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126章 ...
-
敲开“越坊”门以前，我对着小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走得匆忙，衣服什么的就不说了，直到飞机要下降了，才想起，应该略略化点妆的。
近20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谈不上蓬头垢面，憔悴却是一定的。
平时常用的，都留在了纽约，这时候只好叫来空姐，简单地为自己上了妆。
见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过，所谓近乡情怯，敲门那一刻，心跳得“咚咚”的。
所以，当门后面出现那张陌生的年轻的小伙子的脸时，我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请问您找谁？”
“我是乔安然。”
那是下意识，也是刹那的错愕。可是错愕只在一念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推开那个小伙子就往屋里跑。
上飞机前，在韦家齐那里得到的确切地址和他在说完地址后的欲言又止，在这一刻，和着出发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一起，把我的心扯得七零八落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在那间卧室里，被一大堆仪器包围着，面朝我半卧着的乔书平！
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他！
死人一般的脸上，两个颧骨高高耸立着。如果不是鼻翼那里微微的翕动，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发现垫在他背后面的一个靠垫有些歪了，我伸手准备去弄弄，刚一碰到，乔书平的眼睛便缓缓睁开了。
我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到他的脸上。
“你说话不算数，没有……照顾好你自己！”
他无神的眼睛蓦然睁大，我不知道，那个瞬间，他看到了什么，我只看到，罩在他脸上的那个罩子，呼啦啦雾气蒸腾一片。
然后，是心电监护仪的提示音，小屏幕上紊乱的线段，还有，那只我试图紧紧握住，却始终求而不得的手。
处理完所有的仪器异常，我再坐回他身边时，我脱掉了自己的外套（真是从里到外，从前到后，全湿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我喝完那杯水，一直等到，我身体所有的水分都回到了我的内脏循环系统，而不再从我的眼睛里我的鼻子里冒出来，我才放下水杯，又一次出手。
这一次，又快又准又紧，我抓住了那只手。
瘦而冰冷，连指骨都戳得人手心生痛的手。
我把两只手都盖上去，握得死死的，捂得紧紧的。
我说：“乔叔叔，我回来了。”
他的另一只手上着营养液，所以一旦我握住了他的这一只手，他几乎动不了。
可是他还在不住的摇头。
“我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看着那张脸——真是太瘦了，太憔悴了，太死人一般的脸了，可是我笑了，很开心地笑。
我说：“我有本事，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信不信？”
他当然不能再摇头。
他只是看着我。那一刻，仿佛当年的犀利。
“我这一路上都在哭。”我说，我微微地往他头的方向挪了挪，再低下头，我的唇基本上可以挨着他的耳朵。“我想到你为我争取联合国工作的机会，我哭；我想到你为了我的身世被于京揭穿不惜和他彻底撕破脸，我哭；我想到你为了救我付出那么多，我哭；我想到你为了瞒住我打了**就回国，我哭……我声音都哭哑了，可是想到你这些年做过的那些事，我的眼泪就又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握着的那只手一直在抖。我只能用更大的劲把它抓牢了。
“这一路上，除了哭，我就在想怎么跟你见面怎么跟你说。”我把那只手抬起来，拉着，在我的脸上慢慢地摩梭。
“你看，我涂了睫毛膏的，很淡，却可以让我的眼睛看起来有神一些，不会那么肿；还有，这儿这儿，是粉色的腮红，人家年纪大了，只能用小姑娘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粉嫩一点儿；摸摸这儿，是不是粘乎乎的，正红的唇彩，上了起码多美了五分……”
我带着他的手抚摸下去，看着他的脸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切，都是为你做的。”我紧紧抓着那只手，“你为了我做过那么多，我想了一天一夜，最后，我发现，所有的事，都被你做完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一件——把自己每天都扮得美美的，让你，赏心悦目！”
他的胸口又一次起伏，面罩又一次雾气蒸腾。
“但是，你不许激动。”我终于把我的脸贴上了他的。
隔着面罩，冰冷的触感。
“我不喜欢现在的感觉，我要你的脸，不是这个冷冰冰的东西。我要早一点和你脸贴脸。所以，你得争点气。你越平静越淡定，我们就越早一点，可以脸贴脸。”我把那只手举到自己跟前，“还有这只手，就可以早一点让我修修剪剪，看看你的指甲……”
他又开始摇头。
“不许摇头！从现在起，大事你作主，小事我作主。现在发生的，都是小事！”
我看着他闭起的眼睛睁开，虽然只是一瞬，我看到了上翻的白眼。
我再度紧紧握住那只手。
“我知道，你其实准备放弃自己了。所以，你才会那样地骗我，让我以为，你因为我的家族我的父亲再也不要我了。现在想来，我傻，你不是更傻么？你也不想想，我是学什么的？你那点病，当时看来很凶险，现在，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他“看”向了我。
“被我说中了重点是不是？你说你要是不这么傻，我们怎么会分开那么久？”我抓起那只手，在自己涂了唇彩的嘴上一阵吻，笑声荡漾出来，止都止不住，“不过嘛，如果不是那么久，我也学不成博士了。我可告诉你，这次回来我走得急，除了衣服就只带了学位证书，就是专门拿回来给你这个傻瓜看的。我是爱荷华心内专业的博士，是鼎鼎大名的DAVID最得意的学生，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心内的手术可以难得到我。你死都不怕，和我分开都不怕，还怕什么？”
他输液的那一只手抬起来了，面罩下的脸也渐渐有点颜色。
“我知道你想说话。告诉你，不行。这是小事，我刚说了，我作主。你说你都教育了我十几年了，还不许让我来教育教育你啊……”
“哦，想反驳是不是？不行，没门。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某人是怎么说来着，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许插嘴。我现在把它改改，那个……专家说话的时候，群众不许插嘴！”
我快要笑得说不下去了，终于看到，面罩下的那张嘴也开始往上翘了。
“再说了，你那张嘴，真让你说了，还有我说话的份？不行，今天你就委屈下，听我说，只能听我说！”
然后，我又成功地看到那人的嘴角又向下撇了撇。
“谢谢上帝，他可算是，活过来了。”
和我同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刘劲。
我说得太带劲，真没发现这人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还好，没说那些肉麻的，不然，现在只有钻床底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乔书平。虽然面色还好，不过，疲惫是明显写在脸上的。
我拍拍还在我手中的那只手。
“我去换件衣服，你先休息下。”我已经站起来，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只能休息，不能胡思乱想。想也没用。第一，上过一次当，我不会再上第二次。第二，我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第三嘛……如果表现好，等我回来，可以给予5分钟自由发言时间。”
我嘴角噙着的笑，一直和刘劲走到客厅才消失。
“几期？”
“三期。”
我踉跄了下，亏得刘劲扶住我。
“刚刚你不是还那么勇敢而坚强？”
我没空和他再说笑，大脑中已经迅速把所有的可能性想过一遍。
“想过移植没？”
心衰到了三期，除了移植，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可是，他肺上的旧创当年恢复得不好，这几年又引发了肺动肺高压，一直居高不下，现在，没医院敢做……我，也不敢。”
“你没有想过心肺联合移植？”
“且不说供体的来源，光论这手术的复杂性，乔书平现在的身体状态，手术中各种可能突发的问题……我们不敢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他等死？”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和刘劲直面“死”这个事实。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乔书平更糟糕。
“可是我不能！”我攥紧了拳头望着刘劲，“哪怕，只有1%的可能，我也要试一试。”
“安然……”
我笑了。
“他不会丢下我，我相信，他不会！”
再回房间时，乔书平已经把自己折腾着坐了起来。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监护仪上的各种数据又已不乐观。
我小心检查了一遍各类仪器数据，将供氧的速度调慢了些，这才在他床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刚才，我和刘劲谈到了你的病。”
他的脸连一丁点变化也看不到，仿佛以前每一年，听我汇报期末成绩。
我也如当年一样，渐而平静下来。
“实话说，不乐观。但是，不是没有办法。”
他的脸朝着我的方向，我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不过，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抓着的那只手一动，我抬头，他冲我微微地点头。
我笑。“我知道，你对我有信心。我想，我也有。我所有的信心，一直都是你给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126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