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30、第 30 章

　　一群人连着折腾了好一阵之后，总算是没什么精神了，这个时候再去看她，不能说样子精神抖擞，也比一群人看着都强多了。
　　一副懒得理会人的样子。
　　可是那些人连这副样子也比不上，一群人看起来，就像十天半个月没有睡觉。
　　就算没有睡觉，那最困的人，一个人也不应该是在这群人里。
　　这些人并没有这种意识。
　　有些人还沾沾自喜说：“我也算见过世面了。”
　　一路上都很安静，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一群人商量之后，又把她关进了地下。
　　她再一次被捆了起来，这一次捆得比上一次还紧，就像捆螃蟹似的，五花大绑。
　　又过了一阵，她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昏昏欲睡。
　　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声音又大又响亮，让人烦躁极了。也有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感到烦躁，不然这种事情一般起不来。
　　她被吵醒了，果然看见面前一束光透下来。
　　很亮的光，她的两只眼睛又开始流眼泪，感到刺痛，她有些害怕，不过不是怕外面的人，也不是害怕那束光，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她是怕自己在临死之前失去这两只眼睛的视力。眼看着就要死了，死之前还要受这一遭，真是渡劫一样。
　　偏偏她又是个普通人，在普通人里也排不上号的普通人，明明只有神仙才需要渡劫，怎么就能牵扯到一个普通人？
　　这种事不管从哪一边想，她都很吃亏。
　　要是神仙，下凡来就被压制成这样。
　　要是凡人，凭什么让她替神仙渡劫呢？
　　她不敢托大，就要把自己贬到泥里去。
　　能干什么呢？只能越发低着头，希望自己身边没有人罢了。或者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也很好。她这样想过。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自言自语。
　　所以我知道。
　　但也只是知道而已，我并不能帮她什么。
　　那上面下来了一群人，又把她抬上去，抬的时候，边上还有一群穿红戴绿的人，这些人看不出性别来，脸上画着浓厚的油彩，雌雄莫辨。
　　身上穿着宽大的衣服，花里胡哨。
　　头发都是很长，垂在身后也并不仔细打理，也没什么装饰的东西，有一点像森林里出来的野人，又有一点像大城里表演的戏子。
　　可是只需要多看几眼就知道了，他们身上有一种非常神神叨叨的气质。这些又唱又跳的人，身体还算柔软，肢体也像水蛇似的。
　　在身边绕着又唱又跳，吵吵闹闹，敲锣打鼓。烦得人要死，他们自己就好像完全免疫这些噪音，我观察过，耳朵里没有耳塞。
　　也许是习惯了，毕竟次数多了，就不觉得这种声音算大算杂算吵闹了。
　　可是她没习惯，我也没习惯。
　　我这边就算有延迟，断断续续。那也只是一点儿声音而已，虽然吵还可以忍受，她可是身临其境啊！我有些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糟糕透了呢。
　　过了好一阵之后，那些人总算是停下来了。许多双眼睛看着她，又开始了。
　　非常吵闹。
　　这个环境都是那样，那些村民已经伸出手，把耳朵捂住了，有些人连眼睛也想捂住。只是稍微看一眼，都觉得震耳欲聋，头皮发麻的样子。
　　她可不行，她还是被捆住的，被丢在地上，周围是冒着烟的有些潮湿的树叶和树枝。这次当然也并不是要她死。
　　他们又是在做驱邪仪式。
　　仪式完成之后，天已经快黑了。
　　一群人都散开了，只有几个还留在边上看热闹。
　　又有几个走上来对这些人招待了一番，这些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之后，又看了她一眼，留下的人都看过来，然后才走了。
　　她躺在地上，望着天，忽然笑了笑。
　　笑容稍纵即逝，但我确定我看清楚了。
　　她开始自言自语：“我没有疯。也没有鬼。你能看见我是吧？既然能看见为什么还留下呢？这里没什么好的。你知道的东西比我多。是不是？”
　　如果别人听见这些话，肯定又要说她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了。
　　可是我总觉得这些话是对我说的，那就更奇怪了，她不应该发现我。
　　她望着天，那天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厚重的乌云，也没有鸟雀。
　　什么都没有，像白天一样的阴天的天空。
　　有什么可看的呢？如果有月亮，还可以说是对月思人。如果有星星，也可以说是在看星星。也就是没有下雨，不然这种时候，她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淋雨，就好像在哭一样。
　　我没有想要欺负她的意思，但是她哭起来，我总觉得比平时好看多了。这实在不能怪我。我看欺负她的人也是那么想的。
　　只不过那些人的恶意可比我大多了。
　　即使隔着一面镜子，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浓厚的恶意。如果在那里的是我，这些恶意就将被我所用了。她大概不会那么狼狈。
　　我只是说，如果。
　　大家都知道，如果是不可能的，跟假如一个样子。我不存在的良心，稍微痛了一下。
　　天上真的开始下雨了。
　　我转头往自己阳台的窗外看了看，这边的外面没有下雨。我把头转回来，镜子里的雨水并不大，是密密麻麻的毛毛雨。
　　要说沥沥淅淅都算不上，还吹着风，冷风一吹，那些雨都斜着乱飘，吹到她脸上的都不多。
　　这种雨量几个小时，也不一定能把衣服打湿。
　　没过几个小时，雨就停了。
　　她的周围的那些冒着黑烟的树枝，现在是一点儿火星都看不着了，只有一股接一股，好像起了大火灾一样的黑烟。
　　又黑又浓，又呛又熏。
　　她开始咳嗽起来。
　　我打量她的身体，这个时候，她比上一次更憔悴了些，即使这样，她也并没有轻易就能生病的体质。以前怎么样是以前的事，说小时候就等于不是现在。
　　小时候容易生病，这么些年也治得差不多了。
　　虽然底子不太好，补也补回来了，要是变成小时候那种体弱多病的样子，大概还得过一阵子，如果这一阵子还是那么折腾得慌，她是非病不可了。
　　那些人终于想起，她还在这里了。
　　几个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抓一只烤乳猪一样，把人抓下去，放在地窖里，关上门又匆匆忙忙走了。
　　底下一片黑暗。这次连一点儿光也没有了。
　　白天的时候，木头缝隙里也许还能进来一丁点儿，到了晚上外面也是黑的，就算某些人家屋子里有灯，那些灯光也到不了这么远来。
　　天上的云虽然没有乌云那么黑也并不亮。
　　在这地下，更找不出什么光来。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待久了，大概会越发害怕。
　　她一点儿也看不出害怕的样子，甚至有些适应了，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地上，一翻身面对着墙，闭着眼睛就要睡觉了，虽然身上又脏又臭。
　　平时还可以在乎，现在也懒得觉得怎么样了。
　　毕竟，她又不可能现在出去，说要洗澡，要换衣服，做梦更快一点儿，所以她开始做梦了。
　　其实睡得不好，翻过来覆过去，眉头一直皱着，身上又湿又冷，衣服黏在皮肤上，周围的泥土发出松软腐烂的古怪气味。
　　不知为什么，我只是从这边看着就觉得，这两边都有一种古怪的臭味，就好像这两个世界是连在一起的，而通道并不止这面镜子一个。
　　按理说只有镜子，我不可能闻得到味道。
　　可我就是闻到了，她的表情不太好看，很明显她也闻得到，只不过，她闻到的味道也并不一定是从这边过去的。
　　我暂时不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她就开始咳嗽了。
　　其实那种状态应该算半梦半醒。
　　睡到一半，自己把自己折腾醒了。
　　这种感觉比失眠还要难过，因为睡了好像没有睡，而不睡的时候，又随时都好像要睡过去，站着坐着，睁着眼睛打瞌睡，躺着睡着，闭着眼睛，脑袋空空，不知怎么越发清醒。
　　外面又开始下雨。
　　她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我想，她大概以后也不能特别聪明。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我仔细听，她在说：“斜风细雨。清醒一点儿。有什么好睡的？讨厌鬼！全都是讨厌鬼。为什么这群鬼还没有下地狱呢？他们不是人。”
　　看样子是睡不着了，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我转头看了一眼钟，距离她闭着眼睛躺在这底下，已经过了三个多钟头。
　　这三个多钟头，她大概一直都是醒着的。
　　这之前她也是醒着的，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睡好。
　　我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真怕她一口气没上来就起不来了。
　　我头一次在她在我面前的时候，这种时候就感受到了等待的焦躁感。我开始烦躁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没有办法忍耐。
　　对于我，对于我这种东西，对于包括我所在整个族群来说，忍耐是一件恶心的事情，就像强行要求一块坚硬的石头软得像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