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26、第廿六章 爆发

　　堇年不断奔跑，风在耳畔呼啸，刮得耳廓冰冷刺痛。足尖掠地，摇摇下坠的身姿再次腾高，提气，白衣翩跹，轻盈如蝶。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她只能一路狂奔。
　　“咻”破空声炸响，听音辨位，堇年脚步未乱，头稍向右偏，余光便见一只劲弩直直射来，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只一眼，堇年看清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放冷箭的赫然是徐子衿。
　　徐子衿一击不中，也不多话，只加快速度追赶堇年。脚下不停，她居然还能目不斜视的状态下，双手灵巧再次装上劲弩。

　　身后针尖麦芒般的目光刺得背心隐约发痛，此时已经进入小树林深处，堇年迎面朝着一棵枫树撞去，在只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背后那架十字弓已经瞄准自己，蓦地出手揽过粗壮的枝干，她整个身子随着力道旋转。“啪”地一声，劲弩刺入，埋进树干大半，只余尾部雀翎巍巍颤动。
　　若是刺入的是她的身体，只怕这个时候她就应该躺地上了，徐子衿的箭果然不是盖的。只来得及在心里感叹一声，堇年眼瞧着来者一个个凶神恶煞，自知无处可逃的她，反手拔剑，缠绕在腰间的软剑“铮”地一声轻吟，悠扬清脆，寒光如刃。
　　没有李瑜在场，堇年不必顾忌，此刻她没有丝毫保留，全力施展，很快和徐子衿几人斗到一处。以一敌八，堇年倍感吃力，但出于生的渴望让她不再迟疑，一招一式简洁利落，没有花俏，全是狠厉杀招。

　　不想她一上手便如此狠命，众人微一惊讶，但很快恢复正常，进退有序。
　　徐子衿在众人合力掩护下，身影一晃，飘开一丈，落在延伸而出的枝干上。她的长项是射箭，百步之内，无论死活，她都手到擒来，但近身缠斗的功夫她却平平，不敌堇年。手握劲弩，她眯眼观察，企图寻找合适契机。
　　堇年眼看着徐子衿远离，无奈面前七个人出乎意料的默契，一同出手阻拦下她。堇年明白徐子衿这是想要扬长避短，手下更是毫不容情。抬臂，转手间，剑光吞吐，气贯如虹，给她挥舞成一道道银白光屏。
　　七个人联合围攻下堇年招招狠绝，不给他们半点可趁之机，长剑被她舞得密不透风，一连几次挡落徐子衿射来的暗箭。在暗室中一次次被训练出来的灵敏，好几次大脑还未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
　　“唰唰唰”长剑划出，剑光残留呈“之”字，逐渐消弭。堇年翻身侧转，手掌在树干上重重一拍，整个人如鸟雀跃出，直冲天际。
　　枫叶纷飞，残阳如血，只见一人跃至半空，白衣乌发，姿态曼妙，如舞翩跹，惊艳绝伦。

　　匆忙赶至的李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恍惚了下，心弦像是被什么拨动一般，久久不能安定。是什么时候起，一直被他小心呵护的少女褪去表面泥沙，露出里面的璀璨，如此惊心夺目，李瑜一见之下，竟无法转开目光。
　　长剑过处，鲜血喷薄，而他居然会觉得很美！是的，很美，美得惊心动魄，那是用死亡谱写出来的曲子，带着盛大的哀婉和最后疯狂的灿烂。叫人无法忽视和遗忘。

　　徐子衿眼看着堇年一招一命，狠绝不留情。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安静的女孩子一旦爆发会变得如斯狠厉绝情。她杀人时目光一瞬不瞬，不带丝毫感情起伏，仿佛劈砍削切的是死物，而不是活人。
　　蓦地，徐子衿一怔，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子杀气这么强盛，原来她早已湮灭人性，他们此刻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一群该杀之人，是注定的死人。她眼里没有活人，因此不会再有挣扎，不再矛盾，下手自然绝情狠厉。想清楚这些，徐子衿握住劲弩的手指不住痉挛，僵硬得几乎不能移动。
　　身下还剩两人在和堇年缠斗，她的时间不多了。闭眼再睁开，徐子衿目光坚定如初，追寻着堇年的身影，几次对准了，又被她无规律的招式闪避开。徐子衿懊恼不已，目光一瞥之下，计上心头，高声叫喊：“李瑜，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都等你好久了。”
　　她话是对着李瑜说的，可目光一直注意这堇年，果然，闻言，堇年身形一凝，给了徐娅和孙萌可趁之机，两人联手攻击，尽管堇年迅速反应，架剑格挡，但左臂还是让徐娅的刀给划到，削去半截衣袖。纤纤藕臂上落下一道长约半尺的伤口，白肉翻卷，鲜血涌出，不一会就染红了整个小臂。

　　忍着痛，她挥剑相向，但身上的伤口剧烈痛疼，她的速度明显不如之前。
　　徐娅一招“晴空落帆”，在堇年后背又砍下一刀。
　　步伐踉跄，急急退避，堇年背靠大树，才能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呼吸，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仰头，对上徐子衿的劲弩，怒道：“你诈我。”
　　“呵呵！兵不厌诈，谁让你这么讨厌。”徐子衿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不过没想到你和李瑜这么要好，还是抵不过猜忌二字。”
　　徐子衿很是得意，她也没想到自己急中生智说出的话，也能奏效，而且效果还这么的好。笑着，她移动手臂，劲弩直指堇年心脏，曼声道：“别了，我一定送会他去地狱看你的。”
　　话音未歇，空气中响起破空声，堇年闭眼，心知这一箭下来，她必死无疑。
　　“啊！”

　　惊呼乍响，堇年慌忙睁眼，看到的是徐子衿委顿掉落的身体，如一片枯叶凋零，坠落无声。
　　事情来得太快，变得太急，一切就发生在兔起鹘落间，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而杀人的人此刻气绝身亡。
　　一开始还胜券在握的徐娅和孙萌登时傻了眼，还是徐娅先回过神，拽过孙萌，将她往李瑜那边推，自己则快步逃离。可她还没跑出几步，背心一凉，待她回头张望，李瑜剑已入鞘。心有不甘的徐娅倒地后还挣扎着，鲜血浸湿她的衣服，宛如荒野之上开出的曼陀罗，妖冶诡异，充满不详的死亡的气息。
　　“堇年……”李瑜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没有跟着来的话，是否还能再见到她。
　　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堇年羞愧不已，忽然间掩面而泣。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出来的，是我的错。不要哭了，不哭了……”李瑜手足无措，慌张地拢着她，把她的小脑袋压在心口上，一个劲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来晚了，对不起。”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不断响彻，堇年的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从指缝涌出，顷刻濡湿了李瑜的前襟，他不明白她的害怕，不是生死间那一刻，而是她害怕自己的疯狂嗜血的一面统统给他看了去，她害怕他会因此远离自己，疏忽自己。
　　自从父母双亡，被红姑带到这里，是这个给了自己温暖怀抱的人一直悉心呵护，照顾自己，陪伴自己。她贪恋这份温暖和热度，一如嗜毒成瘾的人，已经离不开了。尽管每一次脑子里面都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着她“不要贪恋，不要靠近”，但只要看到他，甚至只是想起他，她就柔软了。
　　仿佛落入两个极端，一个癫狂嗜杀，一个天真浪漫，一黑一白，截然相反，却是被同一命运相互牵引。

　　李瑜紧紧抱着她，感觉怀里的人如小兽一般颤栗。听到徐子衿叫他时，他怔住了，还以为自己被徐子衿看到，却不料竟是她设下的圈套，本想笑话徐子衿会出如此烂招，但堇年那一刻的怔忪让他沉了心。因此直到看徐子衿要对堇年痛下杀手这才现身。一个疑问在他脑海浮现，本来冲口而出要跟堇年讨一个说法，却在看到她惊慌发抖的那一瞬，放弃了。抱着她，安抚她，成了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好不容易止住泪水，李瑜带着她自小树林出去，堇年若有似无地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这个发现，让李瑜不悦地眯眼。
　　长眉入鬓，凤眼狭长，尾部微微上挑。曾经的小小男孩，已经有了成人的面部轮廓和眉目。
　　追击堇年的八个人，无一不是罗浮苑中实力上层的孩子，他们一死，所需面对的对手数量锐减。再加上其他孩子不断争斗厮杀，一路所见，遍地死亡，满目疮痍。

　　天边的云层翻滚，落尽的夕阳做着最后的挣扎，给大地披上厚重的色彩，红彤彤，黄艳艳，鲜艳得有几分刺目和讽刺。“呱呱”不知栖息何处的老鸦发出不详的叫声，在这暮色渐浓时分，异常诡谲。
　　堇年小心翼翼绕开，老鸦的叫唤惊了她，脚下一绊，她失足跌倒。入手处一片绵软，她偏头，面色不禁白了几分，她撑着的是一具死去没多久是尸体，身体犹自柔软温热。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转眼，满眼所见，化为鲜红，手掌下面的温热一丝一丝顺着手指延伸到身体深处，“呕”再也承受不住，她掐着脖子不住干呕，手指越掐越紧，只恨不能就此死去。她近乎自残的行径给回头张望的李瑜瞧见，一惊之下，飞身掠至。
　　钳住她掐住脖子的手，大声吼叫：“你这是在做什么？”
　　堇年边忍着难受，边用力甩开李瑜的手，不让他管。
　　堇年挣扎得厉害，身上马虎处理的伤口炸开，猩红狰狞，李瑜看得又急又气，一下子火大了：“闹够了没，你他妈当这好玩吗？”他一吼，堇年怔住，不再动作，李瑜趁机撩起衣衫撕下块布料给她重新包扎好。堇年身体僵硬，维持着那个瞬间的姿态，目光落在她背后的伤口上，李瑜抬手，指间刚刚碰触到她的肌肤，堇年如猫一样弓起的背立马直起，动作太大，拉扯到伤口，忍不住“嘶”地都抽口冷气。
　　李瑜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走，走了几步，见堇年没有跟上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拉她。入手冰凉，仿佛腊月天冻结的寒冰，紧了紧他用力握住，企图将自己的温热踱去，借此温暖她。堇年手挣了下，被李瑜更用力握住，她一怔，随即撤下所有防备疏离，任由他这么牵住自己。亦步亦趋跟着他，仿若他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两条线终于快要重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