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安心

4、香魂离

　　这一日，逍遥楼的含翠一早就乘了软轿匆匆出门。

　　轿子落在了西子湖畔。含翠扶轿下来，但见四月的西子湖，轻妆淡抹：远处青黛含翠，山色空蒙；近见湖面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虽然景色迤俪，可含翠实在无心观赏。

　　一艘并不大的游船悄悄靠了岸。含翠小心地提裙上船，躬身入了舱内。船上依旧无人。含翠知道那个人正在舱内，不过是把船体分隔开罢了。见不到真容并不重要——就是这个男人，十年前为她脱了籍，在临安城内为她开了这家逍遥楼。别的姐妹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她居然都遇到了，初时以为在做梦——怎会有人付出这么多而不索要任何回报？况且是何许人物都不甚明了，就连姓名都不告诉她!至今已十年，除逍遥楼遇到难题她飞鸽传书与他在这西湖上碰面外，他竟未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

　　而今，逍遥楼的场子日渐大了，麻烦也多了起来。前日的闹场都是小事，可这当朝宰相之子的一纸名贴却让她有些失了算计。

　　她听得那边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何应对呢？只是听说近日秦相爷病体沉重，他倒还有此雅兴！”

　　“何不考虑一下两年前江湖术士的话？只是要把玉儿送入宫廷之中谈何容易？”含翠不由皱眉——何况是送至未来的太子身边。据传，这未来的太子爷竟是少见的规矩和温文，只是与宰相秦桧一贯不合。

　　“不是没有办法。”竹帘那端低沉的男声次次都让含翠心跳加剧。这个神秘的男人，回回用那低沉的嗓音招引她，却不让她窥见一个衣角。为何他会选择为自己赎身？纵是十年前，自己就已不再年轻；论貌美，江南如花美女无可谓不多，含翠明白自己并不是最拔尖。可这各个问题，从来得不到答复。那个男人总是一声轻笑：“只是偶然碰巧，不必多问，多说无益。”

　　“半个月前，可曾收到过两个赵姓名帖？一为赵示，一为赵久，礼也相当厚重？”

　　含翠忽然倒吸了口气——他，又怎会知道？那帖子，只得她一人见到，回回小心地纳入房中。而他这一言，让她忽然恍悟：难道，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两个未来的太子爷人选，竟然和秦宰相的义子一同到逍遥楼争这玉仙儿？

　　这让她猛打一个冷战：对玉仙儿，这绝对不会是福；对逍遥楼也一样。

　　“只是两位皇子久居深宫，怎能到逍遥楼流连？”含翠仍不敢信，也不愿信。

　　“笑话，前朝天子之尊一样出入柳巷，小小的皇子又怎不可？”男人这话说得未免有些不敬。尽管知道船上只自己和他，但还是心悸地四处望望。

　　“放心，这里面有一张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却是他身边人的意思。”男人似乎无所不晓。他一字一顿，含翠屏息听他说道：“要说这普安郡王，倒是个规矩人，可他一样未能免俗。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有特殊喜好，那就是他的弱点。他偏偏好曲，却正巧听过玉儿几曲，自然念念不忘。身边的人儿中，总有透明心肝的，怎会不知道主子的意思？这世道，纳妾求知、售妹入府、献妻入阁的多了，何况是买个中意的人儿迎合未来的主子？”

　　含翠听着这个男人的声音,恨不能撕开之间的隔断,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何他什么都晓得？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为自己赎身？又要她操持这个逍遥楼？

　　待含翠回到逍遥楼后，楼里香风四溢，春意盎然。含翠径自进了“怀玉”。

　　次日深夜。逍遥楼一片寂静。

　　忽然，四处弥散着刺鼻的烟火味道。“毕剥、毕剥”的燃烧声——

　　待姑娘们醒了过来，发现不对，“怀玉”已是大火封门。含翠远远地望着，急得直跺脚，人竟似半疯狂了。她大声喊叫金土、四保一干人等，才发现几位护院今夜居然偷偷喝酒，全部醉倒几乎不醒人事。否则断不能这时候才发现火势。

　　等到火被扑灭，“怀玉”已是一片狼籍。好在未波及其他房间。

　　待含翠、杏仙儿和一干姑娘战战兢兢地进入房间后，被卧榻上已被烧的焦黑的人儿惊得泪立刻落了下来。

　　榻上的人儿，右腕上还有个翠绿的玉镯，这——定是玉仙儿无疑了。

　　含翠哭喊着“女儿”就想往那榻上扑，被姑娘们狠狠拽住。

　　青芸更是一声“姑娘”后背过气去——天仙一样的人儿，相对了两年，虽说她冷淡，那毕竟是她的脾性，玉仙儿从未对她发过脾气、使过小性子；吃的、用的，她有的，就没有短过青芸的。这样下来，怎能没有感情？

　　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儿，就这样走了？杏仙儿侧过脸去，不忍再看那已不成样子的身体。虽说曾暗暗恨过她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风头，可现在，她已然成灰，杏仙儿心中一酸，眼泪也不住流下来。想起前些日子里，含翠说过的那句：红颜薄命！

　　玉仙儿的意外香销玉陨成了临安城近些日子最大的街头新闻。逍遥楼闭门休业，为的是修葺房屋。所幸房间烧的面积不大。

　　江捕头疑心有人纵火：”如是刻意纵火，一定先在房间里放了迷香。否则怎能烧成那样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虽已找不到多少痕迹，江捕头仍细心搜索。终于让他在已烧得几乎成为灰烬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柄闪着冰冷的寒光的小刀。刀锋很厉，薄，也就手指长短。

　　江捕头将小刀捏在手中——忽然，觉得冰凉的刀面上似乎有些什么，仔细一看，似乎刻有细小的字，却看不清。

　　“这可是玉姑娘的？”江捕头问道。

　　“应该不是。小玉不会武功，十分讨厌这些带杀气的东西。”杏仙儿上前一步。

　　江捕头恩了一声，又仔细查看一番后，突然问道：“昨夜入睡前哪位来过这里吗？或者是大火后光顾过这里？”

　　“为何首饰盒里空无一物？玉姑娘身上仅余一玉镯，甚至取下的发簪也一并消失了？”

　　他凌厉的眼光扫向在场各位姑娘，立刻，鸦雀无声。

　　“江捕头，大火后我们都进来过，后来相信没有姑娘再敢一个人进来。首饰何时遗失？不知道，但绝对不能是姑娘们拿的。那个玉镯，是小玉自幼带着的，从未取下过，几乎与手腕密密贴合，所以一见镯子就知道是她！”

　　含翠说着说着，兀自大哭。

　　江捕头只是上前轻抚一下玉镯，面色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