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苏七少

28、第二十八章 声辩

　　长明现在眼前飘着黑雾，视线范围不超过半个手臂，支撑他继续站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坚忍不拔地意志力。“武灵神君，你……您，又在说笑了……”紧张的情绪让他已经无法思考，这样的沉默只要再持续一刻，他一定会跪到武灵神君的脚下求他放过他，不要再盯着他看了。

　　长明知道此刻必须要先冷静下来。“神君。”长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您知道的，长明是……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散仙。重生这等高深莫测的法术……我哪里来的悟性……”边说长明边盘算，这个法术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偶然一次学会，而学会之后也只对韩信一个人用过。所有的仙家朋友，除了对司文和辛堂提过，便再没有说过。武灵应该不会知道的。

　　武灵神君的眼神没有改变方向，仍旧盯着长明，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看个干净。他一步一步往长明身边逼近，长明也一步步退后，直到无路可退。长明快要急哭了，两个眼睛眨巴眨巴地真的就要流泪了。

　　武灵神君就这样看着这一双水灵的眼睛。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长明的场景。

　　神仙从未有时间概念，武灵只记得那时候天中孤月星稀，他也只是一届散仙，还并未封为神君。一次天劫中，武灵奉命剿灭一窝白狐妖怪。完成任务后，正欲离开的武灵，在一只白狐的胸中发现了一颗石头，略大于拳头，色泽乌黑暗淡，毫无特色。而吸引到武灵眼球的，则是在打斗中，那石头所裂开的一条缝隙，一道暗光从那黑色的表面浅浅地映出，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武灵伸手取出了那块石头，碰巧，石头也裂成了两半，那裂纹颇似雏鸟破壳而出。却不料，石心乃是空空如也，石壁则是碧绿的水晶，武灵不知为何物，正欲将鼻子凑近嗅一嗅，却见原先空空如也的石心中白色的雾气慢慢聚集，然后便画成人型。

　　石心里的人只有指头那么高，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然后瞪着他水灵灵地眼睛看着武灵。就像现在这样……

　　武灵神君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一双眼睛从第一次见到后他就再也无法抗拒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长明在外闯祸，而善后的永远是他。“跟我来。”说罢一把拉过长明的手臂，搜一下又飞走了。

　　停下了的时候长明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地方正是武灵的书房。黑色的墙壁、褐色的茶几、桌椅以及其他一切摆设。唯独特别的，只有那案牍之上悬空的两个摆饰，像是蛋壳从中间破开，两边各一半，而碧色的光就从中间投射出来。长明想，在这幽暗的绿光下阅读竹简，武灵的眼睛果然不一般。

　　“长明。”门边，武灵叫了一声。长明忙把视线从那发着绿光的摆饰上移开，走到武灵的跟前。“你看那边。”武灵扬起修长的手，指着天边众多繁星中的某一颗。“你看到了什么？”
　　长明虚着眼睛，“好多星星。”

　　“只看那一颗。”武灵站到了长明的身后，抬起长明的手，指着天空中的某个位置。长明很矮，个头只到了武灵神君的胸口。武灵神君就像他的黑袍一样，即便长明是靠近他胸口的位置，依旧是冰冷的。冰冷……长明突然想起了韩信……站在韩信的身边，总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看到了么？”武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温柔，长明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扭过头却正巧看打武灵已经俯下身子，头放在长明的身侧。长明有些不习惯。他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武灵神君轻轻皱眉，道，“你所看到的这一片星际，就是人世间所有武将的集合，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位将领，他们的亮度代表着他们在人世间所建立的功业。而他们的位置，则代表他们所出现的时代。”长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武灵神君继续道，“那一颗是韩信。”长明眼睛一亮，立刻看了过去，果然那边点点繁星中有一颗的亮度最大，最为夺目。长明脑袋里想起了彼时的韩信，为将之前的他，忘记前世仇恨的他，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单纯。“但是他的轨道偏移了。他重生了。”

　　长明猛然收回飘游的思绪，武灵神君继续到，“韩信早年生活凄苦直至跟随刘邦建功立业，奈何生性不善权谋，晚年终难逃兔死狗烹之命。”三句话就将一代大将的命运总结了起来，如果这个命运还不够凄惨，还可以加上众叛亲离、诛灭九族这样的标签。

　　生性不善权谋，长明心里默念到，同时心里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些心疼。而这种感觉，是他为神千百年从未有过的体会。在他看来，和韩信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可以感觉到韩信的真诚和毫无保留的对待。长明甚至可以推测韩信上一世是如何的对其他权臣如此的推心置腹以至于终究被人暗算。

　　长明想起就在不久前，他看到的张良和萧何，他俩是那么的儒雅，面对韩信，一种求贤若渴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写在脸上。他们尊敬韩信，喜欢韩信，可是最后……长乐宫中，长明亲眼所见，张良的冷漠，还有萧何脸上得逞的笑容……

　　“武灵……神君，韩信的命运这么可怜……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改变命运？”长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有些激动地对着武灵神君说道。

　　武灵神君一愣，继而直起身子，刚刚脸上的一抹温柔立即灰飞烟灭，回到了一贯的冷漠，甚至还些许有些愠怒，“天命有常，岂是我等可以肆意更改。身为神仙，若篡改天命，则视为不尊，是要削去仙籍，再送去无尽崖终身悔悟。”

　　无尽崖。就是天界的囚室。那里空无一物，有的只是永远不会消散的浑沌和永无止境的时间。长明一个寒颤，那没有尽头的无聊生活，简直无法想象。

　　“不会……不会那么恐怖吧。”长明呵呵冷笑了一下，“天上如此多的星宿，仅仅是一颗越了位，只要武灵神君你不要告诉别人，又有谁能发现呢？”长明放低了声音，偷偷地说，他看着天际那颗代表着韩信的星星——闪的是那么的耀眼。如果违了天命有这么重的惩罚，那么证明天命还是可以改变的，只是代价的问题。

　　“长明。”武灵皱了皱眉，他有些心烦气躁。若在以前，他只要板着脸跟长明下命令，那么长明一定会第一时间害怕着抖着小腿儿听他的，而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而现在的长明，让他感觉有些执拗。

　　“世间万物又岂是孤立而存的？长明，你以为韩信如果逆天而行，会改变的只有那颗微不足道的星星么？！”在长明的记忆力，这是武灵神君第一次低沉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比上一次长明弄丢了他的麒麟玉玦还要生气。

　　“我……”也许是物极必反，以前武灵神君没怎么生气的时候，长明就怕到要死，这次反而武灵真的生气，长明却感觉没有以前那么怕的厉害，“韩信他的命运太悲惨了，神仙常说天道天道，难道天道就是故意把这些悲惨安排给凡人，然后自己看好戏么？”长明自己低声地嘟哝，只是这是天界，即便是长明的呼吸声武灵神君也能悉数入耳，更别说这样的抱怨了。武灵神君的拳头已经捏紧，由愠怒朝着盛怒的方向转变，只是长明似乎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又补充道，“再说，韩信是人，他的生命比起神仙的亿万年来说是微不足道，可是在凡间，他绝对不是这样的！”

　　“啪”的一声，褐色的案牍从中间一分为二，就在刚刚，武灵神君终于怒到极点，一掌拍在案牍之上。长明的脸色唰一下白了。案牍之上悬空的两个放着绿光的东西似乎也受到了波及，在空中晃动着，长明觉得有些晕。其中一半晃动得很厉害，突然一下像是没有法力，一下从空中跌到了地上。长明也突然像是受了重击，立刻跪在了地上，“噗——”的一声竟然喷出了鲜血。

　　这回到了武灵神君手足无措了，他忙抬起手施法，先将那坠落的半个东西重新放回了原先的位置，这才走到长明身边将真气输到他的体内。

　　晕眩的长明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他看着那放着绿光的石头，突然觉得那绿光特别特别的熟悉，仿佛他曾经受到过那绿光的哺育，那哺育不像是在天界，不像是在人界……

作者有话说

　　今日第一更