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安心

13、别有恨

　　“兰芝真心所想的,只怕是郡王不愿意相信,而不是不懂。”

　　幽幽的一句,兰芝垂下了头：“只不过,成就了天下,少个女人又能如何？可兰芝有一事不明,恳请郡王赐教。”

　　“说吧。”

　　赵瑗并不看她。眼神飘向那轻垂的珠帘,他忆起那日,珠帘后那张令他惊为天人的美丽容颜。

　　“若无今日圣上召见,郡王曾经的名分之说是否能有一日真正实现？”

　　他不语。

　　“谢郡王。兰芝仍有一事不明。兰芝不敢妄语,可自逍遥楼一路行来,也知有着几分姿色。人说红颜祸水，自那妹喜、 褒姒、妲己到马嵬烟柳的杨贵妃,通通是千人指、万人骂的祸害。兰芝更是不明：贵为天子,倘真能勤政爱民、安心治天下,一个小小的女人又怎能左右？就如兰芝来到了郡王府,却一样未能有损一丝郡王的清明。”

　　“放肆！”

　　兰芝立即收声,那目光中仍是不服。

　　“你要知道：就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如了宫中,不用几日,必定是个死罪。”

　　赵瑗的声音突地放软：“你这是何苦。”

　　他就势一拽,兰芝一个踉跄；她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因为地面的冰冷,双膝已有些发麻。她隐忍的样子,令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一个单纯简单的孩子,被丢进了后宫；看不惯的,听不惯的,统统要忍得。不同的是,他慢慢学会了真心地忍受,不似兰芝,她不怕人知道她在忍；换成在那深宫里,她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本王如实说你现在不在何府。好在圣上准了两天,要他把你再接过来。”

　　“早也一刀,晚也一刀,又有什么区别？兰芝倒是谢过郡王的好意。”

　　“胡说！你真以为本王不会治你的罪吗？！”

　　兰芝惨然一笑：“真给兰芝一刀, 倒还算是痛快。”

　　“大胆！你知道什么是欺君妄上吗？”

　　“兰芝一介草民,万万不敢。不过郡王倒也未必知道何为君,何为欺。”

　　赵瑗忽然举手,托起了她秀气的下颌：“好一张伶牙利嘴,只是从前为何对本王是惜字如金。”

　　兰芝垂下眼帘；那密长的睫毛如春日微风中战栗着轻颤的花蕊。

　　“本王并非欺君。那何府确实有个亲戚,那女子名字正是唤为兰芝。圣上寻的是何府的兰芝,本王又何罪之有？”

　　“郡王,兰芝仍有一事不明······”那声音轻轻颤抖着：“如圣上一定要见的是郡王面前的兰芝,郡王会······”

　　她感到那只握住下颌的手突然一紧。没有声音。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该失望吗？不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从大哥从爹爹之命将自己送到逍遥楼的那天起，不就该早知道这些所谓心怀天下的男人，他们的心都被挤得太满，已无一个小女子的容身之所。

　　一个肯为红颜从此不早朝的君主，对于女人是福，对于天下是祸；一个爱江山愿倾舍红颜的男人，对于女人又不知是祸还是福？

　　赵瑗凝望着她瞬息的安静，手放了下来：“兰芝——玉仙儿——兰芝；本王知道你进府是另有他意。你爹快不行了，伤心吗？倒是不见你伤心，也不见吴展鹏难过。他这个爹，倒也是生得窝囊。”

　　“你进郡王府是为何意？让本王好仿效那牡丹花下死的风流？亏你口口声声秦贼、岳少保；若不是本王查出了你爹和秦老贼家里人背地里的关系，还真会被你迷惑呢？”

　　“去守着当今圣上，你是真的不愿意？”他冷笑着坐下，忽然被案上的绣图吸引：“这是什么？”

　　“这——上面可是你，我？”他突地站起了身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兰芝，你究竟想本王怎样？”

　　“郡王早先是在宫里长呆过的，自然是应该知晓宫中的苦楚。兰芝还是那句话：兰芝真心所想的,只怕是郡王不愿意相信,而不是不懂。”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不错。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大多以色事人，不也都是这样的结果。圣上的云雨恩露，似水无痕，得之忧，失之亦忧。兰芝在一个郡王府内尚且如此，何况是那花团锦簇的后宫？况且这圣上清明，兰芝既已从了郡王，圣上断不会行这夺臣之妻的苟且之事。”

　　“兰芝只求郡王一件事，如若一日兰芝真的不在了，能否善待绿袖？在这王府里，也就是她实心诚意地对兰芝好。”

　　兰芝声音哀怨，赵瑗惊望着，突然推门出了去：“兰芝，你倒还顾得了别人？倒也不想想有没有人顾过你！本王多次劝过，不要太聪明，至少不要表现得太聪明。你却总是不听。今日看来，你也并非是真聪明。也罢，吴展鹏随了来，正在前厅候着。本王先过去了，你倒是梳洗一番，随后过来吧。让他也听听你那曲——离殇。”

　　既郡王通晓得较自己还多，兰芝也不想再多隐瞒。琴声铮铮中，她秀丽的凤眼扫向大哥，却见他正坐在郡王一侧，忧心忡忡。

　　琴音至那高亢处忽又落了下来，一时间，似有寒蝉凄切声，长亭送晚，离别依依；吴展鹏一时有些动容，微微抬眼，看向兰芝，待四目相遇，却又飘闪开。

　　赵瑗突然开口：“本王原本将一个中意的姑娘正式收入房中的，可又想到圣上对不才的挂念，就让人多去瞧了一眼。也是奇怪，竟有谣言说这姑娘的生父竟然是一个姓秦的甚为惧内的小人！说是因为惧内，种下祸根后又不肯承认······”

　　“铮——”一声响，琴声嘎然而止。

　　“郡王——”兰芝双目圆睁，已顾不得什么仪态，忽地站起身来：“这个姑娘——这个姑娘是？······”

　　“放肆！绿袖，把小姐送回房去！”赵瑗大怒，拂开那只抓住衣袖的纤纤素手。

　　“快，送小姐回去！”吴展鹏袖口一带，立刻，兰芝手中多了团物事。

　　回得房中，绿袖忧心忡忡地看着突然平静下的兰芝，终于看她的手势退了出去。

　　兰芝叹口气；轻轻打开那团锦帕：“稍安勿燥；今夜必将引领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