了我们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了吗？”看得出他在尽力克制，压在肩膀上的手微微颤动，语气低缓深沉，有不解，有愤怒，更多的却是痛惜。

　　痛惜？堇年被他话语触及，幽幽问道：“在你看来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变得红姑那样。”
　　“变得红姑那样，是什么样？”堇年的嗓音蓦地上扬，清亮的双目直直瞪视过去，“在你看来我只有护着他们，做错了也不惩罚才是真正地为他们好？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天荒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什么人。我们是杀手，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活一天算一天，最后的结局不是被人杀死，就是先下手为强干掉别人，你以为现在的怜惜就是对他们的好，让他们自以为是地过下去，还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我现在对他们怜惜不难，问题是将来谁会因为怜惜而手下留情？李瑜，我没想到你居然变得如此肤浅，连这样浅显的关系都看不明白。”双眸黯然，低下头不想再面对，同时再次下达逐客令，“我累了，先上楼休息，你请自便。”
　　李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这话时从她口里说出，面对爆发过后的堇年，李瑜显得束手无措：“堇年，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轻易挣开他的控制，堇年向外走。
　　轻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瑜回首，桌子上各色菜肴还腾着热气，精心准备一场，未曾料到居然是不欢而散。懊恼地拍在桌面上，黯然垂首。

　　夜凉如水，凭阑独倚。
　　堇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瑜一步一步自流弦楼走出。闭了闭眼，忽然之间有种彷徨无措。
　　三年前得知他的离开，她是心痛和愤怒，不敢相信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的人就这么轻易离去。三年后他不请自来，她只能用冷漠来粉饰伪装，却在生死关头，功亏一篑。本以为和好便真的能够如初，可是未曾想到的是连他也在试探自己。
　　曾经亲密如斯的两个人，到头来居然要落到互相试探。何其可悲。
　　堇年睁眼，仰头看着挂在天空的那一轮弯月，心慢慢恢复平静。或许，应该要早点行动了，早些离开，指不定便是一条出路。

作者有话说

　　吵架了= =
就要把堇年给扔扬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