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57、Chapter 3 (2) 汉德城与美丽的破坏神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还是回来以后第一次离开阿斯加德。其实和平面的华纳部落不一样，整个阿西尔部落是呈垂直分层状的。总共有五层，最上层是阿斯加德；我们现在第二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汉德城，黑骑士殿堂就在城中央；第三层则呈蜘蛛网状，五座主城由中央的克穆斯通森林连接，其中赫尔城以及城中的鬼匠殿堂就是我即将参加鬼匠考试的地方；第四层有五十七个零散的小村庄和城镇、著名的阿德逊庄园和猎场，还有九大世界中最大的特格大峡谷；最外层有一百多个空中碎岛城镇，包围着巨大的莎西兰城，那是部落的贸易中心，有直通下面世界的瑞提海港。其实我很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据闻汉德城外的巨人墓园就建立在从前的维格里德平原上，那里已经变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里面有诸神的黄昏后遗留下的巨人骸骨和神族烈士纪念碑。

　　我还在考虑，雅恩莎撒大惊道：“什么？你叫依娜？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华纳部落那个依娜名字一样么？”

　　“我知道。怎么了？”

　　“那个依娜和你是同行，长得该死的漂亮，性格却是该死的恶心。”雅恩莎撒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发了个抖，“最恶心的是，她是洛基的女人。他们俩都恶心极了。”

　　“雷神夫人，这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蜜莉翻了个白眼。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想应该是雅恩莎撒，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但又下意识看了看腰上那只手，又看看自己的左右，确定她们一人抱着胳膊，一人叉着腰。再看雅恩莎撒，但她非但没立刻反击蜜莉，反而更加吃惊地看着我的身后。蜜莉在抬头的一瞬，也凝固了。我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蓦然看见了一张美丽到接近张扬的脸。这张脸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脸快速凑过来。接下来，我听见身边夸张的抽气声，而自己也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他吻了我。

　　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洛基，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多厌恶或者害怕他，而是现下的情景：一个身高一米九、浑身散发着甜蜜香气、年轻而美貌的华纳男人，搂着一个瘦瘦干干、满脸皱纹、盘起妖孽似的黑发阿西尔老太婆的腰，在人来人往的汉德城黑骑士广场中，年轻而容貌姣好的女伏魔官和女巫师面前，热吻。不要说旁边的人能不能接受，就我自己光想想这个场景，都觉得有些醉了。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雅恩莎撒早已失声尖叫，但一道火光闪过，她已住嘴。大脑也总算恢复运转，我迅速推开他。但他的臂膀只是松了一下，便又一次紧搂住我，靠近了在我耳边轻声说：“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指望有谁会要你么？除了我，没有人。”

　　“滚开！”我沙哑着嗓音喊叫，后退几步，气得浑身发抖。雅恩莎撒和蜜莉缩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基。我双手用力交握，想要表现得平静一些，但冰凉的手心抖得更厉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基歪了歪头，微笑：“我可以随时访问汉德城，你不知道么。这也是我一直没被奥汀捉住的原因。我没死，你很失望，是吧？”

　　其实恨不得在这里了结了他，或者狠狠甩他一个耳光，但我想起了依娜卑微又真诚的信。她说过，不要伤害洛基。最终我选择了沉默，埋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他却捉住我的手臂：“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失去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么？”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女子，压低声音说：“不要再说下去。”

　　洛基笑了笑。虽然年轻，但他一直浓眉大眼，笑的时候，从远处看去眼睛是黑黑的两团，非常好看。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刻意压低声音，凑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却一次次挑战人的极限：“不想知道你曾经有多爱我么？无论我对你做怎样过分的事，只要对你勾勾手指，你就会立刻回到我身边。你在重生那一晚，一直和我厮混在一起，整个通宵就没停过，差点把我榨干。”

　　前世被他羞辱的夜晚，又一次唤醒我的愤怒，我扬手朝他脸上打去。但是，他接住了我的手。我怒视他，又强迫自己不要太吵闹：“我是弗丽嘉，是那个看着你长大，努力对你好，最后却被你背叛的姐姐！我和你说的那个姑娘，不是同一人！她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可我知道！所以，她即便迷恋你，也是因为被你骗了！”

　　洛基歪着嘴一笑，但短短的一秒内，他的嘴角扬起又收回，接着再度扬起，像在逼迫自己笑得毫不在意：“是，她不了解我，她被我骗了。可我也被你骗了。你是最通透的人，既了解我，又能欺骗我，所以我才会一直栽在你的手上。”

　　“洛基，你做了罪不可赦的事，不要试图让我同情你。”

　　“好吧，姐姐。我们来说正事。你不是想当鬼匠么，如果有我帮忙，制作一把九大世界中最好的火魔法骑士长剑，肯定轻而易举吧。”

　　“休想与我讨价还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慢着，我的要求一点也不多。”洛基诱惑十足地笑着，“拿到金苹果以后，你只需要陪我睡一觉就好了。只要一次。”

　　“我宁愿死。”

　　“你不要误会。正因为你不是依娜，我才想要这么做。”他蹙眉，撒娇般无辜地看着我，“难道你不觉得占用她的身体很不合适么？只有在你和她记忆并存时做出选择才是公平的，是么。”

　　“这都只是借口而已。”不论和他在一起多久，觉醒前的记忆都不会再回来。他只是疯了。

　　我朝雅恩莎撒和蜜莉使了个眼色，朝神圣达普桥的方向走去。洛基没有再追上来，只是在后面大声说：“姐姐，这只是通知，不是交易。我会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很快，他的呼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黑骑士掉转马头，试探性地靠近。但在他们冲上来之前，洛基已经打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手指往上一点，整个人消失在书本散发出的强光中。

　　后来，雅恩莎撒和蜜莉自然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除了表明自己与他是仇人的立场，并未解释太多。当天晚上回去，我脑子里都是洛基之前说过的话——我现在的行为，是在占用别人的身体么？难道与这个□□共存的代价，就是叛变部落，与敌为伍？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次日正午时分，工匠部的锻造房内点满蜡烛，两个助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拿着他们调配的溶液观察，在光下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试管口处堵上木塞，将它放在架子上：“还是不对。”我敲了敲流淌着深红液体的试管：“你看，这些颗粒全部都浮在了上面，颜色也不对。黑暗骑士又不是巫师。再说，带有属性魔法的骑士武器原本就是比较新的领域，他们如何控制最难把握的火魔法？”

　　两个助手眼中的沮丧一闪而过，其中一个说：“那该怎么做呢？”

　　“神器的定义是会给任何人如虎添翼的兵器，而不是只针对特定的人群。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一个屠杀战士手中，都得一样好用。”我握了握已经完成制范的剑身，琢磨着说，“要上手以后就有被火神附身的感觉，力量来得快，瞬间冲入身体，但是不能有任何过于刺激的副作用……对了，在新溶液里放一点银星石粉末。”

　　助手拿出一块银星石，放在研磨器中，然后拿了溶解剂。

　　“别，慢着，别加那个。”连忙阻止他，但已他已经倒进去了，看他一脸迷茫的模样，我摆摆手说，“没事，再重新拿一个。”

　　“为什么？”

　　“溶解剂中的世界树脂会吸收0.175%的火元素。”

　　“可是，依娜女士，我们做的是骑士长剑，不是戒指，多注入一些火魔法溶液，不会有太多影响。”

　　“那样整把剑的重量起码会增加一百克。如果这一百克用来镶嵌防魔宝石，是不是会不一样许多？”

　　助手怔了怔，说：“那现在怎么办？”

　　“再拿一颗银星石，手动研磨。”

　　“哇呜，四千六百比纳没有了。”另一个助手捂胸悲鸣。

　　“如果知道心疼钱，就做出我想要的效果——所有颗粒必须一分不差地均匀分布在溶液中，不能上浮也不能下沉，这个很重要。”说到这，我又指了指银星石，“等等，那边的粉末不够细，高密度溶液无法吸收这么大块的固体。”

　　转过身去寻找色料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他们俩对视一眼，抹了一把冷汗。这份作品占的比分很大，我需要忙来忙去收集素材，以0.1毫升的精确度调配溶液，还严重超过预算，导致下个月可能要啃一个月夹麦粒的黑面包。其实，如果洛基真的帮忙，打造一把普通的骑士长剑，念几句咒文注入火魔法，我就可以直接榜上有名……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就是神经病，这种事根本想都不该想。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奥汀帮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他已经变成了一种骄傲。这种习惯真可怕。想到这，一个助手高呼道：“陛下！”

　　我立刻转身，被来人吓了一跳。奥汀脱下外套，朝着助手们点点头：“依娜是个很严厉的老板吧。”

　　我惊讶得张开口。那个助手已接道：“依娜女士真的很厉害，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很多时候构想甚至具体得超过了实际操作。虽然是鬼匠，但炼金范畴的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别人根本就别想隐瞒她一分一毫。”

　　他微笑着理了理领口：“是啊，这样敬业的鬼匠为什么会被埋没？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她单独谈谈。”

　　两个助手又对望一眼，把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丢，小跑出去。奥汀直接走到我的身边，一手撑着桌面，侧头看着我：“听说洛基又来找你了？”

　　呼吸近在咫尺。距离似乎也有些太近了些。我的声音都是从喉间憋出来的：“啊……是。”

　　“你是阿西尔神族，而且身份特殊。这种事想来不需要我说，你也该知道。”

　　听完这句，心已经凉了大半。沉默了半晌，我点点头：“我知道。”

　　“真要和他保持联系，就去华纳部落。”他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与我说话的态度和命令下属，并没有太大差别。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心底几乎就要汹涌而出的情绪，轻声说：“我不会再见他。”

　　“如果要留下来，不要让我再发现类似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从以前和奥汀相处就没有占过优势，如今对他的唯命是从，更让我感到厌倦。不是讨厌漠然的奥汀，而是恨自己总是做出不够成熟的行为。因为完全没有反击，奥汀的不满也像打在了棉花上。他绕过我，握住那把刚成型的骑士长剑：“确实不错。”

　　难得被他如此客观地肯定，一时间，阴霾的心情烟消云散。只是，心中有一丝不明理由的不安。奥汀半侧着脸观察那把剑，脸颊很小，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的睫毛覆住了瞳孔。他微笑着，眼神露出些许柔和：“不过，你在华纳海姆时，就很厉害。”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终于知道刚才是在担心些什么。他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是在玛格尼向他报告有人有用神力制作匕首之后。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知道我有锻造能力，而他认识的弗丽嘉不会任何锻造术。难道说，会对我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有依娜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是依娜？想到这里，心底突然燃烧起了一丝期待，我握住双手，声音有些不稳：“在华纳海姆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金匠的能力却留了下来。”

　　奥汀却没有一点吃惊，只是平静地说：“觉醒时就算放弃记忆，能力却还是会保留。”

　　“原来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说，“其实懂得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你就是你，还分谁和谁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

　　“不论弗丽嘉还是依娜，都是同一个灵魂。只是经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而已。就像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一样。”

　　“不，我不是依娜。”我迅速抬头，“我是弗丽嘉。”

　　奥汀禁不住笑了：“为什么这样执着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一个灵魂，那不管经历多少世，都只会爱同一个人。”

　　脱口而出的话和赤裸裸的告白已无差别，但我不后悔自己这样解释。虽隔着厚重的窗户，这一刻室内却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我都已经紧张得呼吸困难，奥汀却是云淡风轻地笑出声来：“弗丽嘉，你还是这样天真。如果一个人真可以生生世世爱着另一个人，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情变。”

　　“会变心的爱情就不是真爱，顶多只是喜欢而已。你不能因为自己这样想，就否认别人的感情。”

　　奥汀脸上还是笑着，让人看不出情绪变化。他眼神空洞，垂头笑意更深了一些，站直身子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他快速穿衣，整理衣领和袖口，我轻声说：“你是在逃避么？”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我：“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不是我不愿意回答，而是这个话题很没意义。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多了，小女孩却总是把它当成自己的世界。”奥汀又朝我露出了客套到几近骄傲无礼的笑容，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加油。”然后转身离去。

　　“我已经是个老太太，你却还是只知道嘲笑我。”对着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大声说道，“你当然觉得爱情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你前世会娶我，也仅仅是为了部落，还有自以为是的王者的征服欲！”

　　“弗丽嘉，你难得聪明了一回。”他背对我如此回答，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