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缘》妍笑

2、第 2 章

　　朝歌的夜是美丽的，熊熊的火光映透了整个天空。
　　我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四处逃窜的侍卫、大臣，冷漠的笑。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只小小的狐妖，心中就只有修练成仙这一个念头。
　　千年的修行，千年的孤独。
　　迎清风，我在月下幻化成姿容绝世的女子，在满山树叶的沙沙声中，轻快的起舞。
　　婆婆说，我是众姐妹中最有慧根的，只要潜心修练，他朝一定可以羽化成仙。
　　只是……
　　“只是什么，婆婆？”我睁着眼睛，疑惑地问。
　　婆婆叹了口气，道：“媚儿，你的前世，为情所苦，今生注定要偿还情债。情债不消，你的凡根便不能消除。”
　　“情债？”

　　婆婆的话，只说了一半，待我再问时，就只是摇头，一句也不肯再说。
　　女娲的使者却在这个时候找到我。
　　美丽的女娲娘娘，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清冷高贵的眼神仿佛在透过身体看彻我的灵魂。
　　“小狐妖，你可愿成仙？”她问。
　　我高兴得点头：“娘娘是来点化我的吗？”
　　“只要你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我就可以让你如愿。”
　　“什么任务？”
　　“很简单，我要你迷惑纣王，助周亡商。”
　　我看着自己倒影在湖面的身影。
　　她无疑是美丽的，双眸亮如星子，眉间盈若含笑，雪肤冰肌，体态妖娆，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逃过这样地诱惑。
　　“小妖愿意为娘娘效命。”我抬头，浅笑着回答。
　　只要迷惑住那个叫纣王的男人，我却可以名列仙籍，而婆婆口中的情债，便也不复存在，不是吗？

　　数月后，我被赋于新的名字——妲已，应召入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整装肃穆的侍卫，那个满脸虬须的威武男人，高高的坐在皇位上。
　　我走的很慢，优雅的身影像一抹落入寒潭的月光，长长的锦裙拖过地面，发出细索的声音。
　　殿上所有男人都把目光投在我身上，包括他，纣王，眼里除了惊艳，还是惊艳。
　　他冲下皇位，到我面前，拉我的手，满脸的爱慕与喜悦。
　　“陛下，您这样会失礼。”一个傲然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凝目望去，看到了这大殿上唯一一个不拿正眼瞧我的男人。

　　那一眼，我愣住。
　　卓然超群的男人，像一只鸟瞰天下的雄鹰，那份尊贵甚至胜过了眼前的纣王。
　　婆婆的话却仿佛魔咒般在耳朵不断的回响，"媚儿，你的前世，为情所苦，今生注定要偿还情债……"
　　我听到纣王不满的声音，“闻太师，今日是寡人纳妃的大喜日子，何必这般拘礼。”

　　原来，他是商朝的太师，那个跺一跺脚就能让天下颤抖的男人——闻仲。
　　我对他嫣然一笑，却换来漠视的目光。

　　我成了纣王的妃子，他对我，极其娇宠，每夜留宿在我的宫中，渐渐引起其它妃子的不满。
　　他开始不务朝政，夜夜与我歌舞升平。
　　不出几月，朝野中便有人辱骂我是狐媚转世，是为亡商而来。
　　那日，姜皇后来找纣王，我避入内室，只听得堂外姜皇后不急不缓的声音，却听不清楚任何一个字。
　　许久后，纣王一声叹息，仿佛是下了决心般，应道：“寡人明白了。”
　　他连道别声都未留下，便随姜皇后而去，此后数日，再也没来过我的寝宫。

　　姜皇后母仪天下，温雅高贵，但她却是我亡商路上的挡脚石，非除不可。

　　我自导自演了一幕“刺客夜刺”的戏码，让自己受了些不轻不重的小伤，嫁祸给姜皇后。
　　王大怒，我只是偎依在她怀里，楚楚的流泪。
　　他抱着我，低声安慰：“妲已莫怕，寡人会保护你的，谁敢伤害你，寡人就叫谁死!”

　　姜皇后被一壶毒酒赐死于大牢内。

　　不久，商朝大将黄飞虎叛离投靠西歧姜子牙。

　　远在边关守城的闻仲忽然赶回。
　　我知道，他与黄飞虎是生死之交，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大殿上，我靠在纣王的怀里，听他询问黄飞虎叛逃地原因。
　　纣王吱吱唔唔，回答不出。
　　“黄飞虎纵容其妹黄氏行刺陛下未果，见行迹败露，连夜潜逃，叛投西周。”我仪态万千地走下皇座，来到闻仲身前，看着他说道。
　　我的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冷笑，因为这也是我一手策划的结果。
　　亡商，那是女娲娘娘派于我的使命，一切有可能阻碍它实行的人，都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闻仲竟对我熟视无睹，单膝跪地道：“请陛下准许我出征西歧，缉黄飞虎归案。”
　　纣王极不情愿闻仲离开朝歌，毕竟这个人是商朝的灵魂，没有他的朝歌，就像没了佛像的宝殿般令人不安。
　　但他依然点头应允。
　　闻仲起身告辞，经过我身边时，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道：“你有一双清泉般的眼睛，为何会如此恶毒？”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经出了殿门。

　　“妲己，太师对你说了些什么？”纣王问我。
　　我笑着摇头，倾身投进他的怀抱，那一抹苦涩却渗了水般，泛滥开来。

　　在闻仲离开朝歌后，我开始肆无忌惮的做坏事。
　　苛捐杂税，商朝百姓民不聊天，怨声载道。而我却用那些抢来的民脂民膏建了极尽奢移的酒池肉林和鹿台，与纣王夜夜笙歌，醉生梦生。
　　纣王已经成了我的俘虏，整下皇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变的乌烟瘴气，为了好玩，我甚至建造了残忍至极的炮烙与盅盘，
　　无数称我为妖妃的人，被扔进爬满毒蛇的盅盘中，尸骨无存。
　　那些对纣王晋言要处死我的忠臣，成了炮烙台上烧焦的干尸。
　　我搂着这个从“明君”变成“昏君”的皇帝，放肆的大笑。
　　朝歌在我对他的温声软语中，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闻仲离开朝歌半年后，他终于回朝。
　　他不管士兵拦阻，径直闯进鹿台，从酒色池中拉起昏醉的纣王，命令护卫带他下去休息。
　　王被二名士兵像一滩烂泥一样架着下了鹿台。
　　他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用正眼看我。
　　我盈盈然地坐在华丽的锦团上，手指轻巧的捏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闻太师这么急找我，有何贵干？”我又倒了杯酒，站起身，攀着他的肩膀，送到他嘴边，媚笑着说道，“难道太师也有兴趣在这鹿台上与我同醉？”
　　他并不回答，也不推开我，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那目光，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
　　而我，却愣住。

　　我……见过这双眼睛……

　　高贵清冽的目光……

　　酒杯掉落在地上，我怔怔得看着他。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逃脱得我的媚术，只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所做地一切，如此的肮脏与可耻……

　　他把剑指向我。
　　“你必需死。”他冷冷得说道。
　　“为什么？”
　　“为了商朝，为了这天下。”
　　“商朝，早就亡了，即使没有我。”我冷笑。
　　他道：“有我在，商朝就不会亡!”

　　有我在，商朝就不会亡……
　　我笑了。
　　原来，商朝才是禁锢你自由的枷锁。
　　这样一个仙姿道然的男人，这样一个出尘不风的男人，本就不应该被困于这红尘中，他应该像鹰一样自由翱翔，不是吗？

　　“闻仲，你不会杀我的。”
　　我一边走下鹿台，一边说道。
　　“虽然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但是我想你跟我一样，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种莫名的牵绊。也许在前世，你与我真的曾经有过一份情缘。而你的心愿，就让我来帮你完成……”

　　数日后，闻仲再次离开朝歌。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他死在了与黄飞虎的交战中，灵魂和那些同样战死的人一样，被关在封神台。
　　在接到他的死讯时，纣王瘫坐在王位上，满脸的惊恐。
　　没了闻仲的王朝，已经再也没有可以让人企盼地希望。
　　我注视着洁净的天空，看着一道又一道的灵魂经过天际，飞往封神台。
　　这场天地共同创造地圣战，究竟死了多少人？
　　我冷笑。
　　没多久了，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完成心愿，再也不用带着这肮脏的身躯在世上……

　　商朝气数已尽，朝歌百姓大开城门，迎接西周大军。
　　纣王自尽于曾经奢移无比的酒池，发臭的尸体漂浮在混浊的池面上。
　　我在宫中，静静得等待姜子牙来抓我。
　　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后，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
　　西周士兵冲进来时，我没用动，一动也没动，他们绑着我到了刑场，那里早已经聚集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将所有能想到的侮辱字眼都用到我身上，恨不得每人都上前砍我千万刀。

　　我冷冷地看着，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一阵七彩祥光从天空落下，时间仿佛停顿般，一切都静止了。
　　女娲娘娘踩着彩云降落到我面前。
　　“狐妖，恭喜你完成使命，你现在可以到我身边来做一个仙子了。”
　　我笑了，微微摇摇头，“我不愿成仙。”
　　“为什么？”她很惊讶，“成仙不是你最大的愿望吗？”
　　“娘娘，我愿以此交换另一个愿望，可以吗？”
　　“说吧，如果是我能办到的。”
　　我抬头望着了阔的天际，向往的说道：“请将闻仲的灵魂放出封神台，让他得以投胎转世，来生，做一个世上最逍遥自在的人吧。”
　　女娲叹了口气，道：“孽缘，孽缘呀。”
　　她轻轻一挥手，空中出现一段影像。
　　雨。庙。
　　避雨的姑娘，庙里的年轻僧人。
　　月神会，蝶恋花……
　　一个香消玉埙在花轿，一个魂断铡台……

　　“狐妖，你与闻仲前世有缘，今生各还所欠，也是必然。”
　　女娲娘娘慈怜的看着我，说道：“即已过去，你何必再执着？还是随我上天去吧。”
　　原来……原来如此……
　　我泪如泉涌，心碎成雨。
　　我抬头，含泪笑着对女娲娘娘说：“谢谢你，女娲娘娘，谢谢你派我这样的使命，这样，我才能于他再相见……即使我将自此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只希望，他在来生，能够活的无拘无束……”
　　女娲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点头，消失在祥光中。
　　刽子手的刀已经举起。
　　我闭上眼睛，心从未如此安静过。
　　他已经死去，而我，要追赶他，去到下一个轮回里，清清白白地与他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