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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幸逢海内云烟客,金兰义结诉衷肠 ...

  •   竹胤猛地站起,如意分了她一些石子。二人交换一下眼色,接着闪到破烂的门后。脚步声愈响了。
      这时姐妹俩都已看清楚来的是八个,均是江湖上打扮。他们都穿着素净的白衣,佩着剑,长发飘飘,有点潇洒,又有点吓人。
      “我们要不要今晚就歇在这里啊,”听起来是个女的。
      随着附和的声音,脚步继续迫近茅屋。如意感觉自己的额角不断渗出汗水,竹胤的手在颤抖。外面一行人在门口停了下来。
      “慢,”这回说话的是个男人,“这屋子有人来过。”
      “五哥,”此男是个大嗓门,“怕什么,进去就是了。”
      “还是小心点好,”又是一个深沉的男人的声音,“二弟四弟,你们两个先进去看看。”
      纵是竹胤如意没什么江湖经验,却也知道来者身手不凡。互相点点头,趁来人未及防备,两把石子就裹着风声从门的侧面飞出。一个汉子被打中了,发出一声惨叫。
      “有人,”另一个人低声发出警告,“大家当心!”
      如意见第一次得手,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些“侵略者”们竟又前进了几步。无奈之际再飞出一颗石子,竟被走在最前面的人一掌打碎。
      姐妹俩大吃一惊,冷不防最前面的男子猱身直上,一掌从如意头顶拍过去——他当然没料到“对手”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但这也足够吓出如意一身冷汗。稍微稳定下情绪,借着自己人小身矮,她又顺利躲过一掌。
      此时竹胤已经闪到诚儿身边。被吵醒的诚儿更是惊慌失措。竹胤紧握住手中的短剑,低声安慰诚儿别怕。
      打火把的人却已在此时挪进屋里,茅屋顿时被照亮。
      与如意交手的人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女孩子。只一伸手,如意便被他提在了半空中。她试图踢他的面门,结果当然无济于事。
      “放下她!”一旁的竹胤满脸严肃,“否则……”她晃晃手中的短剑,冰冷的剑光在刃上微微一闪。
      拎着如意的男子浅浅一笑,就把如意轻轻放回了地面。
      “大师兄,”后面的那个大嗓门却格外恼怒,“她打伤了宇文四哥,不收拾她我们颜面何在……”
      和如意交过手的人做了一个“先别急”的手势,转而蹲下身子,看进如意美丽的眼睛里。
      “小妹妹,”他柔声问,“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怎么就你们几个?”
      “你先告诉我,”如意冷若寒冰,“你们是什么人?”
      “先回答大师兄的问题,”一旁的大嗓门忍不住吼道,“少罗嗦!”
      如意淡淡地瞅他一眼,只见那人打扮得格外精干,黝黑的皮肤,粗浓的剑眉,精光四射的眸子。他只有十四五的年纪,不知为什么竟这样一副暴躁性子。
      “双飞……”那大师兄责怪的看了看他,又转向如意,“我们是商山派的,从鄄邑那边回来,在下独孤义,”他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微笑,“方才看你的武功路数,似乎是临淄钟离家的,对吗?”
      如意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武功家数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真个是差劲之至、悲哀之至。也不知是自责还是不耐烦,她干脆就垂下了眼皮。
      “我们是钟离家的,至于到底怎么回事问老大罢。”
      竹胤见这些江湖豪侠没有敌意,便把前面的情况大体说给他们听。而这时,如意才仔细打量起独孤义来——似乎这才是如意心中的侠客形象:低低披垂的长发、细挑的剑眉、有神的虎目、直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以及脸上挂着的标志性的微笑。于是她也浅浅地笑了,似乎只是因为看到了真正的江湖豪侠,也似乎仅仅是为了,回报他的微笑。
      那个夜晚钟离如意睡了漂泊一年多以来最舒服最踏实的一觉,这些武林人士的守夜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大家一道西行,商山八杰也不时指点钟离姐妹的武功,时间过得太快,而每一个日出日落,都给飘零江湖的三姐妹带来了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好景不常,商山八杰即将北上,逃难的钟离姐妹却必须南下。分别那天天晴得耀眼。坐在酒楼的雅间里,街上的景致尽收眼底。想到这是最后一日和商山八杰在一起,如意心中竟泛起了一丝惆怅。独孤义带头举起酒樽,大家干杯、一饮而尽。如意的双颊泛起淡淡的粉红,宛若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就在这时,一队奇形怪状的官兵直闯上楼来。他们二话不说,随手就展开三副画像,一看分明却是竹胤如意,还有已故的冬儿。
      “哟,各位兄弟,这是干嘛?”商山老五,那个号称智囊的楚天当即堆起满脸坏笑,“我们在江湖上混的,没钱,请不起姑娘作陪,”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连连向那些官兵们鞠躬打拱。
      “你们这些废物,别坏了爷爷们的兴致,”见官兵们还在指指点点,大嗓门商山老七喻双飞不干了,“快滚!”
      竟然有人敢给公人们脸色看。为首的官兵大怒,巴掌一挥,其他的官兵便一哄而上:他们哪里是商山八杰的对手——楚天还边打边喊着“有话好好说”——就在三两招内,一群人纷纷倒地。
      头子见着吃亏不起,领着下属们灰溜溜地跑了。喻双飞爽朗地笑起来,如意也发出一阵好听的笑声。
      “多谢各位出手相助了。”如意摆出一副小江湖的架势拱手致谢,竹胤更是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然而行路千里终有一别。次日一早,钟离姐妹和商山八杰便要分道扬镳。竹胤谢绝了独孤义派一个兄弟护送她们的好意,只接受了少量盘缠,带着两个妹妹迤逦南行。
      “江湖上人心险恶,诸位要小心才是,”商山八杰临走前如是说。

      很久以后。
      她们稀里糊涂地就到了魏国。在魏国的日子似乎风平浪静,一眨眼,岁末又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诚儿却不幸地染上了风寒,这使三姐妹的生活变得更加窘迫。竹胤和如意不约而同地感到自身难保,眼见着诚儿的病愈发沉重,又请不起医师,看样子几乎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北风在窗外呼啸,魏国的雪与齐国的也没什么两样。看着榻上高烧不退、却只盖着一层单被的诚儿,竹胤悲哀地一声长叹。
      “实在不行,我们就只好找一户人家托付了诚儿,咱俩自谋生路罢,”让竹胤做出这决定似乎很难。
      如意很少对姐姐表示同意,但这次只有如此,诚儿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艰难地抱着诚儿,雪地上留下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家家户户的门扉开了又闭,却没人愿意收留这个重病的女孩。
      夜幕再一次降临,街道两旁的窗子里青灯明灭。
      诚儿的呼吸已经相当微弱,连平时不管不顾的钟离如意都感到心在狂跳。尽管和姐姐拌嘴是家常便饭,她却一直很疼爱这个小妹妹。对她来说,自己是命不足惜,看着妹妹备受煎熬反倒感觉心如刀绞。
      前面这户看样子是个小官吏的家庭,应该能养得起诚儿。
      这是最后的希望。
      “砰、砰、砰。”
      “请问各位有什么事?”开门的是一个家仆打扮的人。
      “我们是落难的姐妹,”竹胤轻声说,“我们希望您可以好心地收留我们最小的妹妹……”
      “走开走开!”听到这个那人立即不耐烦起来,“莫惹老爷烦弃。”
      “你还算得上是‘老爷’,”倒是如意一脸不屑,“不到你们家老爷面前去看看,你算个什么东西……”
      竹胤连忙去扯她的袖子。
      却是那人轻浮地笑了:“长得倒是蛮标致,”他说,“若是去接个客什么的,就足够养活家了……”
      “姐姐找你是看得起你,”如意登时柳眉倒竖,“把门关上罢。”
      那人便要去关门,刚想使力,手臂却被拉住。
      ——那是一个和如意差不多大的男孩,一夜的灯火在他清澈的眼睛里跳跃。
      “哦,大少爷,”那家仆立即满脸赔笑。
      “少装,”男孩平淡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家仆于是毕恭毕敬地将“前情”呈报给大少爷听,那男孩听着,眼里却几乎都有泪花了。
      “你这笨蛋,”他还是装出一副主子的架势,“天这么冷,为什么不让她们到屋里暖和呢?这还用我说吗——有没有人性的呀?”
      “可是……”那人还想接口说什么。
      “我们应该留她们住在家,”男孩打断他,“小妹妹生病了,她们都没有家,我们怎么能不出手帮她们……”
      “我们只希望,”竹胤礼貌地说,“您可以好心地收养我们的小妹妹……”
      “那你们怎么办?”那少爷善良得让竹胤和如意目瞪口呆。
      “走江湖呗,”如意大大咧咧地一笑,那笑容写满了她原本就让人惊艳的面孔,在灯火的辉映下显得甚是妩媚。
      “进屋来吧,”男孩笑容灿烂,“我会像对我的亲妹妹一样对她的。”
      竹胤的眼里似乎闪动起了晶莹,而那家仆也只好唯唯诺诺地接过诚儿,引着一行人向院子里走去。
      突然,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把所有的人都唬了一跳。
      “怎么回事?”这回出来的人一口官腔,看样子是这家老爷。他向四周扫视了一番,好像就了解了事情的情由。
      “我们家不需要丫头,”他问都没问就堵出了这么一句。
      “爹,”小少爷则不满地低下了头,“又不是当丫头啦,我是要她做我的妹妹的,葱葱还没有妹妹呢……”
      “不行,”老爷看上去斩钉截铁,“你回去玩……”
      男孩不服气地嘟着嘴,口中不知在叨念什么。如意也不想啰嗦,拖着竹胤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你们在干啥子嘞,有啥子热闹不叫上我……”
      可真热闹啊。如意本能地一回头,却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从屋里直冲出来,后面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子。
      “一边去滟滟,”老爷不毫无语气地念道,“没你的事。”
      “你就不管你儿子,”女孩子不服气地斜了身边那个男孩一眼,“瞧热闹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干什么瞅我,不瞅庞葱?”那男孩却一脸地痞相。
      女孩子没理他,转而对着钟离姐妹大声说:“留下,我做主!”
      “庞滟,我是家长……”那老爷拖腔拉调。
      “我们不添麻烦了,”竹胤终于淡淡地插上了一句,“如意,我们走罢。”
      “请不要……”那个最先出现的男孩庞葱挽留道。
      “是啊,”那个叫庞滟的女孩子则不停地摇着如意的袖子,“人在江湖漂,谁能不遇上点事儿,帮一下是应该的。”
      “那你自己养她好了,”老爷冷冷地说,“我可不管。”
      “那又怎么样,”庞滟倔强而骄傲地仰起头,“等我五哥回来,谁还指着你呀——”
      “别跟我提那个不成器的庞涓,”尽管那老爷外表上仍在装斯文,却显然已经恼怒不堪。
      “等着罢,”庞滟似乎完全不把他的家长地位当回事,只是命令家仆把诚儿抱进自己的房间。
      “我们会好好待她的,”她拍拍如意的肩膀,“最起码,我和葱葱。”
      一边的庞葱还想让竹胤和如意留下来歇歇。
      “不必了,谢谢,”竹胤很客气,“我们怎好再添麻烦……”
      “先走了,后会有期,”如意则朝他们拱手告别。
      “我叫庞滟,波光潋滟之滟,”庞滟面若桃花,“我侄儿庞葱,青葱蓊郁之葱——”她似乎有一点掉书袋,这让如意略觉失望。
      “钟离如意,万事如意的如意,”她还是在脸上牵了一线浅笑,“我姐竹胤,竹子的竹,胤字很难写,我也不知道怎么讲,”说着她讽刺地看了竹胤一眼,似乎是以她姐姐有这么个蹩脚的名字为耻似的。
      钟离家两姐妹似乎总有吵不完的话题,总是给对方找岔子。回去的路上,这俩竟然还在为名字的问题争论不休:
      “‘竹胤’是‘竹的后裔’,竹是咱家的象征……”竹胤企图解释。
      “哟,谁让你是老大呢?”如意还是那样满脸不屑,“爹是把你当儿子养了,却也不知你成天装个男人给谁看。”
      “是没你漂亮,”竹胤冷冷地回话,“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一天不打架你难受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反正你钟离大小姐什么都好,也不会在乎多吵一架了对吧……”
      ……
      雪花又纷飞起来,古老的小镇顿时飘满了风絮,而竹胤和如意瘦小的身子,也逐渐被淹没在这漫天的碎玉乱琼之中。
      油灯灭了,每条街,都睡了。

      竹胤和如意注定是不能永远在一起的。她们总有着无法结束的战争,似乎谁都不想输给对方。也许是因为争强好胜,也许是因为性格不合,也许到底为什么吵架连她们自己都不清楚。
      ——就像竹胤讨厌如意到处惹事,如意讨厌竹胤多管闲事一样,谁也不服谁。
      所以她们几乎总是单独行动甚至避免相聚,以免闹些不必要的麻烦,惹得双方都不愉快。
      那天小镇最大的一家酒馆里坐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柔软的长发拖在地板上——佩着剑不说,她竟然要喝酒,惊得小二目瞪口呆。端上酒樽,他眼见这小女客将樽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一饮而尽。
      “还要吗姑娘?”小二试探地问。
      “拿一壶来好了,”如意头都没抬。
      小二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诺诺连声地去拿酒。
      小二讶异之余已斟得佳酿,如意于是旁若无人地自饮自酌起来。不经意间,她用余光瞥到邻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眉开眼笑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看什么看,”如意冷冰冰地,“没见过女人啊?”
      “轮到你管小爷吗?”那小子年纪不大,却甚是嚣张。
      “那就把你那双不干不净的豆眼从本姑娘身上移开——”如意哪里是个好惹的。
      “看你了么,”连如意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市井无赖的小子说话比自己还难听,“本小爷看他娘的某个骚狐狸。”
      如意一张俏脸顿时阴云密布,星眸里寒芒四射,甚至透出阵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机。
      那男孩不屑地朝她做个鬼脸,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
      只见如意素手一挥,樽中的酒泼了他满头满脸。
      周围人们的目光便陆续集中过来。男孩纵身跃起,踏稳马步,伸手直向如意的肩膀捉去。如意闪身避过,随即一掌劈在男孩的胸口。对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撞翻了身后的几案,而一堆魏国骂人的粗话也随即脱口而出。
      “还敢嘴里不干净?”如意说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两个巴掌——男孩的颊上立即浮出两个猩红的手印。
      “教你知道姐姐的厉害!”如意甩甩袖子准备离去,却冷不防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打了人想走?”这个声音脆生生的还有些甜腻,也不知是因为年纪更小还是因为个丫头。
      “用不着你来打抱不平。”如意猛甩手臂的同时转过身,看见抓住她的人的眼睛:那同样是两泓漆黑的深潭,水汪汪的——原来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俊秀少年,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也不晓得是天生这般好看还是女扮男装。但如意哪有工夫细想,只用一招家传武艺的基本功便摆脱了他的控制。对方则一跃上前,伸手直向如意的颈子劈去。如意躲过这招,心里暗叫好险:如果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她钟离如意恐怕早已化作一缕芳魂艳魄,在某个地方大叹红颜薄命了。不过同样,她也弄清楚了一点:对方只会使刀,掌法剑路均是一窍不通,且内功底子明显不如自己这从小在竹林里打坐还没练成的功夫,这使她信心百倍。当然,她会使的武器也只不过是剑和飞石。眼见对方赤手空拳却步步紧逼,却也一时忘了自己身上还佩着短剑——情急之下竟随手从身边的案上抽出一支箸当作剑拿在手里。钟离家的剑法毕竟神力非凡,尽管如意只学了皮毛,却也逼得对手连连后退。那少年涨紫了俏脸,竟也拾起支箸当剑使了起来。“教你尝尝庞家剑的利害,”他脆脆地喊着。如意大叹失算,却没想到那所谓的“庞家剑”其实不堪一击。对方敌她不过,险些撞上了看热闹的人。
      “认输罢,”如意冷冷地笑着,“来得爽利些。”
      对手刚想说什么,却被第三个少年从中间隔开。他的手法显然和刚才的人是一套路数,但比前者更老道、更狠辣,每下手一劈就足以惊得如意一身冷汗。如意毕竟年少,又是女孩子,体力明显不支,最后只得叫停。
      “该谁认输呢?”先前的少年一脸胜利的喜悦。
      “两个对一个,赢得不光彩,”如意依然嘴硬。
      “我只是拉架的。”打败了如意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皮,“如果姑姑再不停下来,爹就要去报官了。”
      “理庞清做什么?”先前的少年不满地说,“不就是打一架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静下来听了他们的声音,如意猛地打个激灵:原来这和她交手的姑侄俩,竟然是那天执意留下了诚儿的庞滟和庞葱!
      “原来是你们啊——”她眼前一亮,也不管人家,竟然就这么兴冲冲地跑过去拉住了庞滟的手,“不打不相识,算我钟离如意瞎了眼。”
      “是、是你啊?”先前跟如意交手的那个——果然是庞滟,闻此也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哎呀,真是的,怎么和自己人打架——”说着她也握紧了如意的手,倒转脸朝向起初惹事的那个男孩。
      “庞茅,你怎么惹着人家了?”
      “胳膊肘往外拐,”那庞茅嘟囔着,就转身去不理他们了。
      “庞滟姑娘,”如意则微微打个拱,“几次不期而遇,自是有缘。偌大江湖相见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都这个样子,就交个朋友罢。”
      “不是交朋友,”庞滟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而是结为金兰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那种……”
      如意几乎愣在那里了。
      只是江湖上的萍水相逢,彼此之间,就可以有这样的信任与默契。想自己从小就一直生活在优秀的钟离竹胤的阴影之下,一切被要求以姐姐为榜样,一般个女孩子都因为她天天惹事而被父母明令禁止与她交往。庞滟是她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要拜天地喝血酒的朋友。于是她二话不说,抽出佩带的短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割开手腕,把鲜血滴进面前的酒樽里。庞滟没经历过这种仪式,却也忍着剧痛照做了,含着泪的眼睛里倒是充满了坚毅与自豪。两只杯中的鲜血,融搅在一起,媚若云焰,红若胭脂。
      钟离如意要大三个月,是姐姐。
      庞葱微笑了,庞茅在跺脚,众人有的欢呼有的不屑,而庞清,面无表情。
      “今天我请客。”庞滟坚定地否决了如意提出的用所有的零钱请她喝酒的建议。他说这酒店老板的儿子是她五哥的朋友,接着就丢大哥在一边,自作主张替如意付了帐。

      钟离如意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最起码,比钟离竹胤幸福。
      因为她有朋友,生死之交的结拜姐妹。
      但她还是决定要走,带着找所谓小人复仇的使命,也为了寻找失散的母亲,还有母亲曾经提到的,某一件要紧的物事。

      小镇的冬夜雪花飘零,深色的天穹仿佛神灵那穿不透的黑发。庞滟拥火而坐,闪动的光晕让她的脸颊看上去仿佛在氤氲里跳跃。这些天,钟离如意给她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欢乐,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江湖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而武功,除了庞家刀法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庞滟一直不是个很安分的女孩子,在她的眼里家务与女红全是垃圾。庞家本是以功夫起家,只有嫡长子才能学到真正的庞家刀。这刀谱本不该在自己家的,只不过,伯父没有儿子,便把这威震一方的庞家刀法传给了大哥的长子庞葱。作为庞家唯一的女孩,她在不觉中已被这武学风气耳濡目染,因此她是真正从心里佩服如意的。大哥一介书生,迂腐得让她难以接受,二哥三哥和四哥都去参军打仗,她连印象都不太有了。而唯一关心她、溺爱她的五哥却远在周国一个叫鬼谷的地方学习兵法,这一去就是许多年。葱葱碍于辈份不能和她玩得太过,她一直很寂寞、很孤单。五哥曾经亲口答应学成回国后会教她怎么用兵打仗——他现在大概老了很多,在她的印象里,他是很帅很帅,又体贴又叛逆的。等他回来自己就可以学兵法了。不过现在也很好,只是如意姐姐却说她要回齐国去,去了却她自己的心事、去找她的母亲,和某一件所谓的,要紧的物事。
      算了,知足罢。最起码,她还有一个安定的家、一个疼爱她的哥哥,还有一个可以托付全部生命的好朋友。而如意,她甚至不会选择与她唯一的姐姐同行,她宁愿一个人去闯江湖、去快意恩仇,而不是天天和姐姐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

      钟离如意已经在东方的官道上。
      早春的齐国大地,依旧透着微寒。当如意的马蹄踏上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时,她的心弦是绷紧的。四周荒寂而无声,只有某只起得太早的鸟儿哼出一句半句无聊的调子。如意的满头秀发在风里翻若流云,一双美目被刻骨的冷气吹出了泪水。她依旧在奔跑,随着马蹄的节奏微微起伏。回到家,家早已破败,连竹子都因为太久没人打理而枯萎。除了空空的墙壁室内连半片九日的残迹都找不到,所剩下的只有墙角斑驳的蛛网与厚厚的积灰,也不知那件物事的命运如何。如果母亲已经凶多吉少,那么那件要她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总是如意对细节千般万般懒得搭理,却也晓得,非同小可。
      她企图找些线索,却就这么空空地把盘缠花光了。心道总不能饿着肚子,抢人家的又不符合江湖道义——思来想去总觉得无计可施,随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径自走进临淄最奢侈的酒馆里,点上一大桌好酒好菜,自得其乐地吃个底朝天,之后甩甩袖子走人。
      “姑娘,您的酒钱……”小二连忙追上来。
      “没有,”她头也不抬就还要往外走。
      “您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吃白食不是,姑娘得讲个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人还有完没完?”
      ——如意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店小二在胡搅蛮缠了。山东人性子烈,被惹急了哪顾得了许多。他挽起袖子,也不管这丫头究竟生了怎样的一副花容月貌,便想着先吓唬她一下再说。未想到如意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就飞起一脚,倒是不偏不倚地踢上要害,痛得他几乎瘫倒在地。
      这还了得——周围的伙计一哄而上。如意这点小武功,也就能和个庞滟之流的较较高低,遇上个庞葱她已经觉得棘手了。况且武功针对的都是对方的破绽,那些伙计全部乱来,倒让她直接慌了手脚,一刻间眼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起来——
      美人计总该管用吧?从小人们就无不夸赞钟离如意的美貌,什么一颦倾城一笑倾国,一旦掉个眼泪神仙都会心痛的,该管用吧?
      “住手,”却听身后一声轻喝,挥舞到面前的拳头,就统统消失了。
      莫非,真是这一哭,让神仙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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