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姬流觞

15、第十五章

　　凤凰山墓园，梅若成之墓。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梅雪的发型已经被风重铸成飞翔的样子。蒋离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生怕她就这样飞走。
　　梅雪的眼睛眨了眨，扭头看了看蒋离，低低的说：“我爸是故意的。”她沉默下来，看着墓碑上恢复了温柔样子的男人的脸，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我妈让他杀只鸡。他拿着刀比划了很久，把捆着鸡的绳子砍断了，然后找个笼子喂了点小米，说来年可以吃鸡蛋。气的我妈和他大吵一架——因为那是一只公鸡。”
　　蒋离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梅雪顿了顿说：“可是，他要杀了封东阳。要么一击成功，一命换一命；要么他被封东阳杀掉，但是有视频为证，封东阳难逃法网。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他想用他的命，换我的自由。”
　　梅雪闭上眼，眼泪终于落下，又被风吹散。
　　蒋离轻轻揽住她的肩，“所以你要更加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才能让伯父在天之灵得到安慰。况且，伯父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至少封东阳已经成了通缉犯，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梅雪轻轻的点头，两人一起向墓碑深深的鞠躬。
　　然而在离他们不远，却目力不及的地方，一条修长的黑色人影带着地狱的火焰望向这里。
　　他将如影随形。

　　回学校以后，梅雪和蒋离就同居了——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梅雪并不喜欢这种事，但是她知道蒋离喜欢，她还知道蒋离并不知道她有多了解这种事。她装作不太了解的样子，整个过程只保持适度的呻吟，尽管任何一次身体的接触都会让她因为恐惧而颤栗，却都被严严实实的掩盖在貌似愉悦的呻吟和若隐若现的表情中。连封东阳那样的老手都能被她骗过，而放过她，何况是蒋离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
　　蒋离满足的睡去。梅雪睁大眼睛看着蚊帐的承尘，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铺天盖地的涌出来。当激情的浪潮褪去，当男人的体温离开，她不过是一条孤独的鱼。躲在潮汐遗留的水坑里，既不欢迎大潮的涌来，也不能拒绝它们的来访。所谓人世间顶级的欢愉，于她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运动，是——不管是封东阳还是蒋离——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吧？
　　她的配合，让她免于封东阳更狠戾的虐待；
　　她的配合，让蒋离留在身边抵御亲人散尽的寒苦‘
　　那么，她呢？
　　她喜欢么？
　　封东阳无数次问过她的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刻极为自然又极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
　　——喜欢么，你自己？

　　除了封东阳，蒋离是她的第二个男人。
　　蒋离是个笨拙的大男孩，笨拙而又小心的履行着男人的职责，探索着隐秘的欢乐。对梅雪来说，这其中没有羞辱也没有太多的疼痛，不，应该说没有疼痛。梅雪感到耻辱，自己怎么能这样比较呢？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是，身体是有记忆的，也是诚实的。在虐待下生存下来的身体，对正常的举动很难做出正常的反应。
　　梅雪的内心充满着内疚，扭头看看蒋离，她想，就这样了，自己这一辈子也不会和任何男人更进一步了。不是因为男人不好，而是她害怕在往后的日子里，在与爱人肌肤相亲的时候，被证明自己是个多么浪荡的女人！
　　梅雪知道这样的自我贬低是不应该的。她没有错，她是受害者，就算身体有什么样的需求，那也只是自然地反应。这样的反应，有时可以愈合，有时也只能那样。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成为她自我唾弃的原因。
　　梅雪慢慢的躺下，知道怎样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她在那样闭塞的小城里长大，父母虽然爱她却并没有放纵过她。在那些经年积累的道德教化里，女人就是应该纯洁无暇的。
　　白玉微瑕，就已经不值钱了。何况她呢？
　　梅雪微微叹气，沉入梦中。

　　淡蓝色的窗帘无风自动，轻轻的卷起一角，又慢慢的放平。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风，突然把这一角的激动搅动起来，帘子唰的一下被扯成一条直线，又被狠狠的拧成一团，向着尽可能远的方向掷去！
　　门锁被轻轻的晃动了一下，然后被推开一道门缝。
　　“咔啦！”门链忽的被拉直，一条门缝撕裂了紧锁的房门。
　　也许是感受到了阻力，门被晃了两下，门链连续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接着安静下来。一只手从门缝里探出来，摸索着试图去拉开门链。
　　梅雪猛地睁开眼睛，惊恐的坐起来，死盯着大门——
　　门关的严严实实，桌子椅子安静的在原来的位置。
　　梅雪霍然扭头，去看身边——蒋离还在。
　　放松的垂下肩膀，长长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个梦！

　　校园里，阳光普照。
　　梅雪走出教学楼，早早等在门口的蒋离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走，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哪里？”
　　“你一直想去的。”
　　旁边的同学发出低低的笑声，梅雪不由自主的红了脸。低头闪开路，让同学们先过去，才慢慢的走到蒋离身边：“什么地方，这么神秘？”
　　蒋离喜欢这样的梅雪，这才是梅雪本来的样子吧？
　　“实验室。”
　　蒋离拉起梅雪的手，梅雪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随即跟着蒋离离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格物楼四楼是蒋离他们专业的实验室。蒋离轻轻的推开门，这个时间他已经掐好了，应该没人。当然，有人也没关系。谁还没带过女朋友呢？
　　梅雪站在门口，踌躇着没有进去。
　　蒋离：“放心，没人，都去吃饭了。”
　　梅雪这才走进来，先四下看了看，确定的确没人，才又重复了一遍：“这合适么？会不会被说？”
　　“参观一下，又不乱动。”
　　梅雪觉得很新鲜。她是文科生，最后一次进这么正规的实验室还是高中文理分科前，在化学实验室里点火。即使那次，她也因为被封东阳抓走，而不得不旷课……
　　掐断回忆，梅雪跟着蒋离在实验室里参观。从设备到材料到反应结果，梅雪都很感兴趣。看着看着，梅雪脱口而出：“我之前有一次提炼东西，是在野外。天，差点没把我吓死。”
　　蒋离感兴趣的问：“在野外，提炼什么？”
　　梅雪张了张口，突然止住，挥了挥手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游戏。跟你这个不能比的。”
　　看出梅雪不想多提，蒋离也就不再多问。在他看来，实验在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但是只有实验室里进行的，才是最伟大最有意义的。
　　这是属于他的专业的骄傲和矜持。

　　蒋离介绍实验室里的东西，然后拿起一个试管：“这个就是你说的，一摩擦就着火的东西。白磷燃烧试管。”
　　梅雪没有回应，蒋离看过去，看她正在打量一个小棕瓶，瓶子上贴着标签。
　　感觉到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一下，梅雪抬头问：“这是□□？那个可以让人昏迷的东西么？”
　　蒋离没放弃对白磷燃烧试验的介绍，一边拉动试管，看到火苗燃烧，一边走过去：“看，就这样。好玩儿么？你知道□□？”
　　梅雪：“嗯。刑法课上讲过，说是以前拍花儿的——就是人贩子什么的常用的一种麻醉药，小说故事里经常提到的是你手里这个——□□。不过，事实上好像是另一种叫七氟烷的梗普遍。无论如何，□□东西味道很大，”梅雪凑过去，轻轻扇着嗅了一下，赶紧躲开，“还真是。这种东西挥发性强，隐蔽性太差，只怕刚拿出来就被发觉。而且，所谓一捂就晕并不准确。晕倒的原因是药物迷醉还是缺氧窒息，需要综合来看。”然后指着蒋离手里的白磷试管，“我可以试试么？”
　　蒋离交给她，梅雪拿着拉动起来。这个试验中学也有，梅雪对试剂瓶似乎也不陌生，很快就上手了。
　　蒋离问：“那那些□□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得手的？”
　　梅雪：“多半是熟人作案。被害人警惕性主动或被动的降低了。”
　　“被动降低？”
　　“你可以理解为诱导，或者半强迫。”梅雪扫了一眼蒋离，目光中含了某种莫名的东西，冷冰冰的，“在不平等的压迫下，带有某种侥幸，把自己的安危寄希望于恶魔的仁慈这类的。”
　　蒋离笑了：“怎么还有这种人？太蠢了。”
　　梅雪手中顿了一下，瓶子里的火焰很快熄灭。
　　蒋离微微一愣，抬头看梅雪，梅雪却伸手去放试管，已经背对他了。想了一下，蒋离从自己的实验柜里拿出一个小空瓶，从□□的试剂瓶里取了些□□的试剂，封好，交给梅雪。
　　梅雪愣了一下：“干嘛？”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种东西万一有个啥事，也可以吓唬人——呃，小心，那个是硫化氢，有剧毒。”蒋离拦住梅雪碰另外一个瓶子的手。
　　梅雪缩回来，接过□□的瓶子，看了看纯度，并没有拒绝。
　　蒋离没话找话“你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你们不是文科生么？”
　　“哦，上课的时候会接触一些，尤其是有毒的东西。对了，我还研究过砒霜呢！不过，这个的确不错。但是就这么拿走，会不会算是偷了实验室的东西？”
　　“没事，我写个报告给个原因就好了。而且这个实验室没有太危险的东西，管的没那么严。”
　　梅雪点头，两人一起离开实验室。

　　下午，梅雪照旧去了林阿姨家做家教。晚上结束了工作，从家教林阿姨的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蒋离骑着自行车过来，停在梅雪身边。
　　林阿姨：“这位是——”
　　梅雪：“这是我男朋友，蒋离。蒋离，这就是豆豆妈妈，林阿姨。”
　　蒋离：“林阿姨好。”
　　林阿姨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看着蒋离笑了：“原来是你啊！”
　　梅雪诧异：“阿姨你见过他？”
　　林阿姨：“我经常看到你走后有辆车跟着你，看的次数多了，就想着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男生在保护你呢！诶，你怎么骑自行车了？”
　　梅雪和蒋离互相看了一眼，汽车……
　　蒋离连驾照都没考下来。
　　那就是——
　　梅雪问：“阿姨，您最近有看到那辆车么？”
　　林阿姨“：不是你们吗？没看到。有什么问题么？”
　　梅雪：“没问题，如果您看到了，记得告诉我一下。也许人家保护我，我得说声谢谢。”
　　林阿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的。”
　　梅雪不再多说，和蒋离一起离开。林阿姨目送他们离开，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没再看到那辆车，蹙紧眉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