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之菀儿》箬鸢

28、第二十八章

　　几日后如愿回到锡兰苑，熟悉的一草一木，让她悲戚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待在长鑫殿的时日，悲伤始终纠缠于左右。无论是睁眼看到的物品摆设，娉婷而立的宫女，都让她不断忆起那绝望的瞬间，那种痛，她无力挣脱，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身下绵软的床褥，轻柔雪白的纱幔，以及鼻隙间萦绕的熟悉气息，至少能让她有短暂的失忆。回来的日子，除去洗漱进餐，更多的时间，她选择躺着床上，要么发呆，要么睡觉。她的身体似乎更加虚弱了，背后的旧伤也时常隐隐作痛。她混混沌沌，思绪飘渺。小月来看望过她几次，她记得小月看着她时心疼怜惜的眼神，记得最后一次，小月来道别时眼中的复杂。有不舍有兴奋，她要与楼槿离开了。秦越也终于想通了吗？她以为像他那样霸道的君王，是不可能对小月放手的。结果却是这样，他放了小月，是因为终于明白强求的爱，终究是不会幸福的吗？

　　强求的爱……嘴角隐过苦涩，她何尝不是，固执的以为守护也是一种幸福。或许，她也应该认清一切，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娘娘，皇上来了。”小翠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膜。

　　她微睁开紧阖的眼，视线呆呆地落在前方，不再移动。

　　“菀儿。”

　　轻柔磁性的声音入耳，她的睫毛动了动，终是未移开目光。

　　“今天饭菜合口吗？”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微凉的小手。

　　她转眼，淡淡地看向那张高贵俊朗的脸。他的脸色并不比她好去哪里，虽然他极力掩藏，仍是掩不住那浓浓的倦意。

　　他很辛苦，她知道。自打刺客招出幕后主使之人正是萧平王后，他便开始了一连串的部署，精心策划后非常完美的处置了一直以来威胁着皇室安危的人。国事已经让他费神烦心，再加上小月，加上她，可以想象他的精神压力会有多大。

　　此刻，他望向她的眼明明温柔的快要溢出水来，为何她却仍是免不住一阵阵的心悸。她真的挥不掉那片阴影了吗？他日日前来，嘘寒问暖，她却变得越来越害怕见到他。她真的会一直这样吗？一直惧怕，一直活在失去孩子的痛苦深渊里吗？

　　“怎么还是这么瘦？”他一手抚着她柔软的青丝，一边喃喃自语。

　　他每日都在重复这些话，似乎不看到她健康强壮，就会一直自责愧疚。何必呢，她并不要他的同情。她想要的，他终究也给不了。

　　“皇上国事繁忙，不必每日来看臣妾。”她开口，眼神仍是空洞无神。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只是为了叫我离开？”他抚摸她发丝的动作顿住，脸色有些难看。他虽然每日前来锡兰苑，她却很少开口说话，更多的时候就是发呆。她本就安静内向，现在更是惜字如金到让他几乎抓狂的地步。他该怎么做，才能修复她心口的伤，才能看到从前那喜爱温柔浅笑的菀儿？

　　“皇上……”她轻蹙眉，动了动唇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我独处的时候，不必再叫我皇上。”他用力打断她，眉微微皱起。

　　她看向他，满眼不解。不叫皇上，那她能叫他什么？

　　“叫我秦越，或者……越……就像狩猎那次。”像是看懂她的疑惑，他一字一字认真说道。近在咫尺的眼眸里，似乎含满了浓浓的爱意。

　　心头一跳，她飞快别过眼。她定是疯了，才会一而再的眼花，一而再的胡思乱想。爱意……这怎么可能？……

　　“菀儿？”半天不见她回应，秦越皱紧眉，“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什么？”她抬眼，语气淡淡的。

　　他涩笑，她明明听懂了，却在佯装。他们之间要一直充斥着这样的距离与冷漠吗，曾经的心意相通，难道都将成为过去了？

　　“菀儿，忘了之前的种种好吗？”他长叹一声。

　　“臣妾……有些困了。”她勉强轻扯了扯嘴角，略显僵硬地挪挪身子，又闭上了眼。

　　又是困了，这怕是她这些日子说了最多的一句话。知道她又在下逐客令，他心中升起一丝无奈，俯下脸，轻触了触她干涩的唇，“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不再应声，均匀的呼吸，似乎在提醒着他，她睡了，而他可以离开了。

　　盖好被角，他轻轻起身，再拉下幔帐，轻轻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她睁开眼，四周被白纱围绕。他离开，她才能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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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昏昏沉沉中又睡了很久，直到锡兰苑来了不速之客，她才从沉睡中惊醒。

　　“宜妃娘娘，娘娘身子不适，此刻正在休息。不如您……”

　　仍是有些迷糊，小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中，她微皱眉心，轻翻过身子。

　　“小翠，何事？”

　　睁开惺忪的眼，隔着屏风能看见晃动的人影，显是来人已闯入内室。烛台上火苗轻轻摇曳，她看看窗外，已是一片昏暗。原来天色已晚。

　　“娘娘，是宜妃娘娘……”

　　“妹妹，你醒了？”小翠的话音未落，屏风对面婀娜的人影已绕过屏风，站到她的床前。光线不是很强，鲜红的颜色蓦然撞入她的视线，煞是刺眼。

　　是叶宜萱。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张明艳的脸庞了，最后的印象还是在翠闲林，宜妃小产之时。心头一紧，某根神经被牵动，隐隐的疼。

　　“妹妹，你怎么了？”细致的脸凑近了些，她才发觉叶宜萱的脸颊红扑扑的，气色很是不错。
　　宜妃已经从失去孩子的伤痛中解脱出来了吗？她看上去精神奕奕，心情很好。时间真的会冲淡所有的伤害和痛苦？她是不是也可以？……

　　“妹妹？”见解菀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叶宜萱忍不住清清嗓子。

　　解菀恬回过神来，想起叶宜萱早已被封贵妃，手臂撑起，便打算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妹妹。”叶宜萱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一脸笑意。

　　解菀恬看她一眼，身子半靠上床栏。宜妃此刻明明在笑，她却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从未像今日这般亲热的称呼过她为妹妹……宜妃不是很恨她吗？突然登门，怕是别有用意吧？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盯着我看呢？”叶宜萱看出她满腹疑惑，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开，“也是，妹妹刚没了孩子，定是伤心难过。你每日闷在锡兰苑，更是会闷出毛病来。你的足禁已到期，该是经常出去走走，散散心才是。孩子呢，没了就没了，以后再生就是。你瞧瞧我，现在不就很好，我最近可是夜夜都在努力呢，说不准哪日就又怀上龙种了不是？”

　　解菀恬眉一蹙，缩在绣被中的手不觉握紧。她果然是专程来往她的伤口洒盐的，顺带想向她炫耀什么？……日日……她苦笑一下，他是皇帝，女人何其之多，怎可能专注于一人。能对她关心至此，已是不易。她不是早该认清事实了？

　　叶宜萱偷瞄她一眼，见她脸色微微泛白，嘴角的笑更盛，说的也愈发起劲起来。

　　“宜妃，我有些累……”她打断她，声音虚弱。

　　“累了？”叶宜萱夸张地睁大眼，“所以我说，你成天与床榻为伴，自然是不行。你若不是身子太弱，也不会因为受点小小刺激便没了孩子。宫里的女人就该看得开，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是多情些。你要看开些……”她瞥她一眼，满意地看见她嘴唇泛白，“说起来，我因你没了孩子，你因晨月郡主没了孩子。这是不是因果轮回，报应呢？”

　　解菀恬身子一颤，猛地抬眼看她，触见她一脸快意的笑。寒意由心底蔓延，她转开眼，“小翠，送客。”她已经心累的无力去反抗了……

　　“妹妹，这是作甚？我带的补品都还没送上呢。兰儿，还不快将东西送上来。”叶宜萱朝门外唤了一声，守在门口的宫女便捧着一只锦盒走了进来。

　　解菀恬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转了脸，瞧见那宫女正垂脸立在一旁。她只想赶紧送客，便唤小翠收下东西。那宫女递过锦盒的瞬间，袖口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小臂上一块青紫的胎记落入她的眼帘。她心一跳，这胎记甚是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幕画面飞快地从脑海中掠过，纱幔，宫女，香气……她蹙眉闭眼，画面逐渐清晰。那日，在长鑫殿，她似乎看见过这个宫女，在香炉里添加香料。那时她未作多想，如今想起，那天她迷糊中隐约闻见的香气，似乎并不同于她平日里所用的香料。后来，她流产晕厥醒来，那香气又似乎消失了。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可怕的念头一旦冒头，便再也遏止不住。额头渗出冷汗，背脊被寒意浸透。

　　她睁开眼，盯着兰儿，突然开口，“你叫兰儿？”

　　那宫女闻言，手抖了下，递到一半的锦盒差点落地。

　　叶宜萱皱眉，脱口抢道，“妹妹为何关心起我身边的下人了？”

　　解菀恬不应，仍是紧盯着一旁垂首而立的兰儿，她绞着手指，似乎有些紧张，“本宫好像在长鑫殿见过你，你既是宜妃身边的人，为何那日会出现在长鑫殿？”

　　“奴婢……”兰儿一惊，身子后退，砰的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烛台一歪，倒下地面来。火苗沾上纱帘，嗖的窜起小小的火舌来。

　　“妹妹什么意思？”叶宜萱脸色骤变，“我好心来探望你，你却在疑神疑鬼，莫非是想将什么脏水泼到我身上不成？”

　　“宜妃何必如此激动？我随口一问而已。”她紧盯住叶宜萱的眼，看的叶宜萱心中忐忑发毛。

　　“既然如此，我替兰儿多谢妹妹的关心了。妹妹既然累了，我也不打搅妹妹休息，先走了。”叶宜萱心中发虚，抓住一旁瑟瑟发抖的兰儿，夺门而去。

　　她呆呆地坐着，心中复杂而悲凉。如果是阴谋，那她的孩子，死的何其无辜。因为她的一次无心之失，便要设计加害于她。后宫处处是陷阱，处处是尔虞我诈，她想躲离这一切，却是痴心妄想。这样的皇宫，如今叫她害怕恐惧。这里，没有她要的爱情，没有自由，有的只是无止境的伤害，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她生存……

　　“娘娘！”小翠的尖叫唤醒了她，她这才发觉屋内已是烟雾弥漫，浓烟呛进口鼻，让她忍不住深咳起来。

　　小翠端着一盆水，正妄图浇熄燃起的火焰。然而，火苗已窜上床边的纱幔，俨然控制不住了。

　　“娘娘。”小翠见她仍是失神地坐着，丢了盆上前去拉她，“娘娘，您快出去。这火势太大，奴婢得去叫人来救火。娘娘，您赶紧出去啊。”

　　解菀恬这才清醒过来，被小翠拉着下床，有些踉跄的往门外挪去。小翠扶她走到门口，便扭头搬救兵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院中，火舌已然吞噬了整间屋子。她捂着胸口咳嗽，不久便听见锡兰苑的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犹豫了一下，快速跑入角落，将身子隐进了黑暗中。

　　人声鼎沸，有灭火的，有呼救的，乱成一团。她似乎听见混乱的人群中，小翠在呼唤着她。她咬住唇，没有应声，眼前有些模糊。这是一个机会不是吗？也许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悄悄混入人群中，在混乱中直往院外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