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60、第 60 章

　　上衣的布料柔顺而温和，然而我的胸腔之前，那一块的布料无法贴合，起起伏伏。
　　我在紧张。
　　脚步声由远及近，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多，时而少，时而在左，时而在右。
　　我开始恍惚。
　　恍恍惚惚，不可言说，无可言说，无可言证，控制权被剥夺。
　　眼前的雾气依旧浓郁，颜色渐渐转为灰白，包裹住一切，隐藏了许多东西。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身体还是柔软的，肢体和关节却逐渐僵硬。
　　我睁着眼睛，渐渐瞪大了两颗属于人类形状的瞳仁。
　　我看见……我看见了……
　　是什么？
　　什么！
　　我从床腾地坐起身来，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衣服有些湿了，好一会，我维持着后背靠着墙面的姿势，仰着头，人类的脖子不太支持得住，我低下头，头上没有天花板，底下没有地板砖，身上盖着轻薄的一层毯子，从头能遮住脚。
　　我张着嘴，想说什么，喉中生理性吞咽一次，没什么可说的。
　　我叹了一口气，倒回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想：也许还有机会呢？
　　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之后，安静下来，慢慢又睡过去。
　　很久之后，镜子里再次出现了，属于糖葫芦的身影。
　　不太友好地说，我觉得她的模样像失忆又目盲。
　　虽然她是有两颗眼睛也看得见的，而且死了一次，喝点孟婆汤也不过分。
　　她不过是躲过去了几次，现在就是真正完全忘了从前，也很好，非常正常。
　　这次，我看见她的时候，糖葫芦是四岁的模样，张着嘴叹气，看起来还是有记忆的。
　　只不过，有点呆，跟以前一样喜欢自言自语，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候，那个不存在的一直跟着她的朋友就是听她自言自语的另一个对象了。
　　看起来是不作数的，我看了她一阵。
　　她似乎突然发现了，某一天早上，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别人问她。
　　糖葫芦说：“有一个朋友在等我。”
　　别人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少装蒜了，你一个孤儿，哪来的朋友？！”
　　说完，拂袖而去，怒气冲冲。
　　糖葫芦隐晦地笑了笑，还是在门口找。
　　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别人，但我觉得她大概是在找我的。
　　我还是没有出声，也没有特意联系她，在我不动用自己能力的前提下，只有一面镜子，连接两个世界已经很艰难了，要是还想听声音都是勉强的，再要这么强求着交流情况，说话有求必应的想法是不太可能的。
　　我没有要为难自己家镜子的意思，平时也不做什么，刚看见她的时候，睁着眼睛坐在床上，只是抬眼抬头，觉得姿势不方便了，躺在床上看也没什么，并不用太大的声音，就算是一不小心被她听见，只当是听错了或者听岔了，也就那样。
　　别人也不能听见只有糖葫芦能听见的声音，自然不知道我，也不能听见我这边的声音，更不用提知道我的存在同时听见我的声音，还要相信糖葫芦说的话都是真的。
　　想一想都知道是在为难人。
　　我没有想要关注别人的意思，对于不相干的人，我一向是懒得搭理的。
　　要不是那些人在糖葫芦身边，我也不会多给半个余光瞧一瞧。
　　又过了一段时间，糖葫芦找人劲头消下去了，她似乎也意识到那个朋友不是那样好找的，渐渐不往外跑了，也不喜欢站在门口了，自己独处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但是，她已经完全确认我的存在了，在她的意识里，我已经能看见她，但一时不能对她说清楚的话，只需要等待就好了。她知道的。
　　独处的时候，糖葫芦抱着自己，垂着眼睛，看着地板，低声自言自语：“等就好了。”
　　只是，看她的表情，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方，等待都是一件令人十分难过的事情，没错了。
　　我大概也能理清楚这次她那边的情况了。
　　还是孤儿开局，不知道小时候谁捡了，丢到私立孤儿院门口去了，几经转手，送到了公立的孤儿院，名字就叫“公立孤儿院”，毫不掩饰，一点也不做作，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她很小的时候就有意识，而且跟别人不一样，再往小了说，她也是一岁开头，不像别的都是从胎儿到婴儿再到幼儿，她开头就是幼儿，只是一岁也太小，不可能长手长脚的自己满地乱跑，要是说四肢在地上爬行，也不是不可以，对于她来说，又痛又脏又臭，麻烦。
　　幼儿的皮肤也并不能算坚韧，她试过几次，没给自己磨出老茧来，先给自己搞出血淋淋的擦痕，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只是红一大片，紫崽姜刮丝似的淤青了几块皮肤，不小心磨破了皮的地方稍微红点，有些地方比较黑，弄脏了，单独也不好洗，总不能跳河。
　　她下去了，只怕自己上不来。
　　没等洗干净，先冲走了，那就好笑了。
　　她那会就想：干脆还是等死。
　　这个比较简单。
　　糖葫芦对我说：“那会我就是那么想，没什么力气，又懒得动了，浑身还有伤，新的旧的，衣服都不好，天气又不怎么样，我找个角落缩着就睡了，谁知道，一觉醒来就被私立孤儿院的门打了一下，可痛可痛了。”
　　她还笑。
　　我哼了一声说：“你笑什么呢？”
　　糖葫芦一手撑着下巴说：“我笑，你都没看见，怪可惜的。”
　　我回答道：“我看，你是怪可怜的，我要那会就能看见你了，我也不能做什么，看见有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看一个小孩到处乱爬吧？我恶心死了，怕不能直接杀了了事。你懂什么？我要是那会就看见你了，我一定不等你嫌弃自己脏被人捡走放在孤儿院门口，我就一力撺掇你，马上去死，快点去死，不要等，不要拖，不要让人看见。”
　　糖葫芦露出兴奋的笑意：“那真是可惜了，这还不可惜？你要是当时就看见了就好了，你说什么我肯定都愿意听的！”
　　她撇了撇嘴，垂下眼嘟哝说：“多说多错，少做少错，反正我在这些人群里，怎么都是错的。他们说了好多次，要是当初没有把我捡进来就好了，我也这么觉得的。而且，你不知道，外面真的好，哪里都好，就算我死在外面了，我也心甘情愿，只可惜早点没有死。”
　　我笑道：“你现在也可以等死啊，趁着人不注意跑出去就完了。”
　　糖葫芦的表情更沮丧了，失落地摇了摇头说：“不行，跑不出去，我都快怀疑他们是不是想搞什么秘密实验了，哪有这么严防死守的？孤儿院而已，谁抢什么偷什么在这里找吗？从前我还能站站门口，现在要往那边去，他们都抓住我说，回去。也只能在这里和你说说话了。”
　　我眨着眼睛问：“他们是不是经常对你说，干脆去死？”
　　糖葫芦笑了笑：“啊，这倒是有的，毕竟我这个样子，谁都看得出来，神思不属，不知道要干什么的不稳定，那些人又喜欢抓着我问为什么，鬼知道为什么，他们怎么不去问？我又不想说，他们又要问，又不能不说的，只顾着骂我，怪我不礼貌不学好不会让人高兴。”
　　她叹了一口气：“这还算了，我也不觉得怎样，大不了只当聋了哑了瞎了，一概不要理会，过去就完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问的。
　　只是，问了又要指责我。我不声不响，又不是不三不四，他们就是看不惯，横竖都看不惯。我躺在床上，他们嫌弃我翻身响，床落灰，弄坏东西，床板塌了。
　　我睡得早了，他们说我不合群，睡得晚了，怪我打扰他们睡觉，影响睡眠质量。
　　我起得早了，他们说我影响别人，起得晚了，又怪我不做事了。
　　我自己待着，怪我不跟人好，我站在人群里，他们又不搭理我。
　　问我为什么这样那样，我爱怎么怎么样，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一天天只会多管闲事。
　　这还不算，我说死法多得很，他们就嚷，那你去死啊，去啊，怎么不去？只会说？
　　我说，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才好，他们就说，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说，我在外面好好的，他们就说，那你自己出去啊。
　　我不想吗？我出得去？就算出去，我活得了几天？我就是要死，也没有拉长线自己折磨自己，听别人的歪话，给他们看好戏的。我愿意死是自己的事情，他们让我去死，那就是他们想命令我的事情，我凭什么给他们指挥呢？
　　自己一点脸也不要了。反而怪我。
　　满口的脏话，骂得爽利，我不过是踩了一脚别人的后脚跟鞋子，两三个就看过来了，又是翻白眼，又是瞪眼睛，又是骂又怪，总都是我的错了，又不是没有道歉，张口就骂，白费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