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木龙镇神剑传》天道酬勤

71、第七十一章

　　仁宝二十七年三月，一场狂风雪几乎扫荡了大半个九州，至宁州，兖州到汾州，梧州，漳州还有大半个淮州。

　　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从兖州北疆一带拖家带口逃亡南方的百姓，本就缺衣少食，艰难度日的状态下，在这场异常寒冷的大雪下，还没等到望见南方的春天，就死在了迁徙的路途中。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是侥幸还活着的，个个也是副苟延残喘的瑟缩模样。

　　朝廷安排各地挤出来的赈灾口粮，也不过是走走过场，靠这东西救活命的，怕是板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就在这场大雪之后，封禁三日的京城城门终于打开了。

　　皇帝驾崩，长禄王病逝，八皇子登基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九州，对大雪后尚还挣扎的百姓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皇帝死了，长禄王死了！

　　还有谁，会在皇权之争下为天下百姓撑起一片稳定的江上？还有谁，能把长驱直入疯狂扫荡的胡人铁蹄驱赶出一片苍凉的西北边境？

　　南方，南方，南方。似乎只有永远到不了的南方，尚且还余留着一线生机。

　　然而四十万淮州军，挡在了这线生机之前，没有人能跨过淮州，这里将是血刹的埋骨之地。也许胡人铁蹄不会践踏到你，可是入了淮州，生死飘摇，谁又知道是否会有明天呢？

　　宣亦昙恐怕是当朝第一个刚刚继位，便连夜赶赴大战前线的皇帝了，昔日的八王爷，如今已是龙袍加身，天下至尊。这身权利并有让他多些舒坦，不过是多了一层重压，更加夜不能寐罢了。

　　大雪封堵了万情山脉，四十万大军等着皇帝的圣旨，攻令一发，便要挥师下梧州，再难的山口也要这些小兵攻下来。

　　宣铭伏在书桌前打盹，小宝进来给他添茶的时候，他才睁开惺忪的双眼，端起茶水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竟然又睡着了。”

　　小宝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担忧道：“世子，你再休息会儿吧，已经两天没睡了，谁都撑不住的。”

　　“宣昭来了吗？”

　　小宝摇摇头：“应该快了。赵大哥和他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快睡吧，小王爷一回来，我就把你叫醒。”

　　“我不碍事。你不用担心。”宣铭走出书房，外面还在下雪，他望着天空，伸出手接下一片雪花，笑笑道：“这雪来的跟我想的一样及时。他最爱大雪天，总说瑞雪兆丰年，越大越太平。”

　　小宝眼睛一红，眨了两下，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不明白，长禄王爷那样一个人，权倾朝野，高高在上，在他心里比皇帝还要活得长的多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他从未想过会这样。

　　“哭什么？”宣铭拍拍他的脑袋，淡言道：“生死有命，官场如战场，老头子进宫之时，就已有此准备了。”

　　小宝抬起衣袖，擦干眼泪，不想再给世子添麻烦。他知道宣铭心中不好受，只是大敌当前，成败一线，难处都开不了口。他要更懂事一点才行。

　　宣铭站在书房外静静看着雪，一马两人已经从柴城外狂奔至王府之外。

　　赵纯扬一勒马缰，那马嘶鸣起来，惊得周围的人都遥遥避开，怕乱马伤到了自己。

　　临归一耳朵一动，第一个冲出院门，果然看到天玄教主正坐在马背上。

　　赵纯扬已下地，正小心翼翼的对马上的人哄道：“呆子，快下来了。师傅接住你，好不好？”

　　马背上的人一脸木然，瞅了瞅赵纯扬，又瞅了瞅对方拉住他的双手，这才慢吞吞的从马背上翻下来。

　　临归一一皱眉，忙到：“怎么回事？教主他……”

　　赵纯扬连忙摇摇手，指指脑袋道：“还得再想想办法。李圣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后面，我先来了。”

　　一进门，宣铭已经从书房赶来，离他们一丈来远。

　　赵纯扬是第二次见到他，上一次是在怀安镇的那个讲书堂。当日正是宣铭带他去了长禄王府，遇上了哑巴宣昭。

　　这是第二次，那人还和记忆中差不多，一身锦服，气质非凡。他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实在不像是被困在梧州的落势官员，更不像是个大战前夕将上战场的将军，更像是来此闲赋诗词赏景聚乐的富贵闲散之人。

　　赵纯扬有一丝紧张，也不知道紧张些什么。

　　也许他给对来带回来的，不是完好的宣昭，而是个傻子。

　　皇家兄弟，向来是情感复杂，他虽听闻过宣铭两三事，却也不尽然知道这两人关系到底如何，难免还是忐忑。

　　“赵兄，大雪冷寒，都别站在院子里了，还是进屋慢慢说吧。”宣铭颔首一笑，恭敬请道：“这一路辛苦赵兄了。”

　　赵纯扬有些不好意思，一手牵着宣昭，小声道：“那个，铭世子，宣昭他……”

　　“诶。”宣铭摆摆手：“不急这一时片刻，好多事情说来话长，进屋先暖暖身，我想听赵兄慢慢讲起。”

　　赵纯扬只好跟着进了屋，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一口热茶，一口热酒下肚，更是浑身都舒坦起来。

　　湿漉漉的衣服被炭火一烤，干爽了不少。

　　宣铭打量了片刻直直坐在那的宣昭，忽然哼了一声，道：“赵兄，你刚刚说他如何来着？”

　　赵纯扬连忙把李圣隆治疗前后的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那日他从回春谷救出李圣隆后，两人便寻到宝阳镇的客栈。

　　李老头准备有序，直到用针完毕，都未见什么异常。赵纯扬守在一旁，不断探脉相查，也是觉那体内脉络逐渐顺畅，当真是越来越好。

　　第二日一早，赵纯扬正坐在床边打盹儿，忽感脸颊上痒酥酥的，睁眼一看，竟见宣昭已经醒来，正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一双亮澄澄的眼睛笔直的盯着他。

　　他先是一愣，恍惚了片刻，只觉脸颊微微发烫，两人相隔急近的距离让他心底生出些飘忽异样，想再靠近对方一点，又觉又几分尴尬，就这么相互挨着，对视了良久，他才轻轻唤道：“教主？醒了？”

　　对方却不答，仍旧盯着他，又伸出手摸上他的脸颊，摩挲了片刻，竟掐着他脸上的肉捏起来。

　　赵纯扬被掐得嗷嗷叫，方觉不对头，这哪可能是天玄教主，那个死木头如何会有这般动作？如此一想，心头便是一沉，糟糕了？该不是又成傻子了吧？

　　他好不容易推开宣昭，揉了揉都快红肿的脸颊，才道：“呆子，你知道我是谁不？”

　　天玄教主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也不说话，隔了半响，又扑上去，扯着赵纯扬的耳朵扭起来。

　　赵纯扬又不敢踹又不敢打，偏偏对方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那身体型，就算不用武功，直撇撇的压过来，也有几分重量，不那么容易挣脱。

　　“傻子，你是又忘了赵爷我怎么舍命救你的了？醒来就张狂，小心你赵爷凑得你满地找牙。”他一面试着将宣昭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一面哄吓道。

　　宣昭虽不吭声，却也不依赵纯扬所言，更是蹬鼻子上脸，掐的赵纯扬嗷嗷大叫。

　　直把隔壁的李圣隆引来了才算作数。

　　赵纯扬劈头盖脸就将李老头一阵好骂，这整了半天，回春花也用了，痛也痛了，苦也全受了，熬了三天三夜，以为终于是醒了，结果换了个傻子回来？

　　李老头赶紧按着人探查一番，并未找出任何异常之处，这天玄教主通体顺畅，体内阴气虽盛，但周流不止，毫无混沌狂乱之势，观其体表各处，也无甚伤口，按说不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他伸出指头在天玄教主眼前晃了晃，倒真不见聚睛相对，与他说话，也不见任何回应。这下连李圣隆都犯难了，难道真的伤到了脑子？不应该啊。

　　“这以前思维混乱，有疯障之相是因其脉络混乱，阴阳相抵而走火入魔所致。如今魔障消疏，应该神智清明才对啊？”李圣隆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赵纯扬道：“咱们再多观察几日，给我点时间琢磨琢磨，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赵纯扬是不信也得信。

　　瞟了眼宣昭，但见对方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竟有些不太自在。方才被对方摸过的地方，烧呼呼的疼，除了疼，还有几分燥热。

　　他总觉得这傻子和之前的疯癫时也不太一样，那眼神实在有够可怕的，盯得人打颤。

　　如此，赵纯扬也只能带着这样的宣昭连夜赶去梧州，再做打算。

　　宣铭听完后点点头道：“辛苦赵兄和李先生了，我想先生的话也有理，既然如今宣昭体内顺畅，恢复神智之事也必定不难，也许只是需多花点时日，总会有办法的。”

　　赵纯扬舔舔嘴唇，总觉得这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转过头又看了眼旁边的宣昭，对方也正巧转头看向他，舔了舔嘴巴。

　　赵纯扬心里咯噔，避开对方的目光，随手操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但余光还能察觉到对方仍然看着他。

　　吸了口气，又操起另一块点心，递过去道：“你也要吗？”

　　宣昭接过那点心，冰凉的手指碰到赵纯扬的指尖，压在原处未有动弹，倒是倾过身，凑上嘴，一口将那点心吞了下去。

　　赵纯扬呆了呆，手指上残留着点心的粉末和对方嘴里湿漉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