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姬流觞

10、第十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三四天了，封东阳并没有出现。每天回家，门口的瓶盖都稳稳当当的在自己位置呆着。
　　也许，他真的不敢再来招惹自己了吧？
　　或者，这里离家实在太远，封东阳来了也不能为所欲为，所以干脆就不来了？
　　这样的念头甚至给梅雪带来一丝窃喜，看着校园广告栏里留学咨询，甚至开始幻想也许她能出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自从母亲死后，她们家已经没多少钱了。
　　梅雪清楚的知道，父亲的病早就需要做手术，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经费。能留在这个离家有段距离的城市，她已经很幸运了。剩下的就是要努力挣钱，把爸爸接过来去大医院做手术治病。

　　晚上九点，梅雪结束了家教从林阿姨家出来。林阿姨拦住她，笑着说：“小雪，我想了想，以后你回去就坐出租。网约车很方便，我这边叫车然后付费就好了，费用算你工资待遇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梅雪真想让她把这个待遇折现。但她心里也明白，这是林阿姨关心自己。
　　经常加班的她没办法准时回来陪孩子，有时候甚至需要梅雪哄孩子睡觉。不过，梅雪深知林阿姨对孩子的内疚，经常带着孩子和林阿姨视频，和孩子讲妈妈的辛苦和努力。虽然母子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朝夕相处，但在梅雪的努力下，林阿姨和孩子并没有因此产生隔阂。妈妈陪伴很少的孩子，也并未因此感到孤独甚至怨怼。不过，林阿姨也很清楚，梅雪做的再好，也只是一份工作。她需要的是工作带来的收入。所以，林阿姨并不曾以任何亲近关心的借口，抵减梅雪的工资。本年已经涨了三次，而这次显然并不是因为薪酬。
　　单纯的关心，有距离的表达，让大家都舒适的方式。
　　梅雪没有道理拒绝。
　　笑着谢过了林阿姨的好意，梅雪坐上了出租车。

　　梅雪容易晕车，坐上车就是看窗外。霓虹连成一片，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扫过后视镜，有限的视角里，身后的夜色在灯光下斑斓。
　　忽然，梅雪觉得有点不对劲。坐正了身子，想了想，直接转身，从身后的窗户看出去，一辆宝马Z4在车后面缀着。
　　这辆车——，似乎最近总是看见？
　　梅雪转过身，对司机说：“师傅，我们改去新天地商场。我会和约车的人说一声的。”
　　司机说：“行，那你让她修改一下终点吧。”
　　梅雪发了条微信，扭身看，还是那辆宝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夜色里的新天地商场，通体透着光亮，好似珠光宝气的妇人，傲慢的审视着芸芸世界众生。商场前的广场亮如白昼，但总有那么一些缝隙透着晦暗。
　　梅雪下车，扭头看了一眼，那辆宝马也停在了路边。下意识的，梅雪捡着光线缝隙，曲曲折折的走进了商场。商场的大门光明敞亮，倏然而至的刺眼光线让梅雪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加快脚步，混入人流之中。
　　宝马依旧安稳的停在路边，没有人下来，也没有车窗摇下，甚至连前灯都熄灭了。
　　对着路口的方向，商场有一扇紧闭的安全门，门上有两条细长的玻璃。一双警惕的眼睛在玻璃后面观察着那辆车，久久没有离去。
　　也许这是一场耐心的比赛，也许对方根本没有比赛的意思。它只是笃定你终究会出来，然后在它面前上另一辆车？
　　梅雪站得脚酸了，冷笑一声，推开内侧的门，向商场的另一个方向的大门匆匆走去。边走边低头点开网约车的界面。
　　她不太常使用这个，因为价格太高。但是现在，她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使出来，摆脱身后的这条“华丽”的尾巴！

　　一路匆匆忙忙躲躲闪闪的进了小区，穿过黑洞洞的楼梯，终于回到自己家门口。
　　梅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听了听。夜风从破洞一样的窗户里吹进来，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间钻过来，没有呼哨没有轨迹，从她身边掠过，就像无数个下班回来的夜晚一样。
　　梅雪拿出钥匙拧开门，终究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轻轻推开门的一条缝。松开手，梅雪平静一下心脏。有时候她回来的匆忙，都忘记这件事了。但是今晚——也许并不是第一晚，但她必须检查一下。
　　梅雪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把手机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旋转拍摄。收回手机，梅雪站直身体。
　　门缝没有任何变化，手机屏幕的光亮打在梅雪的脸上，青白发紫。视频在播放，青白的颜色在梅雪的脸上深深浅浅明灭不定。
　　梅雪霍然起立，盯着手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手机里的视频默默的播放着，屋子里没有人，门被斜斜的推开了一条门缝。但是那个瓶盖，贴着门放置的瓶盖，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门，甚至离开了梅雪画的那道线——进入屋里！
　　有人进来过！
　　梅雪终于想清楚了，惊恐之下，她掉头往外跑。
　　去哪里？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楼梯一阶一阶的，踩下一个还有一个，转完一层还有一层。心跳、恐慌，如雷鸣一般的喘息在耳边回荡。就好像有人跟着你，粘着你，在你的耳边桀桀怪笑！
　　梅雪拼命的往楼下跑，只有三层楼，却像鬼打墙一般看不到救命的门洞！
　　终于，脚下的台阶似乎就要消失了。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层的坡道，梅雪用足了力气往外跑，却在一瞬间猛地停下，撞到了什么！
　　“梅雪！”
　　“放开我！放开我！”
　　梅雪不管不顾的挣扎着，那人似乎也吓坏了，不停地叫着梅雪的名字，拽着她却是不肯松手。
　　后来，梅雪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你不松手让我走呢？”
　　那人说：“你看起来有点不清楚，万一我松手你跑了，出点事怎么办呢？我不想你有事。”
　　也许，也许就是这一点不想，才成为他们一生的遗憾？
　　那人，就是蒋离。

　　梅雪还是面色苍白，大口喘气，像一个将要淹死的人。
　　蒋离抱紧梅雪，反复的说：“没事，没事了，没事！”

　　惊魂甫定，梅雪终于认出了蒋离，却坚决不肯回自己的房间。蒋离看看时间，学校还没有关门，便带着梅雪去了校门口不远处的麦当劳。
　　“喝杯巧克力吧。”蒋离递给梅雪一杯巧克力，“一会儿回宿舍也行。你宿舍没退吧？”
　　梅雪摇摇头，“谢谢！”低头一口一口的啜着。额头上隐隐有汗珠挂着，想来刚才受到不小的惊吓。
　　蒋离揣测着，小心的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吓到你。我就是担心你。每次你都回来的那么晚，那个公交车站在你们小区的后面，那么偏僻，你一个人，很危险的。所以……所以我就想着——那个跟着你也好保护你什么的。
　　梅雪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蒋离，迟疑了一下问道：“原来……一直跟着我的……是你？”
　　蒋离点头：“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吓到你了。”
　　梅雪琢磨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你怎么跟着我？”
　　蒋离：“骑车啊！我在车站和小区门口附近那些人少的地方等着，等你来了就在后面跟着，看你进单元楼了，我再回去。刚才我一直没等到你，想着你是不是先回来了，就上来看看，没想到……”
　　梅雪完全没有听见，她又追问了一句：“你会开车么？”
　　蒋离羞涩的摸了摸头：“我打算下学期去学。”
　　梅雪：“你有没有朋友可以开车带着你跟着我的？你今晚在哪里？”
　　蒋离：“没有。我今晚一直在小区那边的路口等你啊！”
　　消失的惶恐再次出现，劈头盖脸的如暴风雪瞬间淹没了梅雪。
　　不是蒋离。
　　今晚那辆宝马，不是蒋离！
　　“那——那我门前的百合花和那天路上送我的花，也是你么？”梅雪有些不甘心，更具体的问着。
　　蒋离却诧异了：“百合？你不是百合过敏么？我现在看见花店都绕着走。送你什么也不能送你百合啊！”
　　“百合过敏？”梅雪跟着念了一遍。
　　蒋离笑容满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对啊。那天排练的时候，我送你百合，把你吓跑了。他们告诉我说，你对百合过敏。”
　　梅雪微微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却错过了蒋离脸上终于掩饰不住的复杂的神色。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丝显而易见的尴尬在显著的扩大。
　　蒋离没话找话的瞎聊着：“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俩不在一个楼。我就住你对面楼。每天跟着你过来，到了小区门口就进不来了。这里的保安挺严的。好不容易中介那里有个空出来的房子出租，没想到跟你还不是一个楼。”
　　梅雪：“蒋离，你没必要——”
　　蒋离：“我知道！我没想要你怎么样，我就是担心你。”
　　如果梅雪再听不懂就有点缺德了，她叹气道：“蒋离，你的出入证是假的。你在这个小区根本没有租房。你不必这么费心。我不值得你如此，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浪费时间和精力。”
　　蒋离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住出入证。
　　梅雪：“新的出入证是加了塑封膜的，因为多出来的塑封边，像你这种装出入证的卡套都是大号的才能用。你这个是小号的。还有，加了塑封的出入证再放进这种卡套里，会反光模糊。基本上大家都不用了。你这个特别清楚，出入证没加塑封吧？”
　　蒋离无奈的拿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没加塑封的出入证，放到桌子上。
　　蒋离：“别人扔的，我捡到了，想着浑水摸鱼呢。反正小区保安只要看到有，就不会细看。你连大小号都分辨的出来，挺厉害的。”
　　梅雪：“还有清晰度，反光程度，总之不对劲就是了。”
　　蒋离笑着问：“你们学法律的，天天这么紧张么？”
　　梅雪愕然，眼神慌乱的看向别的地方。
　　蒋离手忙脚乱的解释：“我是说——我没别的意思，我——你要不要喝点可乐？”
　　“巧克力就好了。”梅雪低下头，“谢谢。”
　　蒋离：“你……要不要回去？我送你。”
　　“不要！”梅雪突然抬头，声音甚至有点尖利。
　　旁边桌上正在打瞌睡的外卖小哥吃惊的看过来，梅雪尴尬的低下头。趁着这个机会，蒋离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梅雪，轻轻的叹口气。
　　封东阳出狱了，他看消息了。

　　“回寝室吧。”蒋离忍不住开口，梅雪动了动，蒋离下意识的握住梅雪的手，制止了梅雪接下来的拒绝，“你们寝室人都在。人多。”
　　蒋离没有多说，但是“人多”在这个时候，也许是最好的保护。他能想到的，让梅雪免于恐惧获得安全的方法，也就是这个了。
　　梅雪惊愕的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蒋离终究只是一个学生，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在这样的审视下，心思无所逃遁。
　　梅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只别扭的把头扭到一边，斜着点了一下。
　　她的故事，稍微留心一下都可以查出来。网络时代，还能有什么秘密呢？能在大学里平平安安的混到现在，也许就是她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别人连了解的兴趣都缺乏吧？
　　蒋离，还真用心了。
　　但，那又怎样呢？
　　梅雪站起来。
　　蒋离跟着，问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回学校。”

　　两人沉默的并肩走回不远处的学校，各自心事重重。
　　宝马一直安静的停在路边，沉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