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安心

12、晨钟冷

　　“好好的,小姐干什么要去当那姑子？”绿袖不得其解：“府里多少人羡慕小姐；郡王从来说一不二,小姐只需稍候些日子,他日入了房,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更何况郡王还是打心眼子里爱慕小姐的。他行事历来循规蹈矩,小姐未过媒就收在房里,虽然绿袖不晓得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可也知道这样传出去对郡王是大大的不好。他顶着这大的风险,却换得小姐的抵死出家,唉！”

　　兰芝放下手中的活计,用那清泠泠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绿袖,和我说实话,你愿意在这府里呆一辈子？”

　　“奴婢是丫头,可小姐不同······”绿袖一怔。

　　“又有何不同？吃的比你细些,穿戴的比你贵些,有个人使唤；可我还真不如你。丫头大了,不做了,家里能再给你许个人家；虽说小家小户,可总是见得夫君的；而在这府里,你不知道多少人和你抢。你若是伸手了,多少支暗箭射过来,你不说我也知道；不伸手,那日子和伴青灯古佛又有何差别？“

　　绿袖不知自己该如何劝慰小姐。她说的,似对不似不对,思来想去,还是小姐自己太多心：“小姐,贫家小户更有难处······”

　　“早就看明白了；大哥说的不错,我这一生,最大的错处就是太过明白；太明白就平白多了许多的烦恼；太明白就不舍得给,因为知道日后会舍。既然横竖都要舍,何不现在舍,这倒是来得干净。”

　　这话,绿袖更是不明白。她看着小姐手中的绣图,更是不明白：这图中的男女,如此酷似小姐和郡王,小姐对郡王当不如她言称的无情。那何苦要惹怒他,定要去出家？

　　兰芝也不晓得这样做是对是错。几个月来,大哥再也没有在面前出现过。看来以郡王的心思,当日对恩平郡王托辞的自己是吴府亲戚,其实并不是随口一说。当日他必是已了然于心。而他提到的何大人,一直以来与大哥政见不和,她也是晓得的。他这样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

　　若她真的能舍下吴家大小也就罢了；况且一向清平正气的普安郡王也未必能真如他所言那样把吴府搅和得天翻地覆。爹和秦家私下有着交通,她也是知道的,大哥的平步青云背后也有着秦家的功劳。

　　大哥与他们却不是一条道上的。但他聪明,这是兰芝最倾慕的一点：他万事圆通,长袖善舞；爹站在秦家那边, 拥的是恩平郡王；大哥却未必。私下他总出现在普安郡王府第就是证据。郡王和大哥走的近切, 是真的志同道合,还是相中他手下的人马？是中间临时扎桥,还是真把他当成了臂膀？对此,兰芝纵使有慧质兰心,也难以明了。

　　因着那秦贼的日落西山,爹也日近黄昏。外边的流言蜚语很多, 听昨夜赵瑗的语气,似乎他是重击之下已大病不起。以父亲对权势的狂热,给了他个提举之职,只是领着俸禄,却不管事,定对他打击不小。

　　大哥仍旧是四品朝臣。不过改任了殿前副都指挥使。未及不惑,官高位稳,也不是没有人嫉妒。兰芝自是替他捏了把汗。

　　郡王虽未立为太子,可一向在朝臣中声名极好,且入主呼声极高。即使是秦贼未亡前,也有不少朝臣上本奏请立他为太子。秦贼也曾试过拉拢他,兰芝原本以为：大哥和他走得如此之近,是爹的授意,可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大哥的所为,总是让她心存疑惑和不安。他也是一心向上的。男人总是喜欢高头大马,万人拥戴。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或者她不应该再多虑。

　　一夜孤灯；依旧是独听更漏到天明。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映照着兰芝秀美的面容；她终于从半梦半醒中惊醒。

　　感觉身边象是有人。

　　果然；赵瑗一身朝服,尚未换装,正背对她站着。那高大的身形,在晨光中显得分外英武。

　　兰芝一惊,正待起身；赵瑗似已知晓了她的初醒,转身过来：“不用起了。本王马上出门。刚才朝上无事,所以就早早退朝了。过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

　　“圣上听恩平郡王提到了你的歌舞；今晨退朝后,嘱本王和何大人一同见驾,今日要你进宫朝圣。”

　　“这也是你天大的喜事。”

　　他背过手去。兰芝的心如沉入冬日的冰河,似乎听到了那清脆的裂纹之声。

　　赵瑗听到了身后的一阵慌乱。他有时也恼恨这个小女人：她似乎活得异常的平静；就好象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没有大的关系；只有在提到吴展鹏时才能轻微触动她的神经。可现在,她居然也慌了起来。听那声音,她是撞到了腿；他可以想到那玉白如瓷的大腿上出现的那块淤青。可他依旧没有回头。

　　他恼恨这个叫兰芝的女子,平白扰乱了他的心情；那么骄傲,一心只记挂着另一个男人。他也恼恨自己：竟然为这样一个女子慌乱失措,失了大体。

　　或许,远远地离了她,一切自会恢复如常。

　　他感觉到袖中那方丝帕,滑顺、微微有些凉。

　　捂了这许久,还是那样凉吗？

　　回过身来,果然不出所料,兰芝已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怎么？太高兴了？没有什么想和本王说吗？”

　　兰芝并未因为他突然阴冷的语气而退缩。她的长发披散着,却并不凌乱；那双秋潭一样的眼眸仍旧直直地望着他。

　　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一点,是她在第一眼能吸引住他的一点——她特别。虽然她和别的女人一样,顺从着她,可她从不掩饰自己那顺从的不情愿；她胆大,所以有些不该说的话,也能拼了性命在他面前说。她和他的结发不同,她不是温婉的女子。

　　唯一的一点不足是——她太过聪明；因为她看得太透,大部分男人会失去把玩的兴趣。或者,这也是她希望得到的结果。

　　她是一种能让人不知不觉中上瘾的迷香。他知道,所以他聪明地,远远离开她,虽然有过那么几次不自禁。

　　或许,远远地离了她,一切真的会好的。

　　“兰芝以为——郡王是晓得兰芝的心意的。”

　　赵瑗冷笑：“当然,本王怎么会不晓得,你虽然人在府里,心却在吴家！”

　　兰芝一颤。她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如冬日的晨风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