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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继夜·沉沦 ...

  •   时间的轮轴在虚无的流逝中吱呀作响,混杂着春去秋来的慈悲感叹,山川河海在光阴奔流形成的漩涡之中,周而复始的进行着更迭交替,任由过去与未来在此刻交汇又告别,于是,又是近百年的空白时光。

      静夜依旧如是的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整座山的生机,即便周遭已是沧海桑田,唯独此处还是保有着秀丽风光、盎然之气,而她自身也是同百年前无异,身形隐遁、痕迹全无,唯有每日必奏的笛声,证明着她依然还留存在此地……

      她以为她终能得以在此地安度余生——即便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尽头还有多远;她以为她注定要以孤寂代替漂泊——即便这两者皆不是她想要拥有的;她以为她已无牵念指引她放手离开此地——即便她仍旧存有一点微妙的期待……

      彼时天气略冷,火红的枫叶纷纷扬扬而下,实实在在的铺展了整条山路,而静夜一如既往的坐于枝桠间,一边轻吐气息吹奏短笛,一边晃荡着双足关注着路过小妖的交流,或是聆听着被风撷取的残叶的回复低语……

      本该是如百年来随意选取的某一天无异的辰光,但却在静夜吹奏到离一曲终了还差半个乐章时,一向婉约空灵的笛声,以一串犹如撕裂之声的扭曲音符生生截断……

      『怎么会,山顶的结界被打破了……是谁,会是谁……』

      静夜顿时感到整座山都在震颤,从山顶源源不断泻下的瘴气开始吞噬那些朝气蓬勃的植被,甚至一些好奇的小妖也被连带着淹没,从此失去踪迹……

      她现下立刻收起短笛,脚踩着高耸的树杈飞掠过去,笔直的向着山顶的方位而去……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该怎么办,应该还来得及,我应该可以阻止瘴气的蔓延……』

      不顾瘴气的压迫作用越加强盛,静夜开始从附着于整座山的力量中收回了部分,以此护体渐渐靠近,而越是接近结界的周围,她越是感到行动的困难——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实现……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到达极限时,努力稳住身形的静夜突然发现,站在结界之外的除了她还有一个……

      『是他吗?打破了结界,还是……』

      焦灼状态下的少女没有时间理智思考,她当即策动枫树叶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以高速的旋转袭向那站立的身形,试图将其拉离结界的周围……

      但是,很可惜,她善意的举动被误以为是猛烈的攻势,那身影瞬间一闪,完美的避开了——而且是在静夜都快无力抵抗瘴气侵蚀的情况下,那身形还能如此游刃有余的躲避开来……

      那背向着她站立的妖怪在避开攻击之后,立刻朝着蔓延而来的瘴气释放出一大团幽蓝的火焰,而仅仅只是这一招,便将肆虐的瘴气逼退至破裂的结界边缘……

      『好强……真是个厉害的妖怪……』

      她不无意外的如此感叹,而托那妖怪的福,顺带得到喘息机会的静夜也得以站定,放开目光纵情的打量起那转身过来的真实容貌……

      但是,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巴卫……”

      静夜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而已历经成长的野狐却露出了一如当初的表情……

      “谁?是谁?躲在、哪里?”

      看,连问话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话语中已没有丝毫当年的稚气口吻,可那股自信傲慢的意味,倒是有增无减……

      『果然已经忘记了,关于我的事……不过这也在我预料之中,没有谁会记得我的……』

      可即使如此,静夜还是无法泯去,那残留在她空白内心的一点单纯的私心:“许久未见,你长大了呢,巴卫……”

      面前的巴卫手一扬展开扇面遮住下颔,紫色的眼眸依旧警惕的扫视着周围:“哦?认识我?看来是旧仇啊……快出来!这般躲藏是还想偷袭吗?”

      静夜迈上几级台阶,就在两人触手可及的距离止步,抬手贴上巴卫的脸颊,闭上眼睛想象着触感一点点摩挲着……

      “我并非你的仇敌,刚才的,也并不是袭击……我只是想让你离结界远一点……很抱歉啊,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又见到巴卫的,结果我一来就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真是不应该……”

      巴卫只觉得那声音就在耳畔,却一点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从未有过的经历不免让他有些失措,随意的向四周施放了几团狐火想以此震慑对方,却接连不出所料的打空……

      “你,到底是谁?是那废弃神社的神明?还是生活在这座山里的妖怪?喂,别转身弄鬼的,赶紧现身!”

      “我是谁并不重要,现在优先要解决的,是怎么阻止瘴气继续吞噬这座山……你打破的结界里关押着一位堕落的神明,也就是神社原本的主人,而现在,没有结界的阻隔,他可能就要苏醒了,然后,整座山,甚至整个人间、整个神界都会有危险……”

      “什么?”

      巴卫只觉得这番说辞很是熟悉,而联想到自己此番的来因,不免心生疑虑——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一座满是生机的美丽山脉,而自己的目的是要毁掉位于山顶的神社,可是,这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想不起来……

      “你看,沿着山路向下看,看到了吗?破坏了结界所导致的后果,如果不做些什么,这座山马上就要毁灭了……”

      静夜满眼疼惜的凝视着山腰之下的景况,百草花木皆化为灰烬,四散而逃的魑魅魍魉死伤不断,而她,虽置身于结界外围,却因巴卫狐火的隔断没有受到伤害……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那包围笼罩着山脉的力量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她现在阻止不了瘴气的侵蚀,眼看着自己百年来的安身之处毁灭殆尽,而此刻她能做的可能只有一件事……

      从腰间抽出短笛,指尖沿着孔洞逐一滑过,随后靠近唇沿送气吹奏……

      『如果我终不能以己之力护你一世苍茫,那我便只好用这笛音寄以我全数的心情,为你送葬,为你凭吊……』

      悠扬如深涧奔流的清越之音,宛如具有净化效用的神之力般,突破瘴气的封阻直达所有仓皇奔逃的妖怪心中,同时,也不顾身边出神的巴卫反应,强行撬动了他封闭的记忆闸门,牵引出本该消散在他脑海中的悠久刻痕……

      “你……你是……静夜吗?很久以前,那个只有声音能够传达的枫树的精魂?”

      在巴卫精确的说出静夜的身份之时,原本流畅的笛音突兀的停止,但是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会……巴卫居然还记得我!我不是应该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才对吗,怎么会……”

      难以置信的事实的确发生了,可当事人却因激动而哽咽的发不出一点声响,看不见她在哪里的巴卫现下连声音都摸索不到,顿时慌了起来……

      “静夜?是静夜吧?我想起来了,我曾说过的许诺,所以……我没做错,我是来兑现承诺的……”

      “巴卫,是我没错……这是奇迹吧,你居然还记得我,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你的善意却造就了我的痛苦,你毁掉了我热爱的栖身之处啊,这样,我就算能够实体化了又有什么意义……”

      巴卫不明白了,他是为了解救静夜才想要摧毁神社,可却换来她那么痛苦的样子……

      『为什么……』

      “我明白了,不把整座神社摧毁便是无用功,那么,我就去这么做好了。静夜,你离远一点,别受到牵连了!”

      说完,巴卫便腾起狐火从结界的裂缝一跃而入,静夜忙上前阻拦却只能无助的看着他穿过自己的身体,身影快速的消失在那片浓重的瘴气之后,而留在原地的静夜也没多加思量,举步一跃也跟了上去。

      进入到结界内部才发现那是另一个世界,仅凭残余在体内的力量,静夜是根本支持不住的,而即便是妖力满满的巴卫也显出了疲乏之态……

      “巴卫,不行的,你现在赶紧出去还来得及……”

      “都到这地步,怎么可能乖乖回去……你看好了,静夜,我做到的话,记得你也要兑现承诺,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就在两人说话间,周围的瘴气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原本一股脑肆意向外蔓延的瘴气,似乎在某种牵引力的作用下,化作了宛如漩涡一般的形态,而那漩涡的中心似乎打开了一个孔洞,渐渐的将周围的一切,全数吸入其中……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在静夜看来却像百年那么漫长——在她明白急剧收缩回旋的瘴气即将发生的变化开始,到她弄清现状做出此刻最刻不容缓的决定,再到抛却杂念当机立断的采取行动……

      这些,全部都凝缩在那短短的数次心跳之间……

      『瘴气开始回旋收缩……不好!风穴要被打开了!』

      静夜在那一霎慌了阵脚,但她立刻定下心神保持冷静……

      『现在要做的就是要阻止风穴打开,那么唯一的办法只有——杀了他!』

      凝聚起全部的力量策动枫叶,静夜毫不犹豫的以最快的旋速袭向漩涡的中心——那被封印神明的所在点……

      没见识过风穴洞开之景的巴卫,不明所以的看着瘴气流动的情状,然后,他只见身后漫天漫地无数的红色枫叶,在霎那间汇聚而来,高速旋转掀起的风暴激荡着他银白的细长发丝,瞪大的紫色双瞳眼看着那些枫叶飞掠而过钻入孔洞的中心……

      待到枫叶碾压离析、支离破碎,这波猛烈的攻势才得以停息,巴卫慢慢的向那边移动,定睛所及恰似在乱舞的枫叶中有个身形的轮廓……

      “静……静夜?”

      巴卫的眼前完全被红色充斥,他几经辨认才锁定她的所在,而走近之后,她才最终得以看清少女的真容……

      一袭猎猎红衣与周围铺展的枫叶同色,苍白如纸的脸色显得脆弱而茫然,水波流转的一双眼眸倒是满是神光……她看向他,清浅一笑,不过只有一瞬,下一刻,静夜口一张,为这片满是红色的画面又增了一笔……

      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可静夜却丝毫不顾的冲下巴卫,连带着原本已停下乱舞的枫叶一起……

      他以为静夜是想奔向他,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乱舞的枫叶席卷而起的风声掩去了她微弱的声音,但巴卫还是从口型明白她要传达的意思……

      “晚了一步,风穴被打开了,你快逃!”

      于是,被枫叶冲撞得直上云霄的巴卫,最后看到的就是今生只此一面的少女,微笑着没入黑暗孔洞的景象……

      那一刹那,无助的绝望差点将他溺毙,整个世界仿佛都回荡着她最后凄美的笛音,以及最后一眼那哀艳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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