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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灵儿 ...

  •   “顾王府自开国皇帝起,是为丰启肱骨之臣,为社稷黎民立下血汗功劳无数。只要摄政王府的招牌一日未摘下,顾家就不会倒。在座诸位皆是家里的老人,妾身在此恳求大家,各守其位,对上以诚,待下以严,陪着顾家共度这一难关。待得王爷身体康健,功在顾家者连升三级,若有趁机滋事者——”王芳独立于堂前,冷淡的目光慢慢扫过场上诸人,单薄殷红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九族不论。”
      ……
      好不容易将府里或蠢蠢欲动或惶惶不安的人心压下去,王芳已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流珠看着她用艳丽妆容强撑出来的气势,不由得胆战心惊。
      “主子,咱们传膳吧?”她扶王芳进屋坐下,半蹲在她身边问。
      王芳一手拄着自己的额头,疲乏地半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声音略微沙哑道,“不了,我想歇会儿,你出去吧。”
      “主子——”流珠还想劝,但看着王芳沉寂的面容,终于一偏头,红着眼退了出去。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太阳渐渐落山,房里变得有点冷,距离她三步之远的榻上就有厚厚的绒毛毯,可王芳不想动,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天的奔波里消耗光了。她双腿蜷缩进宽大的绣椅里,胳膊紧紧环绕着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麻木地计算着她还能做什么?如何才可以让顾王府更安全一分?
      父亲不知愿不愿意伸出援手……
      淑和姐姐会帮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吗……
      还有平日那些与顾家交好的官员,现在还有几个愿意来帮他们?
      她能去求谁?可以求谁?
      慢慢的,王芳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终于,伴着一声轻轻的咳嗽,她忍不住哭了出来,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是压抑的呜咽。
      她害怕了,她其实一直在害怕……她想娘了。她不明白,不久之前她还是姨娘膝下受宠的小女儿,为何一转眼就要将一座王府的兴衰存亡抗在肩上。她更不知道,在这个皇帝明显对顾家不满,顾府当家男人都一蹶不振的时刻,凭她一己之力,即使绞尽心机是否也只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一只手缓缓搭到她的肩上,无声无息的,王芳的身体陡然一僵!在这个静谧的夜里险些尖叫出声。
      下一刻,男人沉稳的声音让她的身体定住。
      “是本王。”
      房里的蜡烛被点燃,映出一张熟悉的硬挺面容。王芳捂着胸口,仍是心有余悸。
      过了会儿,她缓缓放下手,眼睛怔怔地望着枚红色的裙摆,“王爷,我尽力了。”
      成赤赤沉默了一下道,“本王知道。”
      “我其实,很怕……”
      “……”成赤赤没有说话。
      “我强撑着——”她哽咽了一下,带着眼泪的声音,“我想比绣心做得好,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
      成赤赤不由得望向眼前的女子,她流着泪,仿佛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话已然僭越,但他无意责怪她。
      一个女人,如此柔弱,如此卑微,面对钢刀将侍卫军喝退;没有宝册金印,只凭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妃之位,一力压下府中派系林立的管事头领;甘冒风险,将怀孕的妾室放到自己身边,把绵延顾家子嗣的责任一力抗下……他想,他应是对她改观了。
      “你是个合格的王妃。”他轻轻出了口气,抬起手,犹豫片刻后终是放到了她的肩上,“你比绣心做得好。”
      王芳呆呆地扬起脸,片刻之后,泪水汹涌落下,哭倒在成赤赤的怀里。
      男人没有回抱她,但是,由始至终也没有推开她。王芳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终于在成赤赤心底占下一席之地,不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不是一个对她有些用处的女子,而是一个能够与他比肩,共同支持王府的人。宠爱总是虚无缥缈的,但一份尊重却足够她受用一生。

      以成赤赤为首的顾派官员开始在朝上向太后施压,要求释放成赤赤。那个男人可以任由自己颓废,却不能容忍自己需要在一个女人的勉力支撑下才能安稳过活,这只暂时收了獠牙的猛兽抖抖鬃毛,要出来猎食了。
      可随即而来的很多变故都让人措手不及。
      先是丰启使者用八百里加急带回了一封戎狄的国书,戎狄王接受了太后的议和条件,但却将迎娶丰启宗室女改为由戎狄翁主亲自来丰启挑选驸马!这等于是要丰启“嫁”一个贵族男子出去!
      不少丰启官员都在朝上大怒,以为奇耻大辱,但向来主战的顾派这次都沉默了。只因成赤赤这回被太后软禁,皆在怀疑他谋害耶律洪杰,影响两国关系,但如果两国成功联姻了呢?是否就代表着以前的事翻篇了?太后再没理由关着成赤赤不放了吧。
      戎狄翁主就这样被耶律洪杰护送进了丰启都城,赵牧亲自在宫门口迎接,成百上千的黄杉异族女子载歌载舞送嫁,场面不可不说宏大。过后,赵牧派了自己的两位皇叔和九名一二品大员陪同翁主回驿馆,那些官员这才在驿馆的花厅里见到翁主真容。
      摘掉了覆面的纱巾,这个传说在戎狄极为受宠与耶律洪杰同母的贵女赛琪雅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巴掌大的脸蛋显得十分柔弱,她怯怯地对众人行了礼,连两句场面话都没说完就往自己哥哥身后躲。
      耶律洪杰哈哈大笑,朝后拍拍自己的妹妹,示意侍女带她下去,然后对丰启王爷客气道,“舍妹被父王养得太胆小了,倒叫各位笑话。”
      “哪里的话啊。”三王爷倒是丝毫不介意,笑着端起茶碗道,“女子贞洁娴静方为好,不知我丰启哪个男儿能有幸娶得佳妻。”
      耶律含笑不语。
      三王爷又道,“驿馆内的陈设布置都由宗人府精心安排,尤其是翁主的闺房,香巾首饰、胭脂油膏,一应用品皆是由本王的王妃准备,希望翁主能喜欢。”
      耶律洪杰听着倒似一愣,拱手道,“王爷太周到了,赛琪雅小小年纪怎敢劳动王妃为她费心,她看到必要惊喜了……”
      两人客套着,然而赛琪雅终究没走到那间极尽奢华的闺房。
      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来人!不好了!有刺客劫持郡主!”
      “本埠——谷朝西撒颇由嘿!”
      戎狄语的怒吼和汉话婢女的大叫让厅里的人同时变了脸色!
      耶律洪杰转身一脚踹开了关着的木门,奔到廊下,三王爷和丰启官员紧随其后,外头已经乱成一团!
      “刺客呢?!翁主呢?!”耶律洪杰暴怒着拽过一名丰启侍卫。
      那侍卫面容青白,眼神发直,抖着唇,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害怕恐慌的模样简直有违常理。
      王爷急得直跺脚,“你倒是说话啊!该死的奴才!”
      “翁主——翁主——”那侍卫磕磕巴巴着。
      下一刻,众人都呆住,也知道了他之所以会这样的缘故。
      约六米高的蜿蜒房梁上,身穿灰衣的男子横抱着一身华美翁主服饰,一动不动的女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所有人。
      他就是刺客,有着一张在场诸人都熟悉的脸。
      “顾、明、渊!”耶律洪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恨入骨髓的字,长剑噔然出鞘,撞出金石之音,剑锋直指向他!
      “放下我妹妹!”
      成赤赤嘲讽似的勾勾唇,在众人的一声惊呼中,抱着戎狄翁主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追……追!给我追!”耶律洪杰双目突出而血红,嘴唇因暴怒直哆嗦,回身一把勒住一个自己的侍卫长,咬牙切齿吼,“带兵去把翁主抢回来!若是追不回来人,就给本王踏平了摄政王府!”
      “王、王太子,您息怒,此事或——或有可疑……”三王爷颤抖着上前,想劝。
      耶律洪杰一挥手就将他推了个大跟头!
      他一步跨上前,伸手指着跌坐在地颤巍巍的三王爷,恶狠狠道,“你们丰启真是小人!告诉你,这次我妹妹无事便罢了,若她出了一点差错,我耶律洪杰必定亲自带兵跟你们沙场较高下!”说完,领着已武装完毕的戎狄盔甲军冲出了门。
      同一时间,赵氏母子在宫里也收到了消息。
      赵牧气得摔了茶盏,对上首道,“顾王爷疯了不成?朕拘禁他,他逃了出来,如此便罢了,他还跑去劫持戎狄翁主?!难道是天要亡我丰启?”
      太后垂眸思索片刻,淡淡道,“皇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付,不到最后一刻,谁说得清呢?且瞧瞧去吧。”说着,宽大的袍袖陡然一展,她高昂着头起身,艳丽而敦肃地一步步朝外走去。
      赵牧紧皱着眉,终是冷着脸跟了上去。走出两步后,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陪侍在下首,现在已站起身的和妃缓缓脸色道,“爱妃先去陪安王吧,朕待会儿回来跟你们用午膳。”
      和妃忙上前一步,为皇上整整衣衫,笑道,“皇上先忙正事要紧,不用记挂臣妾,臣妾会带好阿哥的。”
      赵牧这才点点头去了。
      和妃眉目含笑,姿态恭谨地半福着身,直送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站起来,低低地吐了口气,无声又无息,只是凭着嘴型能隐隐分辨出她说了两个字。
      ——报应。

      耶律洪杰比赵牧等人先到一步。他带着他的虎狼侍卫,一脚踢翻了要求他们通报的门房,打退了孙瑜象征性的抵抗,就这样率兵长驱直入,闯进了后院。侍卫们在一座无人居住的妃子院落里找到了衣衫不整,已经哭到几乎昏厥的戎狄翁主赛琪雅,当赵牧母子赶到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空荡荡的花厅内,成赤赤负手而立,面容沉肃凝滞。碍于他的身份,戎狄侍卫并不敢将其锁拿,但手持刀剑的戎狄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赵牧一甩龙袍跨进门,人未到语先至,声音透着急切,“王太子,这里想必有什么误会。”
      耶律洪杰抱着自己的妹妹,皮毛大氅几乎将赛琪雅兜头蒙住,但即使这样也能听到他怀中女子悲戚绝望压抑的哭声。他冷冷道,“没有误会。丰启皇帝,本王要求你立刻斩杀成赤赤那个恶贼,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丰启承担。”
      “这——”赵牧迟疑地环视周围,以刑将军为首的一众武将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当然巴不得宰了成赤赤,却不想逼得武官集体造反。想到此,他只得强挤出笑容,对耶律洪杰道,“太子,如今事情真相未明,草草处置是否有失公允?或者我们问问郡主?她应见到了歹人的相貌,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简直欺人太甚!此情此景还能出什么事?!你莫不是要我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被欺负的经过?!”耶律洪杰目呲欲裂,强劲的手臂倏然绷紧,怀中哭泣的女孩却猛地掀开了大氅,露出哭得惨白的脸,女子凄厉的嘶喊回荡在厅堂里:“说就说!我怕什么?!丰启皇族,你们的摄政王既然敢这般侮辱我,就要做好承受我父汗怒气的准备!自今日起,丰启边境必永无宁日!”
      “好了,没事,没事,哥带你回家……”耶律洪杰用力搂住妹妹,目光阴狠地盯着赵牧,一字字道,“皇帝,等着接国书吧。”说完,他护着赛琪雅,戎狄的侍卫护着他们俩,就这么满目仇视,步步警戒地一点点退出了王府。
      ……
      “报!”
      “报!”
      “报——”
      夹着红羽的边疆战报从边关一路被疾驰带回,巍峨古老的宫门层叠开启,太监们尖利的唱名声回荡在禁宫之内。
      “戎狄三十万大军压境!”
      “戎狄三十万大军压境!”
      “戎狄三十万大军压境……”
      丰启十年初,边关告急。
      承乾宫的大殿上,几方大臣吵成了一团:
      “摄政王简直是色欲熏心!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劫走了戎狄翁主还毁其清白,如此卑劣荒淫有失国体,不杀他简直不足以平民愤!”
      “大人慎言!我们只是隐约见到王爷曾出现在行宫并带走了翁主,可这也不能证明翁主就是被王爷所伤。这般草率地定罪恐边关将士不服,王爷毕竟功在社稷啊!”
      “功在社稷?呵呵,如今戎狄人都打到姑苏城外了,生灵涂炭,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勋也不够抵了!”
      ……
      赵太后独坐在帘幔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宝石玳瑁,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帘,依稀只能看到儿子的背影。前朝大臣们的争执声不绝于耳,但是见不到他们的神态总归不美。或许,这次真是老天在帮她——等到那个男人死了,她就能真正撤掉这层帘幔,跟皇帝一起坐到朝前了。
      她轻轻将手搭在纯金打造雕漆的活灵活现的凤凰翅翅羽扶手上,扬起头,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前方,所过之处,自有美貌婢子无声地为她掀起帘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多用。
      “王爷不慎被邪气沾染,失了常性,犯下大错,但是他和顾家这数十年来南征北讨,为丰启立下的赫赫战功,哀家与皇帝都不敢忘——”赵雅眉目威严,刻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眼睛环视一周,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今,王爷功在丰启,罪在戎狄,哀家痛彻心扉,若能得戎狄国主原谅,哀家愿与皇帝割地赔款,向戎狄国致歉,以求熄灭战火;然,若戎狄国主坚持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哀家也只好以王爷一人之血,护救苍生。请各位大人理解哀家一片苦心。”说罢,一个深福,身穿暗红色金线凤袍,象征着丰启女人最高权力的赵雅,就这样拜了下去!
      朝下,众臣慌忙跪地,山呼般的声音就这么响起:“皇太后慈心一片,臣等拜服!”
      暗处,跪着的刑向天与几个跟成赤赤交好的重臣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将头拜下。
      成赤赤被下到了死牢。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一张石床,就是这间屋子全部的家什。
      男人在门口停了停,目光淡漠地扫视过房间,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催促推攘他,他也不会做什么失颜面的事,在确定屋内没有能做的地方后,干脆自己进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有水吗?给本王拿一壶来。”
      “王爷,您老恕罪,咱这地儿庙小,没那毛尖、大红袍之类的好东西——”
      “白水即可。”成赤赤冷淡地打断了狱卒的阴阳怪气。狱卒被他的话噎了一下,顿了顿只得道,“行吧,王爷您稍候。”
      过了会儿拎过来一只断了把手的粗瓷壶,两个缺了口的茶碗,成赤赤白玉一样的手指轻轻捻起那杯子打量了下,唇边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刑向天的动作很快,几乎与成赤赤前后脚到的监牢,当他迈进门的时候,成赤赤晾的那杯白水刚刚失了热气。
      “来了?”成赤赤淡淡瞟了他一眼,微微摆手示意,“坐吧,正好水能喝了。”说着,将杯子在他面前一放。
      刑向天几乎被他气笑,一忍再忍终于没忍住,啪地一掌拍到桌子上怒道,“王爷您别忙了!末将不是来这儿喝水的!就想问您一句话,您好好地去招惹那戎狄翁主做什么?!咱们憋着气让着那窝孙子,不惜割地赔款的就为了将您赦免出来,您闹这一出倒好,让臣等的努力全白费了!您——您——”那个铁血男儿怒目圆睁,初时吼得惊天动地,到最后却是眼圈都红了,嗓子也哑了,含着泪意……
      印象中,这还是这位将军头一次如此“不分尊卑”地对他吵嚷。成赤赤一时不知该是愤怒自己被蒙上的不白之冤好,还是感动他对自己的忠心好,最后,那个男人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挑眉问:“你们就都认定了是本王劫持了翁主?她既没有沉鱼落雁之貌,又无惊世绝艳之才,本王作甚要冒着两国开战的风险去绑她?”
      刑向天被他问得愣住。这件事的蹊跷其实人人都想得到,成赤赤没有理由劫持戎狄翁主,退一万步来说,就是他真被猪油蒙了心对翁主志在必得了,凭着银衣卫的实力他有一千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翁主弄走,为何选择了最笨的一种——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间,当着两国数十位高官皇族的面,亲自出手把人带走?
      “王爷您的意思是……您是被陷害的?”刑向天面容沉重,眼神狠厉,自言自语一样道,“何人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来陷害?”
      只要一想,就能觉出这件事的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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