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视肉 ...
-
那个人从小喜欢吃肉。炒着吃，煮着吃，炸着吃，炖着吃，剁成肉馅吃，搓成肉丸吃，晒成肉干吃，涮在锅里吃……总之，只要是肉，他都爱吃。
但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他只能眼巴巴等着初一十五上供，然后按捺着快要满溢的口水，安安静静等着自己那份肉菜。虽然总不过是块油腻的肥肉，他也能就着这块肉，把大碗白饭拌下去。
如此成人。
饥肠辘辘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即使是工作了独立了每天都能在自己碗里放一块肉了，他还是隐隐觉得，不满足。
肉，吃不饱，不满足。
那天看《圣经》里耶稣行神迹，二鱼五饼分也分不完，不禁遐思，要是有一块吃也吃不完的肉该多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来者是名有着湛黄猫眼的可疑男子，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笑容诡獝，自称行商，
他想把这猫眼男踹出去，但旋即被对方拿出的坛子所吸引。那黑漆漆的其貌不扬的小坛子飘散着清香。他突然感到饥饿，并有种要在口腔中胃囊里塞满肉的欲望，喷涌而出。
他尽量小心地咽下口水，顶着坛子问：“这是什么？”
湛黄猫眼狡黠地笑弯眼眸。
“啊啊，是视肉啊，永远也吃不完的美食哟。”行商唱歌似的，“无论你割下多少肉，只要你还剩一点点渣滓在这坛子里，它就能迅速再生，让你永远也吃不完哟。”
他瞪视行商。
最终他付大笔款子给行商，将坛子抱回家。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坛子，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肉块在坛中。他想起行商的话，于是拿根筷子捅它。那肉果然有一双貌似眼白的斑，行商说过不用管那。
他用小刀割下一块，加在蒜苗里炒了吃。奇香扑鼻，肉质鲜美无比。
忍不住又割下几大片腌起来。半夜他感到腹中空虚，于是将腌制肉片裹上鸡蛋面粉下进油锅。外脆里嫩，比平时所尝炸猪排美味不知几倍。
他意犹未尽地打开坛子时想，不管如何，光这等美味就值得他日间大把钞票。
结果他惊异发现它果真重生为先前模样。
他高高兴兴地切去一个小角放回坛子里封好，抱着沉甸甸的肉块回到厨房。他准备高压锅将它红烧。
流涎回去翻菜谱。十分钟后他焦急地在锅前转悠。那等香气令他腹中更感饥饿。
终于他尝到了肥厚多汁的红烧肉。其肉酥烂，入口即化。锅里的汤汁让他拌了两大桶白饭。他贪婪地将一切吃光。
幸福得不似人间。
他终于辞去工作，专心在家里炖肉烧肉炸肉水煮肉吃。反正工作的初衷是为了混足口粮，今日有视肉相伴，自是不用在汲汲营营于世。他的生活很简单，无非吃了睡睡了吃，再不愿其他。
家中积蓄渐渐被房租水费电费油米费耗掉。他仰天而叹，然后将家中物品一一变卖，凑钱下厨房。
那视肉神奇依旧，每次到了吃饭时间，掀开坛盖，必定恢复如初，也不知究竟如何生长。只那两块白斑一次次割下一次次复原，且，越来越像两块无神大眼。
他有时割肉时死瞪着它，心想莫不是这视肉有自我意识，这双眼究竟能否看见一次次凌迟它的饕餮？有时候想出格儿了，幻觉这视肉睁大这双死鱼肚般的无瞳大眼，反而将他吃下。他不禁寒战。
然而当初那行商说过，没事，不要多想。
于是他天天其乐融融地吃了睡睡了吃，任由房东将他身遭物品变卖掉。
倒也不是没想到把肉煮好了拿去卖，但一来这视肉再生后的肉块是有大小限制的，二来，这肉一出锅，他便无法控制地将它吃光。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根本没有办法。
终于他孑然一身被逐出公寓。他离开家门时连鞋子都没有了，只有手中抱着的黑漆漆小坛子。他开始流浪。
他一路走一路走，直走到一片不知何名的荒野，才累极倦极地瘫到在地。
坛子里的清香在诱惑他。他挣扎半晌，终是打开它。
异香扑鼻。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欲望推使。他捞出视肉开始大嚼。
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前所未有的鲜美。肉汁沿着手臂的弧度流淌，滴了他一身。他回过神时发现他在狂风暴雨式的进食过程中竟将视肉吃了个干净。他怔忡半晌，然后疯狂地搜寻残渣。
哪里也没有。
他颓然躺倒。见群星渐渐从天幕里透了出来。他舒口气，想，也好，明天起重新做人吧。
沉沉睡去。
醒来时正值中夜。他惊恐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他再次试图寻找视肉。然而奇迹并没再次出现。黑色坛中只有些微肉汁。他一饮而尽。
仍不满足。仍想再吃。
他跳起身烦躁不安地踱步来去。他想吃肉。肉。肉。肉。他怀念过去的每一顿视肉大餐。连数小时前的生食亦在回忆中成为盛宴。
还想吃……
他突然跪下去，发了狂地将坛子砸成碎片。最后的汁液飞溅。他几乎掘地三尺，将那沾染了肉香的泥土草根都吃光。然后他开始舔坛子的碎片，恍惚中他竟连碎片都吃下。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衣服浸透了这香气。他毫不犹豫地把衣服撕碎大嚼。混了汤汁的纤维分外酥软。但他仍不魇足。
他开始舔手。
他的脑中晕眩，胸腹处似有巨大空虚不能满足。他想吃。想吃。想吃。想吃。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想吃肉。
香酥熟烂的肉。
他几乎无意识地从舔转变成轻咬。他脑中映现的景象是他在桌前美美地吃肉。他发疯地狠咬一口。肉香在口中蔓延。
他没有察觉出痛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全身心的满足。
他再次张大口，对着自己的右手狠狠咬落。
当启明星冷漠地闪着光，行商拖着旅行袋来到这荒野。湛黄的猫眼里满是笑。
他在一摊奇异的血肉前停下脚步。他嘿嘿地笑，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个黑漆漆的不起眼的小坛子，用一只小铲将那坨血肉塞进坛中封好。
有美貌少年从他身后跳出。“呐呐，这是是什么啊？”
行商嘿嘿地笑，声音低沉沙哑。
“你说呢？”
“不过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内脏吧？一个胃？”少年掩着口鼻，神情嫌恶，“而且好臭……你要这种东西干嘛？卖得出去吗？”
行商慢条斯理地把坛子塞进袋子里。
“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可是无双美味哦。我亲爱的妖花。”
——THE END——
注：视肉，状若牛肝，生有两目，食之不尽。——《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