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78、Chapter 14 (1) 不灭的思念

　　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被这个恐怖的笑话吓得不清。我板着脸，生硬地说：“布莱奇，你一直以忠诚名闻遐迩，今天为什么反复开这种很没原则的玩笑？”

　　“我没有说笑！”布莱奇脸胀得通红，提高音量说，“诸神的黄昏最后一战，与洛基的决斗，他其实没有被洛基杀死。相反，洛基被他重伤，然后自杀了。所以，那一战结束后，活下来的神族只有他一个。创造新世界后，他篡改了历史，让世人以为洛基杀了他，因为当时他已经耗尽所有的神力，也失去了重生的机会，他不希望人们打听他的下落。”

　　原来，奥汀一直匿名在阿西尔部落生活，鲜少与人打交道。直到重生纪元2866年，残暴不堪的阿西尔法王费尔德掌控了整个议会与高层神族，他贪财好色，胆小怕事，从不讨伐不断袭击部落的华纳神族甚至巨人族，放任他们在本土屠杀侵略。大概十年时间，阿西尔部落不论是在经济、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处于临近崩溃状态。奥汀终于无法忍受，化名修因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很快就击垮了费尔德王的政权及其爪牙。时隔两千七百多年，记载有奥汀外貌的文献基本已经失传，保留下来的只有他年轻模样的全身塑像和油画，当时的修因已经戴上了假面，捏造自己出生年为2745，众所周知所有重生的主神一定会出生于2900年后，所以也没有人察觉到他就是奥汀。更何况不论在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每个神族每年都会接受能力调查，分神力、魔力和武力三类，修因的结果魔力八级，武力九级，神力零级。而研究者按照当代的圭臬推算过奥汀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神力十级的神族，所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奥汀重新统治阿斯加德的阶段，一直在寻觅合适的接班人选。2900年后，传言说十二主神中有一个不会重生，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是爱神，实际上那个人是奥汀。

　　布莱奇说到这里，我已不愿再听下去：“就算他耗尽神力，创造了新的世界，也顶多变成一个普通的神族，怎么可能失去重生的机会？”

　　“殿下，陛下当初会强制逼你觉醒，是因为他知道了洛基杀了你的事实。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你是自杀。如果他在重建新世界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一定不会允许洛基有重生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呢？”

　　布莱奇看着我没说话。我皱了皱眉，仔细思索。很快，心却像被无形的火烧成了灰烬。

　　——黄泉之路。当初洛基对我念了黄泉之路的咒文，让我失去重生的机会。他当初也做好了彻底毁灭的准备，所以在与奥汀决斗后自杀，每一步都做得很绝，却没料到奥汀会挽回一切……

　　“殿下认为，是什么力量让你重生的呢？”

　　霎时间，极端的震惊已将我吞没。众神碑上奥汀变灰的名字也在脑中闪过。我摇摇头，捂住脑袋：“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在诸神的黄昏时，他先把自己重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才用神力创造了新的世界。如果没有诸神的黄昏，我想他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是众神之王，肩负重大责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放弃部落。但直到面临世界的毁灭，他将消耗所有神力变作普通的神族，没有了部落的重担，他也会因此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吧。”

　　“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爱妻子胜过自己的普通男人。”布莱奇看着远处的山脉，在尽量转移视线一样，叹了一口气，“你的思念体消失以后，陛下伤心了很久。”

　　提起思念体，我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反驳他：“原来你也知道思念体？我父亲这么爱我母亲都只变成一小团光，也只说了一句话，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却已成了九大世界的奇迹。而你现在打算告诉我，奥汀是一个活了三年多的思念体，和真人没区别，会走会动会吃饭……会不会太可笑了一些？”

　　“连你的思念体都变成了你自己的模样，陛下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思念体变成了我自己的模样？”

　　“对，这也是他伤心欲绝的原因。因为在那之前，他都以为你爱着洛基。”

　　“但是一千日的思念体，而且和本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啊。”

　　“并不完全一样。修因消失、奥汀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后，检测神力的结果也是十级。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的神力回来，阿斯加德却还是没有变回以前的模样？”

　　依然无法接受他说的事实，但心底的绝望蔓延得越来越快。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说道：“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弗丽嘉殿下，你说为什么他不来救我？因为知道事实后，我无视他的命令，坚持要告诉你这一切，所以他在与华纳部落交战时，故意把我丢到了敌人阵营里去！”

　　“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奥汀那种绝情的人，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他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叛徒——”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多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显而易见。回想起自己回到阿斯加德以后经历的事。奥汀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说到一半的话，还有最后一次见他，他对我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分明因我和洛基和好而嫉妒，却对我和好的要求回答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还说，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都是如此简单的、寻常男人抛弃情人最常说的决绝之语……我当时只觉得受伤，却不曾想过这背后的含义。我望着他，喃喃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接收不了。我宁可成为死去的那一个，也不愿意接收……可不可以重新选择，让我换回他的重生机会？”

　　“你应该知道必须同样阶位、或者更高阶位的神祗，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阶位最高的神祗就是陛下……况且，这种牺牲是不可逆转的。”

　　“可不可以试一试呢？万一我做到了呢？”

　　“殿下，回去好么。”布莱奇拍拍我的肩，“离一千日满没有多少时间，回去陪陪陛下吧。”

　　返回阿斯加德的路途上，布莱奇跟我说了很多的故事。作为诗神，他生来就有把语言变美丽的魔力。再普通平常的小事，也能被他描绘得如梦似幻。例如我的出生。原来，我真正出生在汉德城，在2969年寒冬一月的一个晚上。那些年，主神重生在九大世界已经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对于悉知一切的奥汀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谜题。这也是阿西尔部落主神在第一时间内觉醒，而华纳部落却迷雾重重的原因。我诞生以后，奥汀立刻就知道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汉德城找到了我。见了当时的帝王修因，我的亲生父母毫不犹豫地把我交给他，期望他能将我栽培成有用之才。接到我的同时，奥汀在还是婴儿的我额上轻轻一吻，就把我送到了华纳部落。和他这些日子来远离我的理由一样，他不愿意重生后的我再和他牵扯上关系。他希望我在很远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得到最平淡真实的幸福。吉尔村是华纳部落最适合居住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里离王都不远，地理位置偏僻，很难被入侵的敌人发现。所以，他把我送到了我的养父养母家。在村中安定生活下来后，他经常悄悄过来看我，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让我的家人在无法发现的情况下赚额外的收入。

　　听到这里的时候，强烈的怨恨却远远超过了感动。如果一切真的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回想起所有的事。到那时候如果再发现他已经死去，并且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与他见面，情况会有多么糟糕？甚至到那时候，如果我还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就跟其他人在一起，最后淡忘他……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吗？原来，奥汀也是个自私又自我的人。

　　阿西尔神族入侵后，他失去了我的下落。直到搬到华纳海姆，我才被猛追西芙的索尔发现。当时，奥汀原本想要把我弄走，生怕我和华纳海姆的神祗们认识，到时候又不免与他对上。可是，我和洛基的相爱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我们就已经订婚。说到这里，布莱奇耷拉着肩，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一个是前妻，一个是弟弟……他希望她幸福，却会感到嫉妒和寂寞。她出生后，他经常对旁人说，‘最近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但实际又过得太快’。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想起了参加我和洛基订婚宴的奥汀。他曾在风雪中站立，在阳台下眺望着我。当时我总觉得他已经在那里站很久，在离我有一段距离却如何也走不到的地方，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他也曾在夜晚的台阶上，抚摸领口间的金蝴蝶项链，说：再多美丽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当时的我也没有想过，那个在他描述中几乎完美的“她”，会是什么人……

　　还有在他即将离去时，在雨中的亲吻。当时就有很难过的感觉，此时想起，更是几乎令人无法呼吸。那以后，奥汀就消失了吗？可是为什么会在那个吻之后？是因为对我的失望，还是他已经可以放心离去？我低声问道：“现在的奥汀……真的是思念体吗？”

　　“……是。”

　　“那他能思考吗？还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残像？他还能算是奥汀吗……”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不管他是不是陛下，抑或是一个残像，都与陛下有关系不是么。难道说只是思念体，你就不会再重视了么？”

　　我立刻摇头，却再也说不出真实的想法。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而已。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抵达阿斯加德时，宵衣旰食的奥汀和诸神都还在神殿中忙碌。因为没有自信面对奥汀而不失控，我让布莱奇去找他，自己回到雾海之宫等候。刚迈进寝宫，我看到坐在洛洛身上把它压扁的法瑟，还有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侍女们。见我回来了，她们都先是惊后是喜，迅速撤退。我跑过去教训法瑟，他的紫色眼睛变得水汪汪，然后“哇”地大哭起来，扑到我的怀中。我很想念儿子，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很快，欢呼声在英灵神殿响起。想来布莱奇已经通知了大家我们回来的消息。我抱着法瑟，却一直惴惴不安。如果见了奥汀，询问过关于思念体的事他否认了，该怎么办？如果他承认了，该怎么办？如果我没有等来奥汀，却等来了他已经消散的消息，该怎么办……法瑟抬头用水灵的眼睛看着我，伸出一根白嫩的小短手指擦掉我的眼泪。一时更没安全感，我抱紧他，眼泪流入了他胸前软软的布料上。

　　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寝宫一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我飞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奥汀。他穿着黑色军靴，还是如此高大帅气，带给我更多的却是怀念，像是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亲人。他明明就在我面前，还好好的……但在他朝我走过来的过程中，我却感到了更加绝望的悲伤。我把法瑟放进摇篮，刚蜷缩起来准备睡觉的洛洛立刻被他骑住。我转身走向里面的房间：“进来说吧。”

　　奥汀随着我静静走入我的卧房，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欢迎。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我敏感地问。

　　“因为你原本打算留在华纳海姆，不是么。”

　　“是，但也不可能见不到。战场上，外交时，总会见到。”

　　“或许吧。”奥汀沉默了一会儿，“……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