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56、Chapter 3 (1) 汉德城与美丽的破坏神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奥汀的理性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男人，这也是他能够一直维持统治的主要原因。他是那种就算诸神的黄昏将会再次降临，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剩下的几个小时内该如何减少或者避免伤害的人。也正因了解他的个性，以前我从来不曾考虑过与他硬碰硬，出了问题总是示弱或者认错，那个神后当得也非常憋屈。心情糟糕与他说的话有关系。任何言语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所以他说“对不起”，那大概真会永远“对不起”下去。只是，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属于自己，但也不曾想过他会成为别人的。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冲出门外。觉得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不管将来怎样，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向他解释以前发生的事，还有洛基强加的一些酷刑……尽管这一切都有些太迟，尽管看到一张苍老的脸，他或许会感到厌恶。赶到金宫门口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回来却是几个小时以后。近日天气越来越凉，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雪。满腔的热血和冲动都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减少，所以等奥汀回来的时候，我已紧张得无法控制。

　　“依娜？”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脸颊清瘦而白皙，跟其他男神相比，简直就是一朵杂草中的黑色兰花。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个穿着厚重长袍、头戴女官帽的女子正双手挽着奥汀的手臂。尽管因为天冷嘴唇发抖，但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却美丽得足以让无数男人心生神往。他的身材高大，她勾着他的模样更显得娇小妩媚，极需呵护。

　　“有事找我吗？”奥汀又问。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当真正想要认错时，道歉是最难以启齿的；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告白的话语也永远说不出口。我张开口，等待时间一秒秒流逝，说出口的却是：“我只是路过这里。”

　　老了的背脊很难挺直，这一直是我重生后最头疼的问题。但此时，我却可以借此蜷缩着，佝偻着，在不被察觉失态的情况下，悄悄溜走。与他擦身而过时，脑中浮现出他将在寝宫中拥抱那个女人的画面。难堪的绝望、愤怒和嫉妒几乎燃烧了所有的理智。可是，我想他看不出来。

　　从当夜起，祸不单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导致我完全无法入睡。次日直接忙了一天，依然没有睡意。然后，我花了一整个通宵的时间来做武器，希望能麻痹一些，终于在在天快亮时感到筋疲力尽，裹着大衣匆匆回去睡觉。睡起来后，我觉得头比平时沉了起码两倍，浑身散架般难受。勉强支撑着身体去了治疗所，医生说近日在换季，我患上了特格大峡谷过来的传染病，开了一个药单，让我自己去买药。在阿斯加德看病不要钱，但药却要自己花钱买。看看价目，并不是我能承受的价位。不过，这个病不会致死。我直接回家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感觉好了一些，又坚持忙碌了一整天，结果突然发了高烧，而且全身疼痛。我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高高堆砌的书，想到为时不远的上界祭典，我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就又要等上四年。四年之内可以发生多少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败。就算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就算这个地方未必真的需要我……我以玛格尼的名义，找伏魔官领了一瓶镇痛剂。喝了以后，一整天除了有些头晕竟就再无大碍。

　　连续喝镇痛剂第三日，我在缝纫厅里工作时失去了意识。再次睁开眼，药效已过，我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一张熟悉的大床上。奥汀支着下巴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看见我醒来，他先是一愣，接下来有些动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精神不大好，眼下有些青色，焦躁和怒意更让他憔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将两个深蓝色的瓶子丢到床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我盯着那两个瓶子，无法说出没钱买药的话。而且，也没有时间。

　　“诸神的黄昏中死去的神族有多少你知道么？一亿三千万。这一亿三千万中，重生的神族连七千都不到。而你是这六千多神族里稀少的十二主神之一。不管力量是否还在，如此对待你自己，就算累到死，都一无是处。”

　　不出我所料，他不是不在意当年的事，只是藏得太深。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教训我。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无地自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我只是考虑到……”

　　奥汀打断我的话：“我不接受道歉。我只要你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如果再一次轻易丢失自己的性命，不论这世界变成怎样，你都永远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

　　压抑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早就意识到了。但是自责与别人的谴责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人是奥汀。我连连点头，将枯瘦的手藏入被褥：“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原以为这样说他会缓和一些，但他还是神情凝重。闻到他身上淡而熟悉的香味，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又禁不住往后靠了一些，闭上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

　　“既然如此，先把身子养好再忙别的。”

　　“我会的。”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奥汀的寝宫，我差点从床上翻下来，“那……我先回去。”

　　“等有力气了再回去。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可是在这里……不方便。”

　　奥汀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失礼，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住在我这里，似乎吃亏的人是我。”

　　“吃亏的人……是你？”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愣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笑了半天，又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而且我的脸也会菊花盛开，估计这才会变成笑点。果然，奥汀扬起嘴角，拍拍我的被子：“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

　　“好！”我用力点头。

　　看着他站起来走向门外高高的身影，还有宽阔的肩，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家总是说爱到极点就是恨。可是对奥汀，我从来都只有纯粹的爱慕与崇拜。就算他拒绝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都无法恨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值得我投入全部的感情。只是，和他相敬如宾的一世夫妻已经让我有些倦了。这样简单地看着他，关注着他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心酸寂寞，却很幸福。

　　这一夜，我闭上眼睛，一直没有睡着，却做了很长的梦。

　　奥汀和以前依然没有太大区别，每天晚睡早起，除了批阅公文，基本不见人影。所以我一直没有太多机会和他说话。而我找来了所有的锻造书，几天之内精读了十来本，每天都是缩在被子里看到呵欠连连然后往里面一钻就沉沉入睡。因为奥汀不曾比我睡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都在哪里过夜。但天天霸占别人的床总是会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基本康复以后，我给他留了一封感谢信，迅速从他的寝宫撤离。

　　之后，否极泰来的日子来了。将之前练习锻造用的几把武器卖掉，很快赚到一笔钱。距离上界祭典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我若想要参加评选，必须在祭典前一个月的时候上交竞选作品。今年的题目是“带有火魔法的骑士长剑”，没有其他细节要求，也就意味着更多创造力和技术性的考验。而我还必须要在上交作品之前参加鬼匠考试，不然就算作品拿第一也毫无意义。鬼匠的考试题目我都看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倒霉的是，高等职业考试总是需要预约，我的考试时间刚好是作品上交截止期的前一天。所以为防意外事故发生，必须提前交作品并且抽空复习，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来应付意外事件。神金匠和鬼匠差别还是不少。所以这一个月，在玛格尼那里的培训更不容错过。可能是最近动力十足的缘故，玛格尼几次说我做事像年轻人，冲动又毛躁，弄得我哭笑不得。在倒数计时中，我感到了十分的压力。因为卖武器赚了一些钱，我毅然辞掉了裁缝部的工作，并且在闹市区请了两个外籍助手，准备着手制作骑士长剑。带着两个助手回到工匠部，还没坐下来，一个女人冷若冰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和奥汀是什么关系？”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美女鬼匠尤尔。她热爱自己的职业是总所周知的，所以总是穿着鬼匠的裙袍。华纳部落神金匠的衣服多半都是可爱的小短裙，而鬼匠却是高叉长裙不离身，性感成熟，却给人感觉不大好亲近。此时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散发出浓浓的侵略性。就在斟酌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又问出了一个更劲爆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弗丽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旁边两个助手眼中都露出惊愕之色。见他们对视一眼又忍笑，我笑着说：“其实我是奥汀的外祖母。这么多年来他受你们照顾，真是多谢了。”

　　其中一个助手“噗”地笑出声。尤尔眯眼上下打量我一番，轻哼一声，转身离开。但我心中却有些担忧，因为清楚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有多大差别，恐怕连我母亲都无法认出来的容貌，尤尔是怎么认出来的？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将两个助手安置下来，我站起来，快步朝宽敞空旷的长廊走去。尤尔黑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敲击在水晶地面上，她走得很快，同时披上了深红色的华贵披风。外面飘了一些小雨，她戴上手套，有些犹疑地看着外面。但她仅仅在那停留了一会儿，就有一群男人提着伞一路小跑过去，殷勤地献上。她理了理领口，斜眼提了一把伞，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傲慢地走出去。其中一个男人追上去说了几句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当她默许了，伸胳膊去为她撑伞，她皱了皱眉，躲开他。他不死心，过去搂她的腰。接下来，耳光声擦过我的耳朵，在长廊尽头回荡了起码有四五秒。我禁不住抖一下。这女人可真生猛。

　　“很可怕是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女巫师。她五官比平常人都要小一号，身材却是意外的火辣。她叹了一口气：“尤尔为了拿到首席鬼匠头衔不择一切手段。她可以害所有人，连她的老师玛格尼都不会放过。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鬼匠么？因为，传闻陛下曾经迷恋过一个华纳部落的神金匠，而她疯狂迷恋陛下，并且一口认定成为首席鬼匠就能得到陛下的心。唉，真不容易……”联系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难道奥汀的情人就是尤尔？我想了想，没问出来。和女巫师聊了几句，就回到工匠部开始画骑士长剑的草图。

　　一周后，我又一次见到她。参加上界祭典的职业竞选，都必须报名团队竞选。最少两人，最多六人，团队最后可以以任意方式展现每个人的实战和配合能力，虽只占个人评分最终得分的百分之十五，却是必要的。搭档必须和我不同职业，可以以任意方式组队。公开选择搭档的活动在汉德城，神圣达普桥旁的大堂中。入冬后，万年温度偏低的汉德城很快结冰，城门周围被冰晶包围，桥下的河面反射出蓝紫色的光，把这座庄严之城照映成荒漠中的冰雪之都。这是选搭档活动的最后一日，我每天都来，但没有人会因为我的实力，而冒险和一个没职业凭证的人参加竞选。眼看其他人被挑去，我几乎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坚持到最后一刻。实在不行只有等四年——正这么想，抬头却看见了一周前遇到的女巫师。她吃惊地望着我腰间的小锤子：“啊，是你，又见面了。你竟然是鬼匠。”

　　我向她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看见她手中的魔杖，我知道她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巫师，于是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她成为搭档。但她笑盈盈地望着我：“既然如此，我们俩一起好了。我是刚才来的。”

　　“可是，我还不是鬼匠。”

　　“以你的能力，鬼匠考试很轻松就能过了吧。估计现在落单的人也没几个。”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叫蜜莉。”

　　蜜莉！各大职业的排行榜我看过很多次，在大巫师排行上，首席永远是芙蕾雅。但蜜莉这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距离活动结束没几分钟时间，如果再不报名，确实无力回天。

　　这时，又有人突然冲入大堂——急冲冲的索尔，还有他气定神闲的老婆雅恩莎撒。凭着索尔前世死缠烂打西芙那个劲儿，最后得手恐怕光傻笑都得好几百年。所以，刚听说他娶老婆的事时，我是非常惊讶的。雅恩莎撒很年轻，是个伏魔官，还是巨人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所以她不仅身材高挑，容貌甜美，性格上还秉承了巨人的粗暴和典型阿西尔神族女人的冷傲，外加上嫁了个富可敌国的索尔，说有多拽就有多拽。索尔直接走过去，跟主持官说了几句话。主持官一脸惧怕加为难，我猜是雅恩莎撒因为迟到，就把老公拖过来为她登记。但她耐心很糟糕，索尔和主持官还没说几句，她就抽出两个试管，往地上扔去。随着扶摇而上的魔法弹爆开，视域一片模糊又清晰，她拿出破碎的试管瓶，流氓般指着主持官的脖子。主持官冷汗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得已，只有大声说：“还有哪个团队没有满人？”

　　如果雅恩莎撒表现得正常一些，我想大堂也不会如此寂静。诡异的尴尬持续了接近半分钟，她终于受不了，扑过去搂住索尔的脖子，干打雷不下雨地发嗲：“老公，我不管，我要参加竞选，我要参加竞选！”

　　索尔无奈：“实在不行，我也参加，和你一组总可以？”

　　“我才不跟你一起，那样就算我真有什么成绩，人家也会认为是你的功劳，你给我想办法啦！我不管，我不管！”

　　“那怎么办。”索尔目光转向主持官。

　　我几乎可以看到在场所有人头上落汗三滴。主持官推推眼镜，擦擦汗，大声说：“还有没有落单或者二人一组的？再收一个搭档也好啊。”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和蜜莉身上。蜜莉看看雅恩莎撒，指着我皱眉说：“我和她一组，不多收人。”

　　雅恩莎撒却猴子一般吊上索尔的身：“就是那组，我就要那组！”

　　蜜莉的眉头皱得更深：“不，我们不要她。”

　　半个小时之后，我、非常深刻锁眉的蜜莉，死缠索尔却被留下情绪不佳的雅恩莎撒站在汉德城的黑骑士广场中，面面相觑，就像街道两旁岿然不动的士兵，或是他们身后冰蓝草坪上的众神雕像。雅恩莎撒一脸痛苦：“现在怎么办？”

　　蜜莉死死地盯着她，一副很麻烦的样子。我内心长长叹气，却还是好脾气地说：“既然你们都要参加竞选，那肯定会有大巫师和伏魔官的作品要交，我们不如把团队练习定在上交个人作品后，你们看如何？”

　　雅恩莎撒一下来了劲儿：“我举双手赞同。”

　　“大巫师不用交作品。不过，我没意见。”蜜莉似乎是在努力逃避与她见面，“这样吧，依娜，团队实战展示的计划书我来写，这个需要花很多准备工作。你现在专心设计鬼匠的作品，别耽搁。”

　　我顿时心存感激，笑道：“这个月我会很忙，但从下个月起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充足，你有什么想法写下来就可以，其他的可以三个人一起做。”

　　雅恩莎撒笑道：“没事没事，她是厉害的大巫师嘛，只要在祭典上放魔法就可以。相较她来说，我们会比较辛苦啊。我要配一百多种溶液呢，真麻烦。交给她做好了。”

　　蜜莉恶狠狠地看一眼雅恩莎撒，似乎连和她说话都不想：“既然如此，留下你们的住址吧。下月再联系。”

　　刚写下地址，蜜莉就说：“依娜，你要回阿斯加德么？我们可以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