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72、Chapter 11 (1) 囚禁的俘虏

　　我用半个小时扫过所有报纸，发现事情果然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博德知道洛基前世的离间，似乎发生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之前，所以他一直伺机在找洛基的把柄。这一战的失败，可能与他从中作梗也有一定关系。华纳部落名败实胜，可以让他节约不少资源，同时扳倒洛基。原本洛基还有反击余地，但包庇我的行为让所有已极度不满的华纳神族抗议，纷纷要求罢免他的职位。博德当然做得不会这么不人道，不过连同议会一起收回洛基所有军权，只为他保留了一支两千人的自卫队。早在一个星期前，他每天出去，就不是参与政事，因为工作一直处于空档状态。现在他已经引发了公愤，就连许多移民华纳部落的外族公民也表示不满。也真如他所说，如果不把我藏在家里，我早就死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竟还有一帮华纳神族不知用什么方法溜到海尼尔皇宫，抵达火神殿堂前，将脏水泼在门上。我赶到门口时，他们已经被侍卫捉住了四肢，但还是不怕死地怒吼着：

　　“洛基，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害我们吃了多少苦果？因为你的专横与愚蠢，我们被阿西尔狗羞辱了多少次？你当然可以连我们也杀了，但遗臭万年一定是你的下场！”

　　“你还把那女人关在自己家里！如果是芙蕾雅，是伊登也就算了——那女人是弗丽嘉！你被她迷瞎了眼了！她会害死我们的！”

　　“都是因为弗丽嘉，我们才会在你输给奥汀后，连特格大峡谷莎西兰城都败阵下来！下一步就轮到华纳海姆沦陷了是吧，你说是吧？！”

　　“当初谁觉醒时说了那么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说什么为了部落，我看是为了女人吧！”

　　“要么把弗丽嘉交出来，要么杀了我们！你不是霸道得很么，杀了我们啊！！”

　　“把弗丽嘉交出来！！不然我们誓不罢休……”

　　过了很久，这些闹事的人才被侍卫们拖走。不过幸运的是，洛基并没听到。在又几道霹雳惊雷落下，大雨以一种决绝而悲怆的姿态，无情地拍打在街道楼房上。暴露在雨中的华纳神族们腌臜狼狈，唯有站在海尼尔皇宫上方的主神雕像还维持着原来骄傲的姿态，迎接着遮天蔽日的云雨。把手伸出阳台，冰冷的液体冲刷着皮肤，溅落在脸上。

　　或许是由于身为火神的缘故，无论过多少年，洛基的性格都激烈且棱角分明，做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只知道一直往前走，拐弯也不会，像个未长大的倔强少年。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如果说他不成熟，他还会气得像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全力抵抗。除此之外，他却永远不会保护自己，磕碰得遍体鳞伤，也还会在相同的地方摔跤。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在这个违反常规便注定会毁灭的世界上呢……

　　当太阳之父松德弗利离去，当月亮之父蒙德弗利飞越天空而来，甚至还不见夕阳，就已接近了夜晚。溽暑的雨水总是比呼号的旋风还要激烈，站在街上的人恐怕都会有被刮跑的危险。大雨如注，旋转着、换着方向和角度拍打着王都的万物，恨不得淋湿每一个角落。路过后院时，我看见了坐在大理石柱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头红发，我一定不会猜到那是洛基。因雨水而变得浓郁的花香飘散在院中。他抱着双腿，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只有软而多的头发露出来。阴雨天中，他的玫瑰色的发比平时暗了一些，看上去毫无生机。我站在屋檐下，等待了很久，他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动都没有动。这个接近一米九的青年，就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此刻，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孩童时期他被一群孩子孤立时，一个人蹲在小小的角落一语不发的情景。

　　看样子，他都听见了。我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却过了半晌，都没找到安慰的字眼。云雨久久不散，烟雾盘旋在干净的天空。雨珠急而快地落在草叶、枝桠、大理石的台阶上，落成耀眼的破碎钻石。我小心翼翼地唤道：“洛基……”也并不意外他没有任何回应，我只是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要不要进房间里？这里……还是有些冷。”

　　“……滚开！”他低吼，用力甩开我的手。尽管如此，他看上去就像沐浴着雨露的受伤牡鹿，美丽得让女人都自叹不如。

　　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人生来便伴随着一团火焰，那这团火注定会被道路上的大雨浇灭。无论是再多的固执、刚烈，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热情，总会伴随着成长渐渐磨灭。毕竟除了死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一个人成长。一辈子都如此自我，大概会提前消耗所有的幸福吧。但是，我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只是轻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那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我先上去了……”

　　站起来刚走两步，我就听见洛基起身的声音。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他便从身后一把抱我入怀，非常用力，紧到几乎让人窒息。我扶住他的手，正想回头，他却沙哑地说道：“不要回头。”

　　急躁的雨声从天上地下传来，覆盖了所有微小的声音。我甚至无法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但骤冷的空气中，温热的液体落在耳朵上，感觉却是鲜明的。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顺着耳垂落在颈项，每一滴坠下，都会令他的拥抱又紧一分……我心里很难过，老实地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看着院中的雨点缓缓说道：“洛基，不要再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洛基顽固地摇头，滚烫的呼吸轻拂着我的后颈，却没说一个字。那些热泪会感染人一样，落在肌肤上，顺次流入内心。

　　或者另一个自己只是在沉睡而已，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但是，伤害了她爱的人，我却也会感到同等的痛苦。

　　整个黄昏，没有发泄的话语，也没有呜咽声，他就一直静静地抱着我，怎样也不愿意松手。直到雨停了，微风拂面而来，一片彩虹高悬天空，让人想起诸神的黄昏前阿斯加德那座桥，草叶在雨水的洗刷下变得潮湿晶亮，连香味也变得透明……他也不曾开口说话。

　　所幸的是，洛基的逆境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十多日，议会恢复了他的职务，也把军权重新交到他的手中。但在这之前，华纳部落竟集中火力，拿下了以前多次进攻都不曾攻占的瑞提海港。这是两个部落都不曾料到的结果。没人预料到华纳部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兵，因速度太快，阿西尔部落那边也没有任何准备，奥汀匆匆派出霍德和索尔在海港带兵迎战。他们俩同时出现胜算很少，除非有洛基的加入。在霍德和索尔出兵以后，他们又很快派出援兵，并在莎兰西城外侧进行军事补给才上阵。当然，会尽量避免造成过大损伤，在城外作战霍德和索尔必然会采取保守策略，所以他们先按兵不动，让神界援军在后方进行的大规模魔法狙击。没出一个小时，已大量锐减华纳的翼龙数量。之后的战报便完全保密。在这种状况下，华纳部落居然大获全胜，而且又过了几天，自尊心极强的阿西尔神族都没有派兵夺回失地。

　　第二次瑞提海港之战后，华纳这边将捉回的阿西尔俘虏通通斩首示众，并把这些士兵无头的尸体用活捉的骨龙运送回阿西尔部落。虽然这一次俘虏为数不多，但相较于奥汀在前次战争中处理俘虏的方式，显然要残酷得太多。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阿西尔部落那边还是一点反击都没有，一直持续保持沉默到洛基重新归位。不管阿西尔古怪的态度原因何在，直到这件事我才知道，相较奥汀和洛基，真正的野心家是博德。手中握有重权，他当然不会因为占了这点优势便得意洋洋，更不会停止对阿西尔的进攻。

　　随着洛基的解禁，我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他甚至敢把我带上街，也没有人再起义。对他们怎么和平处理这一关系我有些好奇，但洛基不提，我还是不打算多问。华纳部落的阳光总是柔和温暖，照得人都不由懒洋洋的。这天下午，我一只手盖住阳光，一手指着前方一条人潮翻涌的繁华街道说“那条街为什么那么多人？”

　　“那是伊登街，是专门卖素材和军用装备的街道。”洛基这些日子似乎心情好些，神情一直很放松，尽管周围的人几乎都把我们看穿了，其中也不乏憎恨的目光。

　　“那不是和阿斯加德的众神广场的区域很像么。”

　　“不一样，众神广场什么都有，这里只有素材，而且这条街也聚集了九大世界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

　　“没错，也就只有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而已。”我不屑地说，“如果算上伏魔官和鬼匠，才排不到这里呢。”

　　洛基横我一眼：“你这部落主义也太极端了点。”

　　“本来就是。阿西尔部落万岁。”

　　“嘘……”洛基慌忙按住我的嘴，“情况才稍微缓解就乱说话，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吭气。看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皱成一团，居然觉得非常有意思。其实觉醒也没有几年，但现在看到华纳神族淡色的头发和柔和的肤色，就像在看另一种生物。而且，他们的嘴角似乎时刻都含着一丝笑意。当然，两个种族之间身材差别也很大。好像华纳神族的身体线条相对圆润一些，个子比我们矮些。难怪欠抽的阿西尔男人会说华纳神族的姑娘娇小可爱……再看看洛基，他到底是有巨人血统的人，但好像以前更高，高得我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我踮了踮脚，说：“你好像缩水了？”

　　“比起什么时候？”

　　“诸神黄昏之前。”

　　“那是因为重生纪元的巨人都缩水了，我现在还是有一半巨人血统。看我头发，这种颜色在纯种华纳神族里基本是没有的。”

　　“巨人缩水？”

　　“对……跟新世界的地理环境有关系，从三千年前到现在，平均身高缩了二十五公分以上。其实准确说，不是个子缩小，是体积。”

　　“体积？也有变瘦么？”

　　“嗯，整个都变小了，包括头部，器官等……”

　　“真的啊，那算是好事么？”

　　“当然。以前巨人不论男女，和外族联姻会发生很多惨剧，现在已经相较好了很多。虽依然有很多困难，但我只有一半血统，所以是处于比寻常人强很多却不会过分的状态。”

　　不知道是洛基太不会说话，还是我太容易想歪，他刚说完这句，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就往他下面……扫了一眼。然后噩梦又一次汹涌入脑海……我捂住眼摇了摇头，有些晕血。

　　“姐姐不要这样，以前我和未婚妻可是非常融洽的。她是神族哦。”

　　“哦……我们现在去伊登街？”我觉得对话尺度有些太大，于是转移话题，但猛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未婚妻”是什么人，“慢着，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洛基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有宝宝了哦。”

　　当然，法瑟的迅速出生，意味着之前我和洛基……但是，如果洛基不说，我也不会脑补。我摇摇脑袋，努力把那些场景摇出脑海。不过洛基还算聪明，见好就收：“对了，我还没有见过法瑟，跟我说说他吧。”

　　没有哪个母亲提到儿子会不开心。我傻笑道：“瑟瑟很可爱很可爱，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有些调皮，和洛洛关系很好。”

　　“我就知道他会喜欢洛洛。”

　　“也不是，他经常莫名其妙欺负洛洛，洛洛很可怜。”

　　“没关系，宝宝调皮点会比较有灵气。”洛基喃喃道，“对了……他长得像你吗？”

　　“唔，眼睛很像，也都是紫色。但是头发多得不得了，皮肤很白，鼻子比我小时候高，形状很好看，长大应该会很帅气……”

　　“那是像爸爸。”

　　“应该是……”我开始漫无边际地回想瑟瑟白嫩的小脸，抬头看了一眼洛基，灵光一现，“对了，我觉得他的嘴跟你才像，不，简直一模一样——”到这里我终于说不下去。

　　洛基摸了摸嘴唇，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很理所当然地看向我，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和他对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气氛真是不能再尴尬——为什么我要和他讨论这种话题！还好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伊登街的一头，我故作惊喜地说：“果然很繁华。”随手接了发报员递来的报纸，若无其事又僵硬地阅读起来。

　　“演技真差。”洛基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当妈妈也会害羞。作为爸爸，我只剩开心。”

　　“安静！”

　　原本看报只是做做样子，却扫到一则新闻“阿西尔主神即将来访华纳海姆签订瑞提条约”。再迅速看了一下新闻的内容，头脑间有短暂的空白。对华纳神族来说，这条新闻无疑是今年最大的喜讯，因为这个条约是有关割地和赔偿的极端不平等条约。换做以前，奥汀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但这一回，他妥协了。阿西尔部落从前一次战争便百般谦让，理由肯定与奥汀有关，我却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蹊跷是因为我。九大世界的任何种族潜意识里，都会以主神数量来评判神族部落的强与弱。一再失去主神，只会不断打击部落士气。之前的战争中，我们确实击退了华纳部队，但在阿西尔子民看来，也不过是以失去一位主神为代价换得守城成功。此刻，我意识到了最严峻的问题：不论洛基对我有多好，不论是否有法瑟和戒指在中间作为牵系，只要我还向着奥汀和部落，我们就是敌人。我迅速丢掉报纸，打了个呵欠：“真无聊，看你们的文字真是累死了。”

　　洛基却疑惑地看向我：“弗丽嘉，你还好吧？”

　　“我当然好，很好。”

　　“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在家里待太久突然出来会不适应？要不要回去休息？”

　　“别，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多逛逛。”

　　“不用担心。我跟议会已经讨论过，以后你不用天天待在家里。不过……也不能离开华纳海姆。”他举起我的手腕，指了指上面的红色魔法刻印，“你身上已经被我设了束缚魔法，一旦离开华纳海姆我立刻会找到你。不过，魔力高过我的神族都可以破解。”

　　最后那句是废话。论神力没人能超越奥汀，但在魔力方面，奥汀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漫步在人来人往的伊登街。见识了各种在阿西尔部落没有见过的新奇装备、素材还有溶液，我的目光被一家巨大的炼金店铺吸引住：“西芙炼金房？”

　　“嗯，以前叫希亚炼金房，和以前你的工匠房差不多大，生意也没这么红火，后来西芙觉醒，这里每天都宾客如云。”说到这，洛基笑得合不拢嘴，“实际她家的东西除了包装变得更加华丽、价格翻倍涨，质量完全没变，她的炼金术还是徘徊在一流中的二流，二流中的一流阶段。”

　　“哈哈，这可要看情况。让她做战场用溶液肯定不是很厉害，但让她做什么性感香精、美人化妆水，说不定就是顶尖级的。”我自顾自地笑着。洛基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