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锦小一

2、第二章

　　当傍晚的热气微微褪去一点，太阳也收敛了明亮的光芒以后，纪天凉才从凉风中醒过来。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开始拖拖拉拉地走到浴室去洗澡。

　　他很快就冲好了澡，自从重生以后，他就对浴缸有种恐惧的感觉，那洁白的瓷砖就像他的棺材内壁一样，他甚至不敢多看那张浴缸一眼。每次洗澡都是冲进去淋浴，然后跑着出来，好像多留一秒就有生命危险一样。直到跑出浴室，他才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去找衣服穿。

　　纪天凉的服装很讲究，大部分是量身定做的，每天都会被人烫地笔挺以后由专人送到他房间。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熨贴的昂贵衣料包裹住他年轻的身体，勾勒出一个俊美优雅的侧影。他挑选了两颗黑曜石做成的袖扣，系上了一个深蓝色的领结。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那么陌生。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中隐隐还带着稚气，他的肤色白皙，有种中世纪贵族般的苍白，柔软的发丝留地有些长，在略长的刘海下是一双安静的黑色眼睛。从外表看来，跟他的年纪相仿，年轻而俊美，而他的眼睛总是会透露出一种近乎冰冷的黑暗和孤独，只有他黑色的瞳孔带来了那次死亡中黑暗与血腥，无休止地缠绕在他灵魂中，至死都不会停止。

　　他露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明亮而单纯，因为他的工作可不是让人读懂死的哲学。

　　他的工作，嗯，应该是让人快乐的，而他也从这些快乐的人上获取金钱。很多人称之为卖，但其实有买才有卖，这是只是一场交易。

　　纪天凉本身所住的华丽房间就是会所提供的，没到夜晚降临，这座会所就会热闹起来。它在九点开门，而客人们大多会在十点多才来，有些会留下过夜，有些则会在凌晨离开。这间会所的规格可以说是顶级的，而来这里的客人们大多也是上流圈子里的人物。

　　这里的时薪相当高，也有不错的小费，按照业绩还会有大笔的奖金，当然这样的会所对男性职员的要求也相当高。本来靠纪天凉的学历只够当这里的门童，不过在他的外貌与谈吐下，老板还是决定留下他。

　　他在这里工作了三个月，并不会陪客人过夜或者做那档子事，相反在这里，极少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然，也可能是纪天凉神经比较迟钝，所以没发现而已。总之，在这里工作确实来钱快，前提是你不要沉沦下去，只是当你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很难拒绝那里面的那些奢华与富贵。

　　这里的同事情谊相当淡薄，很多人都是想要赚一点就走的想法，当然，本身这样的行业就需要新鲜的血液，所以这里的流动性也很大。纪天凉倒是知道很多同事都有不错的学历与背景，但是从来没有人会说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重生以后，他本来是想要马上辞职的，因为他不想再继续这种糜烂的生活了。当然，他就重生了没几天，还没有作出相应的计划，所以决定先呆在这里，慢慢再找别的工作。

　　其实，他留在这里，还有一件别的事情，就是没想好要怎么跟彦哲分手。很奇怪，对彦哲，他应该是满怀仇恨的，他利用了他，然后又将他像垃圾一样甩开，最后即使他以死来要挟，对方依然不愿意再和他说一句话。可是当他重生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他不想报仇，因为结局里的一切也不全是对方的错。

　　是他自己爱错了人，他为他无怨无悔地付出，却忽略了那些背叛与谎言，在拥抱的时候，忽略了对方眼里的黑暗，而以为自己幸福满溢，拥有了整个世界。

　　而答案何其残忍，最后节节败退，直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既然重新活了过来，纪天凉就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虽然他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但是他的未来必然没有彦哲的参与。

　　他跟一个同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在一张长椅上，无聊地刷着微博。他漫不经心地想，也许他可以去做狗仔队，然后爆明星的私料，反正前世的时候，这些人的隐私都大张旗鼓地写在了新闻上，人尽皆知。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反正都是会被爆出来的，干脆让自己找点外快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上扬。

　　“没人找你，你就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吗？”

　　纪天凉有些不快地放下手机，瞪着坐在他脚边的人，对方是这里的服务员。服务员总是穿梭在大厅里，手里托着托盘，上面放着各式调酒，客人们会在上面放下小费，总的来说，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没有人找我，我有什么办法，”纪天凉无聊地说，“你看，大家都很忙，连一位落单的女士都没有。”这里的客人大部分是女客，她们本身在社会上有不俗的身份，所以在这间会所里也会自持身份，谈吐得体，至于私下是什么样子，他就不想知道了。

　　“请容我提醒一下，如果业绩不达标的话，很可能被辞退噢，”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你没注意少了几个人吗？”

　　纪天凉环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他有些困惑地说：“不是被辞退了吧？”他看向对方。这个服务员是纪天凉第一天来这里就认识的人，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洛哥，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好像很有资历一样，会对一些新人指手画脚。

　　纪天凉重活了一世，所以他知道洛哥其实也算是这家会所的幕后老板之一，至于他为什么装作服务生在这里，纪天凉只能归咎他很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洛哥点点头：“就是这样啊，”说着，他凑近自己说，“你也不想被扫地出门吧？”

　　纪天凉看向对方带着笑意的瞳孔说：“暂时还不想……”他说着转开视线，却在一瞬间整个人僵硬住了。

　　洛哥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被纪天凉一把抓住领子，拉到身前。

　　“那个人！”纪天凉抓着洛哥的领子使劲摇，眼睛却看向刚从大门走进来的那个男人，“那个人是谁？”

　　洛哥刚想转回头看，却被纪天凉抓着不能动，不由得抱怨道：“什么人啊，我看不到……”

　　纪天凉小心翼翼地放开洛哥的领子，下意识地躲在洛哥身前：“就是走进门的那个男人，个子高高的，穿西装的！”

　　洛哥回头看了看，没安好气地说：“没看见啊，这里哪个不是穿西装的！”来这里的男客也是衣着得体，有着绅士般的气质风度，极少会混入目空一切的暴发户。这里的气氛更像一场高雅的酒会，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总会有点搞不清状况。

　　纪天凉探出头，定睛一看，那个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好像刚才完全是自己的幻觉一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洛哥：“抱歉啊，洛哥，我以为遇见熟人了。”

　　洛哥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忽然说：“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什么？不是啊……”纪天凉有些奇怪地看向洛哥，“他来过吗？”

　　洛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前段时间来的勤一点，你知道我这边的客人都是一些名流，但是这里可不是什么交朋友的好场所，我的一些客人倒是有些意见。”

　　虽然洛哥隐瞒了自己是幕后老板的身份，但是偶尔说的一些话却是作为一个老板出发的。前世的时候，纪天凉还觉得洛哥多管闲事，明明是个服务员却总对他说教，不过现在看来，洛哥说的话，完全是为了帮他。

　　这里虽然是社会上流人物进出的场所，可也因为这个场所的特殊性，大家都低调行事，互相不会揭露身份，这是隐性的规则，也是寻欢作乐的前提，但是有人却把这里当做社交场所，必然会引起这些自恃身份的人的不快。彦哲这么做，很可能会在暗中制造障碍，对今后的发展不利。

　　前世纪天凉不但不听洛哥的劝告，而且会把一些对彦哲可能有帮助的客人介绍给他，虽然也有起了一部分积极的作用，但是却也总听彦哲说，暗中有人给他使绊子，简直莫名其妙。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纪天凉已经不打算跟彦哲继续下去了，所以无所谓地说：“这样啊……那以后别让他进来了啊，他又不是在这里上班，也不是客人。”

　　洛哥有些稀奇地看着他：“哎，不会吧，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

　　纪天凉一抬下巴，有些孩子气地说：“我呢，准备找人包\养，带着男朋友算怎么回事？”

　　洛哥惊讶地张大嘴，然后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用手揉揉他的头发：“你算了吧，还是一个孩子呢！”

　　纪天凉虽然两世为人，但是年纪都不大，被洛哥当小孩子也无可厚非。他也知道洛哥其实也挺照顾他的，于是认真说：“我说真的，我要和那个人分手，可是又怕他找到这里。”一副苦恼的样子，“怎么办好呢……”

　　洛哥抱着托盘给他出主意：“那别让他进来就行了，他又不是我们的会员。”

　　纪天凉支着下巴，他知道洛哥一直不喜欢彦哲，也就是看在他认识几个会员，情人又是在这里上班的。本来洛哥就看不起那种送自己情人来这里工作的人，虽然是属于交际类的工作，但是毕竟是好说不好听的地方。

　　纪天凉得寸进尺：“那你把会员的名册让我看看。”

　　洛哥赏了纪天凉一个爆栗：“想都别想！”说着转身走了。

　　纪天凉继续心安理得地躺在长椅上玩手机，忽然看到那个眼熟的男人又出现了，这回是对方离开的背影。他怔了怔，立刻站起来，拉住一个人问：“刚才走的那个男人是谁？”

　　通常情况下，这些人之间互相不会询问客人的身份，这是行里默认的规矩，生怕抢了自己的客人。不过对方看到纪天凉焦急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可不是客人，是这里的投资商。”

　　“投资商？”纪天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好像对方脸上长出了一朵花。

　　对方点点头，有些事不关己地说：“听说很会赚钱，现在也算是会所的股东之一了……嗯，说起来，他现在也是上流社会的新贵了，还有不凡的来历呢，似乎是什么贵族呢。”

　　“得了吧，这年头还有什么贵族，”纪天凉嘲讽道。

　　对方耸耸肩膀：“是一些女客人在讨论，对他的兴趣倒是挺大，可惜人家不做我们这行。”

　　纪天凉看着已经关上的门，心里不住腹诽，那家伙哪是什么贵族，比起这个圈子里听风就是雨的家伙，自己对他可是知根知底的。那家伙在十年前，还仅仅是他们家的年轻管家啊。

　　纪天凉重新趴回到沙发上，洛哥回头看到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