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笑航

2、一

　　“唔……”
　　轻微的呻吟声险些被仪器运作的声响完全盖过，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还未落地就被卷入翻涌的声音洪流。
　　这是个令人倦怠的午后，窗外日光耀眼，室内一片清凉。
　　看护刚刚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到这里。在这个不为人知的空白的午后，病人的苏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双耳比眼睛率先恢复知觉，在试图睁开眼睛的几秒钟里，六见游马听见身体右侧传来了轻浅的呼吸声。
　　……是谁？
　　随着强烈的白光猛然进入眼睛，四肢也逐渐开始与大脑重连。多日的平躺让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倦怠，以至于右手竟然沉重但抬不起来的地步。
　　……嗯？
　　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微微向右侧转去，六见游马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俊俏的脸。
　　卷翘的红色短发，紧闭的双眼，小巧的耳朵上有一颗明晃晃的耳钉。少年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床边，毫不设防地暴露出一副全然安心的睡颜。末春的阳光正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他的后背上。病床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因为是侧躺在床铺边缘，几乎悬空的角度让他看起来似乎随时会摔下去。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紧紧搂着六见的右臂，白净小巧的脸贴在六见的肩膀上。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鼻尖几乎碰上鼻尖，仿佛呼吸稍重一些就会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见此，六见打消了要抽回右手的想法。他一边尽量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平躺姿势，一边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
　　不，更重要的是，自己又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呢？
　　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发来疼痛的反馈，而脑仁的痛感尤为强烈。那种备受煎熬的痛苦折磨着每一寸身心，让六见不得不开始重视起一个问题——
　　在自己昏迷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可怕的是，他居然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别说经历了什么而导致昏睡，就连自己叫什么，住在哪里，家人是谁——都毫无印象。
　　那感觉仿佛误入了无边无际的云海，脚下空无一物，远方的远方仍是云，浩瀚天际甚至连一只飞鸟都不曾路过，惟有眼前呼吸平稳的少年是他还存活于世间的凭证。
　　要叫醒他吗？
　　六见再次转头，凝视着那张称得上是俊俏的脸。
　　少年面部的轮廓像是能和存储在脑海里的某一张脸重合，可一闭眼又睁开的功夫就又变得仿佛能与所有脸型都能契合。视线突然有些模糊，那是专注地盯着近距离的某一物体过久而产生了重影。
　　克制着叹了一口气，六见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
　　而我……又是谁？

　　正在这时，门口的方向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子忍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哎呀哎呀，看来那群孩子还真是不死心呢……”话音未落又忽然生生打了个卷儿，“嗯？好像……换了一个？”
　　伴随着缓步走向这里的声音的，还有男人的自言自语：“不过，肯定不可能因为换了个人就醒的吧……”
　　六见动了动唇，试图提醒他这个所谓的不可能已经发生，然而由于昏迷多时，喉咙早已缺水严重，努力许久，也只吐出一个干瘪无力的“啊”。
　　脚步声顿了顿，随后急促地向这里接近。
　　倏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和预期大相径庭的一张脸，令人难以想象发出那般男低声的人却有着如高中生般的面容。他胸前别着的铭牌明晃晃地折射着窗外的阳光，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八神太一 医生”的字样。
　　名为八神的医生顺理成章地无视了仍抱着六见手臂沉睡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六见的额头，语气很是欢快地询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喉咙仍梗着什么东西般疼痛，六见无奈，只得抬起还打着点滴的左手，遥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啊，对，你得先喝点水。”
　　八神医生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杯水，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受苦受难的喉咙，六见总算有机会开口：“头……有些痛。”
　　“这个正常。”八神抱起手臂，“因为你之前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部，所以有轻微的脑震荡。”
　　从山上……掉下来？
　　六见敏锐地抓住了那个关键词：“那个，我是因为从山上掉下来才昏迷的吗？”
　　“没错。”
　　“抱歉，请问我是如何掉下来的呢？”
　　“如何什么的……能从山上掉下来无非就是那几种情况了吧……啊！该不会你……”
　　八神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袋，面上的表情却足以称得上兴奋：“你这孩子，不会是失忆了吧！”
　　你这样也算是医生吗！
　　六见瞬间无语。
　　大概是六见的表情实在过于茫然，八神竖起左手食指，眯着右眼俏皮地说道：“你已经昏睡了一个月了！虽然我并不了解你们发生了什么，不过，当时你是跟这孩子一起被送来的哦，比心～”修长的手指一转，指向了床边睡着的少年。
　　六见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是因为救人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管眼前的少年是何身份，哪怕他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能救便应当要救。
　　更何况，他眉梢眼角都流淌着熟悉的感觉，令人有种冲动，想要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遭受任何伤害。
　　少年的名字叫三星建。
　　便是八卦如八神太一，也只能提供这可有可无的一条线索。
　　“当时在医院的可不止你们两个哦，是一群孩子把你们送过来的，啊，那应该是你们的同学吧，我想过几天他们就会来看你的。”
　　恰逢点滴打完，八神为他拔了针，留下一句像是昭示着什么的话，悠然地走出了病房。
　　于是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建。
　　三星建。
　　三星同学。
　　对了，是谁说过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