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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七回:怨憎会.爱别离(中) ...

  •   “日本人相中的学校,你敢插手?不怕扇你姑父的脸?”沈紫记得他在蔡夫人跟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许崇业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自信满满地说:“我能专程找上沈小姐,自然是权衡过的。这点沈小姐大可放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
      “真金白银拿出来的时候,你总不能自戳双目以为是纸糊的吧?”
      沈紫瞪了他一眼,转念想为何要被这样的人挟制住,讪笑道:“在我眼中,这财物就跟人似的,也能分出好坏。上等的钱财,来得光明正大,靠的是勤勉真诚,自然多多益善。反之……”
      “反之,我的就是不义之财了?”
      “既然你能背着蔡夫人,谁知你哪天会不会如法炮制,用来对付我?”沈紫不留情面的言语,惹来许崇业一声轻笑。
      他冷眼看着,反问道:“知道我为何要找你?”
      沈紫眉一挑,洗耳恭听。
      “因为你承认自己力所不及,也懂得如何取舍。说这话时的你,可比现在不辨是非的样子可爱可敬。”他言之灼灼,让沈紫无从辩驳。那番肺腑之言犹如一束光,照见她心底不够光明的揣测,也为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
      见她咬唇不语,许崇业又恢复先前的傲慢:“沈小姐,这钱用在何处,用得对不对,比它来路干净与否关键多了。”
      细琢磨的话,她头先也是刻薄了点,于是欠身说:“许先生,我为之前不当的言论向你道歉。”
      许崇业不禁得意起来:“这么说,你会考虑我入股的事了?”
      “不愿意。”
      “为什么?”
      “好感不足。”
      这个结论差点没把许崇业噎死。虽说她的坦率确实可爱,可她的固执,同样让他头疼,唯有长叹一声:“看来,我得好好贿赂沈小姐啊……”
      沈笑可不吃这套,匆匆告别转身就要离开。她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许崇业在后面喊:“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咖啡馆,很是不错。沈小姐能否赏光,去那边细谈,权当多个朋友?”
      沈紫仍旧往前走,又忍不住心动。虽然嘴里不言语,步子倒是越来越慢。
      许崇业心有不甘,抛出更大的诱惑:“那家玛德琳蛋糕非常出名。还有许多西式点心,奶油铺得厚厚的,面上还淋着热乎乎的巧克力汁。哦,有些奶油会砌成花卉的图案,既漂亮又美味。难道沈小姐不想见识一下?给个机会彼此?”
      被玛德琳蛋糕冲昏头的沈紫终于折了回来。
      为了不让许崇业觉得她贪嘴好吃,还故意板着脸一再强调:“只是交个朋友,不许谈其他的。还有,我真不在乎吃什么。”
      许崇业闷声笑,大掌一伸:“请吧,沈小姐。”

      咖啡馆在另外一条街,离得还算近。
      在沈紫印象里,咖啡馆估计就是中国人眼里的茶馆,免不了吵吵嚷嚷,说笑逗趣;到了才知道自己的视野有多狭隘。虽然内部是欧式的布置,在洋化的哈尔滨不算是新鲜事。火墙子倒是改良过的,看上去像一道有些年头的屏风,不仅美观,还让每个冒着风雪入内的客人们,顿觉回到了春暖花开的惬意日子。零星散座的客人们各据一方,靠着藤椅,喝着咖啡,感恩的享受又一个无惊无险的下午。即便有同伴的,彼此间的交谈也是低声细语,半点惹人厌的噪音都没有。
      沈紫实在喜欢这份恬静的氛围,还挑了靠窗的位置,仿佛司空见惯的街景借由玻璃窗映照出来才叫好看。她身后有一架留声机,客人们可以任意挑选歌曲,不过每首需要一角硬币,价格算是公道。
      许崇业往留声机旁边的水晶托盘里丢进硬币,挑了首爵士乐,当音乐从机器里缓缓流淌,有个上了岁数的洋人忽然向许崇业举起了咖啡杯,似乎相当推崇他挑选的歌曲。许崇业礼貌地笑了笑,回身坐到沈紫对面。
      侍应生适时出现在沈紫旁边,态度相当和蔼亲切,“欢迎光临。请问,您想要点什么?”他将手中的餐牌递过去,仍是弓着腰。
      沈紫相当受落,至少在中国餐馆里伙计们从来先招呼的都是男宾,很少有人主动询问随行的女伴吃什么,或是让人先点的。女士优先的礼仪,还是听芸姑姑说的。她翻了翻餐牌,发现里面用的是俄文和日文两种文字,只能求助许崇业。
      许崇业餐单都不屑看,直接说:“两杯咖啡,糕点每样都来一份。”
      沈紫等侍应生一走,悄声道:“你点的太多了,实在不值得这般破费。”
      “钱得花在刀口上才痛快。”他一面微笑,一面脱下皮手套和围脖,还不忘补一句:“能与沈小姐交上朋友,是鄙人的荣幸。”他嘴里说得异常动人,神情却丝毫谦卑的意思都没有。
      他依旧是那个在蔡府出言不逊,又一脸傲慢的少爷。和他一比,沈紫强扮的大方终究少几分底气。不过沈紫自有她的可爱之处,比起许多故作姿态的女子,她从不刻意掩饰自己认知上的匮乏,就像她看着侍应生依次端上糕点以及咖啡,会很自然地请教许崇业,全然不管他言语上的怠慢。
      许崇业不是个有耐心讲解蛋糕的由来和名称,他唯一愿意替她做的事情,便是挖了两茶勺的砂糖,连同几滴牛奶,一并倒入她的杯中,又顺时针搅了四下,才把咖啡递回她手边。整个过程沈紫都在静静旁观,同时也是欣赏,无非画面的主人换了一张脸。而那个让她心生摇曳的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想着何事,是否也会被眼前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有过一丝丝的触动。想着想着,她忽然脸红起来,尴尬得连忙去吃蛋糕。
      许崇业抿起嘴轻笑:“沈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女士们最爱吃奶油蛋糕吗?”他拿过桌前餐巾,忽然伸手去擦沈紫嘴边的奶油,在把沈紫臊得面颊绯红之后,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为了享受被男士照顾的乐趣。”
      沈紫恼羞成怒,被电击般从座位上弹起来,原想骂他太轻浮,怎知他反倒用古怪的眼光打量起她,“沈小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起身致谢?”
      “男,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她愤然离席,却被许崇业一把拽住。
      两人拉扯之间,许崇业挂在大衣内层的怀表掉出来,碰翻了咖啡,慌得他立刻放开沈紫,快速从黑色液体里拾起怀表,心疼得不停用袖子去擦拭。他似乎相当珍惜这块怀表,最让沈紫意想不到的,这块怀表竟然和谢青鸾的一模一样。
      沈紫疑惑地看着他,沉声说:“这块表能否借我看一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或者是为了掩饰之前的焦躁,他给表的动作相当爽快,全没了前几秒的狼狈。
      沈紫打开表盖,从里到外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底部的刻痕十分雷同,便试探道:“这块表哪里还能买到?我有个朋友,她有块一模一样的,只可惜她的坏了,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到?”
      “你的朋友姓什么?”
      “姓谢。”
      许崇业神色大变,猛地将怀表合上。他瞥见有人进来,连忙制止还欲追问下去的沈紫,将她拉回座位。沈紫不悦地抽出手,觉得对方的行为有失分寸,但见他警惕地往大门口瞅,不禁也看过去——
      金文辉搂着两名白俄交际花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跟身后的几个兄弟说笑,一群人悠悠然的从门口进来。殿后的是毓启,一路低着头走路,似乎心不在焉。金文辉打趣他几句,这才肯扬起脸,往屋内一瞥——沈紫居然在这里,旁边还坐着个陌生男人。看样子,他们是在约会。也是,沈紫这种年纪长得又漂亮,有追求者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会有些不满。
      毓启不以为然地冷笑,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冲金文辉挥手:“别东挑西选了,我看这儿挺好。”
      他停在沈紫身后,选了个背靠她的位置。一落座,沈紫受他豪放坐姿的影响,明显感觉到椅背的振动,仿佛被手指戳了一下。她没敢回头,他也不打算相认,两个人都在暗地里较劲,互相琢磨。
      金文辉不知在白俄交际花耳边吹了什么风,一人忽然坐到毓启旁边,朝他面上亲了一口,顺势将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众人起哄,尤以金文辉笑得最是不怀好意。毓启不忍驳人面子,只是瞪了他一眼。
      “瞧你那样,府里的福晋没把你伺候好吧?都快憋出病来了!”金文辉说得兴起,挖了一勺蛋糕亲手喂白俄交际花,语带炫耀地说:“还是没老婆的自在,每天都睡得新鲜,不会腻歪。喏,给你艳福还不知道笑纳。”
      毓启顾不上对方的揶揄,眼睛的余光一个劲往旁边瞟,知道她的身体因为那句话抖了一下,心下更觉得丧气。毕竟,他无从辩驳。
      同样对于沈紫而言,毓启有妻室的消息不亚于晴空霹雳,想到之前种种的来往,还有私心里的惦记,她更是羞得抬不起头。
      许崇业见状,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奈何一双脚被下了绊子似的动弹不得,逼得她只能窝在这里,继续听着完全不愿入耳的烦心事。最后她昂起头对若有所思的许崇业说:“走吧,我吃饱了。”
      许崇业往桌上丢过几百块,刚站起身,肩膀就被人压了下去,扭头一看是对面桌的客人。
      金文辉用食指夹住烟,俯下身对两人说:“实在不好意思,两位暂时得留在这里一会儿。若是因此耽误了正事,我在这里赔个不是,就当我请大家多坐会儿,多吃点。”他把桌上的钞票推回许崇业手边,巴掌一拍,吩咐前来的侍应生:“全场客人的费用我全包了。只一条,这半个多小时里,必须呆在这里。”
      沈紫一心只想离开,回嘴道:“有急事非走不可怎么办?”
      金文辉见半途冒出个不识趣的毛丫头,准备羞辱一番,只是越打量越觉得在哪儿见过,想了半天才恍悟:“我说怎么瞧着眼熟,不就是找小楼的丫头嘛!喂,小楼,你没认出来?”
      他去推毓启,毓启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别瞎嚷嚷,见个年轻姑娘就跟我有关系了?你也是女人堆里混迹久了,见谁都认识。”他干脆离席,踱步到留声机前。平白吃了瘪的金文辉,哼了一声,转头去搂女伴。
      毓启一面挑着曲子,一面端量沈紫和许崇业,嘴里故意吹着哨子,俨然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他越是自在,沈紫就越不自在,红着脸怂恿许崇业赶紧走。许崇业瞧出气氛不对,悄悄给她使了记眼色,她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守着几名壮汉,还戴着面具。瞧他们的身形打扮,让她想到芸姑姑被绑架的那天,顿觉心神不定。她见许崇业做了个压掌的手势,也注意到金文辉那群人嘴上在调侃,眼睛却飘向窗外,更加觉得蹊跷。
      她缓缓回座,视线无意识投到留声机的方向,恰好与转过脸来的毓启四目相对。两人互不避让,凝望住对方,心里头各种思量,直到留声机乍然唱响,沈紫立刻移开眼光,落在许崇业身上。
      一直暗地观察的许崇业,发现金文辉的神色越来越紧张,又见门口几名壮汉不知去向,猜到肯定要出事。他正疑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还有搏斗的声响。他连忙往外看,只见一辆轿车呼啸而过,几名男子中间夹着个洋人。
      最先冲出去的是毓启。
      他透过窗认出尖叫的女人,奋不顾身地跑过去,终究还是晚了。女子痛苦的躺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间疯狂流淌,转瞬染红了灰色狐狸毛的围脖。毓启一边抱起她,一边轻轻掰开她的手,发现血几乎是喷射出来,便知伤势严重。他手忙脚乱的摁紧伤口,轻声低唤:“玉珍,玉珍。”
      这名叫玉珍的女子眨了眨眼,似乎也认出他来,挣扎着扯出一抹笑。只是她惨白的面颊,即便扑过最娇艳的胭脂,也无法挽回正一点点消失的朝气。渐渐地,这份喜悦变得绵软无力,充满了沮丧,连她指向手袋的小动作,也异常吃力。毓启循着她指的方向,腾出一只手把落在旁边的手袋拾起来。包里除了零碎的钞票,还有一支纱制的桃花枝,那是他亲手替她插过的‘发簪’。当初的一面之缘,她居然还铭记于心。刹那间,他的心开始发烫,脑子也在发热,只有怀中的人越来越冷。
      咖啡馆其余的客人也纷纷跑出来,见此场景大家交头接耳,议论不休。沈紫见不得血,背过身差点要呕出来。许崇业见她这般难受,劝她还是赶紧走,沈紫不肯,仍旧守在现场,不仅是惊讶毓启和女子的关系,也是为那时没能追回的人感到自责。这时有路过的目击者说受伤女人是和一名洋人男子同坐轿车而来,两人才走到咖啡馆,便被里面冲出来的大汉给盯上。混战中女人被刺了一刀,男的则拖进轿车扬长而去。一时间,围观者又开始怀疑是劫杀还是情杀,只有许崇业叫来一辆车,付了数倍车资赔上好些软话,才哄得车夫拖人去医院。
      尽管沈紫身体不适,还是跑过去帮忙,趁着许崇业和毓启把人抬上车,她则收拾女子散落的物件,一并搁在马车上。她又取下自己的围脖,盖在因失血过多而开始发抖的玉珍身上。从头到尾,她都没问过毓启,也不去瞧他。其实毓启很想跟她解释,只是转念间又觉得,或许已不必再说了。他抱紧玉珍,在车夫吆喝声中,悄然闭上了眼。
      目送他们远去的沈紫心里并不痛快,可她仍然愿意尽一份力,不仅仅是人之常情,还有她不欲被人知的救赎。她回过头,看得出许崇业也对那名女子感到惋惜,便沉声静气地问:“你看见了吗?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在他怀里却是在笑。”
      “你觉得不可思议?”许崇业难得地长叹:“唯爱使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七回:怨憎会.爱别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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