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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难眠 ...

  •   从暗室出来,拖着一身疲惫,感受手脚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雪白的衣裳上时斑驳的血渍,未干,犹带湿润。抬头时,天边的月正圆,皎洁如玉盘,盈盈光辉洒落一地,犹如薄纱轻拢。
      在门板上倚靠了一会,才慢慢蓄起一些气力,顺着楼梯上去,一步一步,扶着墙壁。
      手指头上的触感滑滑腻腻,是墙灰。而堇年明知如此,回房后还是一遍又一遍强迫性地将手浸入冷水里使劲揉搓,仿佛沾染了什么要不得秽物,用力之猛,十根手指都搓得红肿,而她还不自觉。直到指甲不留神间将肌肤划破,血腥蔓延而上,她才停止了动作。

      怔了怔,她猛地收回手,转身就往外面跑,隔壁就是李瑜的房间,而此时黑漆漆的,沉寂无声。此刻的堇年多么希望能看到那张门被打开来,然后走出一个面带笑容的少年,笑着问自己,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对李瑜的依赖已经如此之深了。
      望着紧闭的房门,堇年忽然捂住脸,蹲下身子,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不受控制,却无声无息。

      哭够了,发泄够了,她这才起身,身心疲惫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过干净的衣服,躺在被子里,身子很累,昏昏沉沉想要睡,可脑子还在不停运转,曾经厌恶乃至惧怕的记忆越来越鲜明,犹记得第一次被红姑叫去后,还是辛酉扛着自己回来的。
      全身无力的她,被辛酉倒挂着扛在肩头,那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小腹正好抵在男人宽厚肩胛骨上,硌得生痛。可当时的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来移动身子了,而且嗓子眼里堵着什么,闷得慌,肠胃翻滚急促,全身酸软无力,连呼吸都浑浊。
      而察觉到一切的辛酉步伐不变,只低声嘱了句:“忍着点。”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她鼻子就酸了,忍不住要落泪,幸好给及时憋住,不想在人前太过狼狈。可最后还是狼狈不堪,因为她吐了,在心里和身体俱都无法承受的情况下。腥臭的秽物稀稀拉拉吐出,因为身体倒挂着,鼻子咽喉里都是一片止不住的泛酸。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种感觉,酸腐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口腔里,极不舒服。想着,堇年恍惚中又感受到那种味道,急忙掀被子下床,端起杯水匆匆灌下。
      水,清冽甘甜。顺着咽喉下去,浸润着每一寸肌理,无不熨帖舒适。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辛酉似乎还皱了皱眉吧!捏着杯子,堇年低低笑了笑,辛酉一直都是傀儡木偶样的人,红姑交待什么,他就去做,是非对错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那次破天荒的从他脸上看到了怜悯,堇年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人说过,即便亲密如李瑜,她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不是不信任李瑜,而是她不想要破坏自己在李瑜眼里的样子,李瑜希望看到她单纯无忧,她就一径伪装下去。有时候笑着笑着,她都快要认为自己还是当初的慕容堇年,天真单纯。
      不过,低了头去,她盯着鞋尖发呆。等到李瑜回来后,这些事情就该要和他说清楚了吧!毕竟这事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
      可,一想到这些,她就没来由地害怕,心里面总惧怕着看到李瑜那副失望的样子,越是怕,就越是不敢开口,她陷入到一个可怕的循环之中。
      仰头把剩下的凉水统统喝下去,一抹嘴巴,她对自己轻声说:“不管了,先休息,明天再来理会。”

      而事实上,她并未睡好,半睡半醒间,她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一天——
      “来了?”暗室之中,红姑斜倚在贵妃塌上,慵懒地抬眼斜睨着她。
      回到房间看到红姑留下的字条而匆匆赶来,她依稀恍惚不安,却本能地依照辛酉他们教授的姿态向红姑抱拳行礼:“红姑。”
      “很准时,不错,我喜欢。”红姑笑了笑,似是没有在意到她的紧张,单手撑着坐起,整整她并不凌乱的发丝,鸦雏黑的发髻上钗环锒铛,摇曳清脆。
      在落针可闻的暗室内,堇年连呼吸都格外清浅悠长,生怕惊动什么似地。
      “准备好了么?”红姑淡淡地笑,亲切异常,不熟悉的人看到一定还以为她是贤妻良母。
      堇年心漏了一拍,随即点头,应声答道:“准备好了。”

      “辛酉。”拂袖间,红姑一声喝令,只听暗室上方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铁链“哐啷哐啷”相互碰撞。堇年下意识抬头,不禁呆了,一只巨大的铁笼子正高高悬挂在头顶。
      “砰”沉闷的一声,铁笼子终于落地,扬起一片细微灰尘。堇年也看到里面蜷缩在一角的人,披头散发的,从斑斑污迹下隐约认出是一袭白色的衣袍,标示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份,他也是罗浮苑的人么?
      堇年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红姑用含笑的声音冷冷道:“你今次的任务——杀了他。”
      堇年急促回头,红姑声音忽地一软,低低道:“世人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可我不需要,你知道的,我需要的是行动,所以,堇年,证明给我看吧!你说过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证明给我看吧!你说过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耳畔回响着红姑的话,余音不绝,堇年闭了闭眼,待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已是一片澄净,纯粹的黑与白,单纯分明得直如白山黑水,清澈明朗。
      “叮!”辛酉抽出一柄佩剑,倒转剑柄递来。接过,她挟剑跨入铁笼,才走出两步,身后“哐啷”一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辛酉将铁笼的门关上了。
      笼子里的人闻声,惊恐地抬头,目光惊慌失措,直直撞来,在瞧见堇年的那一刻亮了下,张嘴,声音嘶哑:“堇年?”
      堇年微一怔忪,随即认出这人,脱口道:“徐泽。”

      记忆中的徐泽锦缎华服,带着戏谑不羁的笑,总似翩翩浊世佳公子,何曾如此落魄潦倒过。堇年不知其中缘故,但稍一细想也能大致猜出几分。
      徐泽攀着栏杆站起,腿脚未受束缚,虽看起来狼狈至极,但行动间,举手投足都不似受伤之人,而佩剑依然在身侧挂着。
      堇年暗松口气,旋即心又紧了下,徐泽武功不弱,她早已领教过。此次性命相搏,他定会狠下杀手,于她而言,自己并没有十足的胜算。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将剑握得更紧,要活着,就只有唯一的出路。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徐泽反倒面无表情,活动着手脚:“你要杀我?”
      “是。”
      他们一个问话端的是平静无痕。一个答话干脆利落。
      徐泽笑了下,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她的手,清亮的长剑,光影微颤。“你能杀得了我?”他再一次开口,挑衅意味十足。
      “杀得了也得杀,杀不了更得杀。因为我想过着。”堇年张嘴未将话说出来,就听得红姑不耐烦地催促:“怎么还不动手。最后谁能活着,就能走出这个笼子。”
      “我也可以?”徐泽沙哑的嗓音犹如残破的锯子发出的声音。
      红姑妩媚一笑,用她足以蛊惑人心的嗓音道:“当然,如果你赢了,我就满足你的一个心愿。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哦!”
      徐泽笑了,甩甩手,轻声道:“红姑不要忘记自己的话就是了。”他话音未落,宽刀已出鞘,朝着尚未准备的堇年直直砍来。

      这一刀来的飞快,堇年仓促间,就地一滚,避开他出其不意的一招,待他招式用老,手长剑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徐泽不及换招格挡,侧头避闪,仍被堇年一剑削去小撮头发。
      一剑未中,堇年赶紧抽身,却被徐泽劈刀缠住,无奈下只得近身缠斗。两人武功俱是学自六十煞,彼此招式了若指掌,一时间,僵持着,难分高下。
      刀剑被舞得飞快,道道光芒萦绕,斗到酣时,连人影都快看不到了,只余不断闪烁的刀光剑影。
      被徐泽缠住,一开始并不觉察,但时间一长,男女间天生的力量悬殊便开始显现,察觉到变化的堇年拼命想要隔开两人距离。
      堇年的想法徐泽如何不知,他步步紧逼,一刻不敢放松。

      平素训练中,他与堇年对持不下数次,还有最初那次的交手,她的优劣徐泽很是清楚,堇年的招式不若她本人娇弱,大开大阖,极为洒脱率性,加上她轻功不弱,翩若游龙,唯有缠住她,才能克制。
      堇年几乎是咬着牙在坚持,她已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刺出又被徐泽给截断,她只知自己被徐泽处处压制,不能放开手脚。这种缚手缚脚的感觉,让她原本进退有序的动作不觉变得急躁起来。
      瞅准空隙,徐泽双手持刀,高举宽刀朝下直劈而下,气势如虹。连辛酉也被吸引住了,这干脆利落地招式,简单至极,却不属于他们所教导。徐泽这一刀是儿时从一个东瀛人浪人身上学来的,自从到了罗浮苑,他就明白到自己的命运,于是每晚趁着无人之际偷偷练习,终于练知浑然天成。这便他的压箱宝,亦是他最得意的杀招。

      强大而冰冷的剑气直逼头颅,堇年眼色一慌,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自发做出反应。
      纵贯而下,刀光连成一片光幕,刀尖落地,“叮”地敲击在青石板地面上,却没有想中血液喷薄而出的绚烂。
      “滴答”汇聚在利刃顶端的血珠落下,浑圆饱满的一滴,坠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更为细小的血珠。

      耳边是喘息的声音,徐泽不可置信地侧头,耳廓的摩擦是温热的触感。堇年面色苍白,失了所有血色,喉头滚动,她撑着徐泽的肩膀,慢慢起身,一点一点,缓缓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右手已然麻木,冰冷到没有任何感觉。手中紧握的长剑刺穿了徐泽的左肩,剑身整个贯穿了他的肩胛骨,在后面露出森白的一截。
      身体摇晃下,堇年犹自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那必杀的一击间,她合身扑上徐泽,徐泽未曾预料她的举动,避无可避地受她一剑。
      “堇年。”手猛地被拉住,徐泽咧开嘴,干裂的嘴唇犹如炸裂的树皮,“杀了我,你就能活下去了。”

      低缓得近乎几不可闻的声音,让她身躯一阵,不可思议地抬眸,眼睛里是诧异,是不解,是迟疑……明明是两个生死相搏的人,他怎么能如此?堇年在惊疑不定的瞬间,没有留神到徐泽嘴角勾出的笑。
      一记手刀斜斜劈来,带出细微风声,堇年直觉地抬手,手指被徐泽用力捏住,技巧性地施压,堇年只觉得手指都要给他捏碎了。痛楚中,她下意识里反手去拔剑,徐泽则早有准备侧身逼退,不顾自己的伤势会不会加重,利用肩胛骨的缝隙巧妙卡住长剑。
      一切都恰如他的算计,在对堇色出乎意料躲过他一击的惊诧过后,短短瞬间,徐泽已明白强攻不若智取。对于堇年,越是强而有力的招式,她总能出人意料,这样的人往往难以应对,不如采取怀柔。利用言语迷惑她,在堇年心神动摇,麻痹大意之际,出其不意,方能得手。笑里刀,绵里针,最是防无可防。
      剑,拔不出来,手,被人掌控,怎么办?堇年脑子一片空白。
      徐泽冷笑着,精光暴涨的双目已经与兽类无异,仿佛看到最后的胜利,忍不住狂喜:“这次我终于赢了!我赢……”

      “你输了。”堇年手执匕首,单膝点地,落在徐泽身后。
      徐泽睁大眼睛,犹自不可置信,手指在脖颈上一抹,手指触感粘腻,身体晃了晃,直直倒下。

      堇年头晃了下,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来了,动作迟缓地站起,辛酉已经为她把门打开,红姑不知何时从贵妃塌上起身,站在铁笼外,眉眼含笑,似要迎接她。
      堇年头昏沉沉的,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刚刚经历的这一场殊死搏斗中,每一根神经都崩到极致,现在忽然松弛,她感觉手脚轻飘飘的,仿佛都快要不是她的了。
      “红姑。”实在走不动了,她索性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揩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低低道,“我做到了。”
      “嗯。”红姑笑着看她,难得的在后面加了句,“很不错。”
      “谢红姑夸奖。”她不愿再待在这里,却不得不拖着一身疲惫继续和红姑纠缠。
      一只柔软的手拂上她的脸,感觉大拇指仔细地擦拭着,红姑的声音模糊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到底是女孩子,杀人也得好看,不能把自己给弄脏了……”
      “是。”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楚,就只听到红姑说不要把自己弄脏了,低头苦笑,她身上都背负着两条人命了,还不算脏吗?

      红姑看着她要死不活的样子,眼珠子飞快一转,使了个眼神给辛酉,辛酉会意,上前扶住堇年。堇年刚要挣开,就听红姑道:“今儿个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堇年说完,疲软无力地倒在辛酉怀里。红姑瞟了眼,小小的女孩子,看着就显得娇弱单薄,这样的身体里住着的是怎样的一个灵魂?目光转向气息全无的徐泽,红姑狭长的凤眼精光一闪,旋即敛睑,吩咐辛酉:“送她回去吧。”
      “是。”辛酉微一点头,把堇年像扔麻布袋一样,往肩头一摔,头下脚上地扛着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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